第28章
“陳厲先生,你是否願意和曹舒先生結尾伴侶?無論是順境或逆境,富裕或貧窮,健康或疾病,快樂或憂愁,你都将毫無保留地愛他、照顧他,對她忠誠直到永遠?”
“我願意”
……
曹舒咬着指尖,再次回想起在教堂的一幕幕:牧師溫和的藍色眼眸,交換戒指時熱烈的掌聲,在頭頂上散落的羽毛……實際上離那天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周,可是這些畫面總是不受控制地出現在他腦袋裏,每次都定格在陳厲在牧師詢問完後陳厲看向他的那個眼神,還有男人那聲低沉而鄭重的“我願意”。
——他願意。
曹舒不小心把指尖咬破了,血從皮膚裏滲出來,把他的嘴唇染上一點豔麗的顏色,可他完全沒有注意到。
因為陳厲說他願意。我愛你可以是假的,一輩子也不可相信,但是那個上輩子和他互相折磨到死,用了一條活生生的命來拒絕他的人……曹舒話花了年輕的他的幾乎是三分之一的生命都沒等到的這句話,現在就這麽得到了。
天底下有這種好事兒?
曹舒還記得那天他想往常一樣回到家,他沒有打招呼,因為知道陳厲不會應。他把西裝外套搭在吧臺,随手挑了杯酒拿着進了卧室,電視屏幕是黑的,房間裏也沒有陳厲慣常玩游戲的聲音。于是他去掀了床上的被子看,裏面只有一個淺淺的凹陷,還帶着餘溫。曹舒想陳厲大概是去洗澡了,陳厲睡一覺起來有洗澡的習慣,但是他沒有聽到水聲。
曹舒敲了敲浴室的門,空蕩蕩的房間裏安靜的詭異,只有一陣陣的敲門聲在耳邊回蕩。他皺起了眉頭,發現門沒有鎖,便直接推門進去。那時候曹舒手裏甚至還沒放下那杯酒,可嘴裏殘存的酒香一瞬間就被浴室裏的某種氣味掩蓋了,剛吞下去的酒水在他肚子裏頭翻滾,夾着胃酸一陣陣地往上湧。酒杯從曹舒的手上掉下來,玻璃杯砸在地上破碎的玻璃四濺,有一塊玻璃落進了浴缸裏,“噗通”一聲。曹舒猛地吐了出來,渾身發抖地靠着牆把胃裏燒灼的恐懼吐了個幹淨,浴室的白瓷磚都沒有他現在的臉色來的要白。
浴缸裏放滿了水,陳厲的屍體閉着眼睛靜靜浮在水下。實際上陳厲除了臉色泛出不正常的青白以外沒有什麽不同地方,因為只是幾個小時,屍體既沒有腐敗也沒有浮腫——然而他已經死了。那麽清晰的,明明白白地死在曹舒面前。浴室裏鋪天蓋地的腐臭味鑽進他的鼻子,水垢獨有的鐵鏽味掐住了他的喉嚨,曹舒在地上蜷縮成一團,漂亮的臉蛋和自己的嘔吐物蹭在一塊兒。
實際上什麽味道也沒有,只是恐懼抽掉了曹舒的脊梁,在他大腦裏倒騰地鐵鏽味是他自己咬破了舌頭。
——現在陳厲還活着,他什麽也沒幹他們就結婚了。婚禮是陳厲準備的,陳厲甚至說他願意。
天底下居然有這種好事兒。
陳厲憂心忡忡地聯系了國內曹舒的那位私人心理咨詢師,他覺得曹舒最近的狀态有些不對。發呆頻繁,失眠多夢,陳厲總是會在夜晚被曹舒盯醒。他的胳膊手臂被曹舒一下下撫摩着,像是在确認他的存在。曹舒會過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把他吵醒了,在他面上抱歉地貼吻一下,然後鑽進他懷裏不再動彈。
曹舒似乎會夢到他死的時候。
Advertisement
陳厲在黑夜裏産生了這個懷疑,他開着一盞小床頭燈,在昏黃的光線下抱着曹舒看着他在自己懷裏微微發抖,在夢裏叫他的名字,掙紮,幹嘔,甚至哭求。意識到這點之後陳厲當夜就聯系了那位咨詢師,一邊奇怪曹舒突如其來的症狀一邊祈求老天爺別再折騰他們。
曹舒是不信教的,陳厲也不信。但他們曾在一個教堂的祝福下舉行了婚禮,自此以後天堂地獄與他們同在。
——這一回上帝保佑了他們。
咨詢師是第二天晚上趕到的,她在曹舒身邊呆了一周就準備回國。臨走前她把陳厲叫到一邊,嚴厲的黑色眉毛舒展開來,這時候她既不像個心理醫生,也不像個嚴格的長輩,反而透出一股母親般溫和的氣質。
“我從來沒見他的狀況那麽好過。”她微笑,“在你走後——曹舒認為你死了——他每天都會到我這裏來,可是我想問的一些東西他沒有辦法說,不是他不想,是他辦不到。他的大腦在阻攔他回憶某件事情,那對他造成了很深的恐懼感,只要引導他去想,他就會條件反射地抗拒。幹嘔、痙攣都是他身體的排斥反應,即使是在催眠當中我也不能接觸到他恐懼的畫面,更沒法去抹掉它……但是,他只是在你身邊,他自己就能夠去回憶那些東西,再怎麽恐懼,只要開始可以去想了,遲早就會過去。”
“我幫不上忙,你也不用做什麽,這不是壞事,他一個人就可以撐過來。”
陳厲陪着曹舒撐過這個坎用了整整一年。
那位咨詢師說的是對的,這不是什麽壞事。
在第二年的某一天,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夜晚,陳厲抱着曹舒在浴缸裏泡澡。曹舒靠在他胸口,忽然說了一句:“我和你講講……你走了之後的事吧。”
陳厲的心髒随着他話語裏短暫地停頓跳漏了一拍,他竭力穩定自己的情緒,看起來十分鎮定地抱緊了曹舒,然後輕聲說。
“好啊。”
其實大部分內容陳厲都在咨詢室裏的筆記本上看過,但是親耳聽到曹舒淡然地講述那一段對于常人來說甚至有些血腥和可怖的,他一個人熬過來的那兩年,陳厲再一次感覺到了那種被勒緊了脖子的窒息感。曹舒在講述的過程中表現得十分平靜,但是在說完後幾乎是立刻舒了口氣,像是把心裏最後殘存的恐懼全都發洩出來似的。這以後兩個人都沒有再發聲,陳厲咬上曹舒的耳朵,雙手貼着他□□的腰線游移。曹舒安靜地窩在他懷裏,迷蒙的水蒸汽裏令人安心的熱度順着陳厲的手傳遞到曹舒身上,兩個人有些過快的心跳在這個緊密的擁抱裏緩緩平複下來,心髒跳動的頻率奇妙地達成一致。
“過去了。”
許久之後,陳厲說了一句。
“對。”曹舒笑起來,“過去了。”
兩個人開始真正意義上的同居生活,這一趟國外之行再也不是為了對曹舒進行“治療”。他們像任何一對平凡的同性情侶一樣,出門逛街、釣魚,在超市裏購物;曹舒開始教陳厲學英語,盡管他不允許陳厲用英語對任何年輕女孩子說話;每天早上陳厲起床給曹舒做早飯,然後讓他去擠羊奶——雖然這樣他們的牧場裏往往就會少一只乳汁飽滿的綿羊;陳厲偶爾一個人出門,他不再給曹舒留字條,曹舒也不會砸東西發火,只會給他打個電話。
已經是第二年的夏天,燃了一整個冬日的壁爐早早熄了。屋裏頭開着冷氣,外面的夏風裹着風沙,吹到窗戶上的時候會拍出聲音。曹舒雙手不離電腦,他冷淡的臉露在屏幕上開着一個視頻會議,底下被養的肉乎乎的臉卻毫不客氣地踩上一旁靠在沙發上打午困的陳厲的腹肌。陳厲迷迷糊糊地硬生生給人踩醒,嘆了一句祖宗從茶幾上扔成一堆的保濕噴霧裏挑了一瓶牛奶味的,在屏幕外對着曹舒光裸的脖子胳膊肘一通亂噴。
曹舒聞了一鼻子奶味兒,眉頭皺了起來,屏幕裏對方立即禁聲。他面無表情地擡了擡下巴示意人繼續,在對方低下頭的時候動作很大地踹了陳厲一腳,膝蓋上的筆記本都颠了颠。陳厲笑着抱着他的腳心撓了撓,也沒真打擾他開會,自個兒上一邊開了電腦。
他有兩個月沒收到酒吧的分紅了,不是什麽大錢,但秦臻總會按時彙給他。陳厲估摸着應該給韓柯新發個消息問問——他給小少爺發過郵件,人沒回。點了發送之後陳厲就去開了瓶啤酒,這邊的夏天比國內來的要幹燥,一動不動的時候就讓人心頭火起。
但當陳厲拎着啤酒回來,點開韓柯新的消息窗口,好像有人忽然往他懷裏揣了一大塊冰,寒意從心口一直蔓延到天靈蓋。
——秦小少爺三天前從重症病房轉移回家裏,生死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