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誤解
昨晚的事,莫寒将池南接回孤兒院後,張主任沒再來叨擾,他便将此事抛之腦後了。沒想到,今天早上出門,聽做飯的阿姨說,院裏的副教主任昨晚在家摔了一跤,好死不巧地從窗邊跌落,門牙磕掉了兩顆,頭骨多處損傷。
阿姨扒着手裏的包菜,一心二用眼睛還望着廚房的鍋竈,耳邊聽着炒鍋菜油燒的滋滋響,不時擡手抹去額頭的麻癢。
“一傳十,十傳百,我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只聽說有人在路上走着,碰的一聲,眼前落下一個人,所幸樓只有三層高,又有衣架擋着,不然的話,不死也成植物人了。”
莫寒滿心疑惑,這人好好的怎麽會從自家窗戶墜落?難不成有人給推下去的?這一念頭冒出,莫寒驚出了一身冷汗,倒不是想到了什麽鬼神之說,反倒有一種莫名其妙想将這件事同昨晚張主任騷擾自己聯系在一起的沖動。
惡人有惡報。
就算是瞎想,莫寒打心底也感謝這位将姓張的推下窗去的虛拟人。
姓張的道貌岸然,僞君子一個,摔下樓層這說說不定是老天爺早就安排好的。
大快人心!
莫寒憤憤地想,反正自己也不是什麽好人,要他傻傻乎乎一笑泯恩仇的再面對張主任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好在他現在半身不遂的躺在醫院跟周公下一盤醒不過來起的棋。
莫寒自顧自想舒緩心境,擡起手腕看表,時間不早了。
“阿姨,那我先走了,上課快要來不及了,包菜燒五花肉,謝謝您啦。”
莫寒邊跑邊回頭說,清晨白的晃眼的院落在身後拉遠,阿姨扒完包菜,忙碌起身,笑着臉應和,還沒來得及說出讓他慢點走,莫寒就跑沒影了。
早上滿滿的四節課,莫寒拖着腮幫子神識遠游,一點知識都沒學進去。
莫寒的學校是經典的紅粉建築,抛卻西方平頂式屋蓋的風格,每一棟樓都是按照教堂的建築理念來建造的,尖頂,圓鐘,還有校園人工湖中央的雕塑都是聖潔慈愛的神父。
大概是某位信仰神父的好心人捐助的學校。
為了能讓孩子更幸福的讀書,也為了完成自身某種的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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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下操場學子打鬧,各年級混在一起,只有高三這棟樓稍微安靜一些,畢竟都是些奮戰在高中和大學之間跨越鴻溝的獨木橋上的勇士,不拼命往前擠,只有踏不進大學的命。
胡思亂想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莫寒最後一節英語課,老師是一位守時的刻板女人,嚴肅專一,做事一板一眼,絕不拖學生的堂,托她的福,莫寒能避開放學後人潮擁擠的樓道,暢通無阻地下樓。
池南的教學樓離校門口遠一點,放學打鈴後,莫寒下樓和池南從班裏出來的時間契合,不多不少。
兩人照常一句話也不說地一前一後走着。
池南十四歲,腦袋瓜聰明的很,個子也飚的迅速,除了臉還兜着小少年的稚嫩,放路上誰能想到這娃已經上高二快高三了。
提起池南念書的天賦,莫寒自愧不如,不是說自己笨,而是在年紀上就輸給了傳說中別人家的孩子。
盡管他這個年紀較同齡也是被別人追尋身影的人。
莫寒将只留給自己背影的池南一遍遍從上看到下,從左看到右,心裏五味雜陳。池南好久不跟自己說話了,連哼哼的聲音都不給自己留,每天上學放學在一起的時間挺長,就是看不到臉,弄得他都快忘記池南長什麽樣了。
前面拐彎進了小胡同街道,街道邊上都是住宿的人家,聲音吵,地上也不怎麽幹淨,垃圾到處亂扔。以前每到這個胡同,池南總是逃離般地以最快的速度沖出去,今天反了常态,慢悠悠地閑晃,雙手插進口袋裏,腦袋左右四晃,好像在找什麽東西。
走了一會,池南在一個堆滿垃圾,臭氣熏天的石砌垃圾處停了下來,他蹲下身子,竟将手伸到垃圾裏。
從莫寒的角度看,池南一雙幹淨白皙的手正伸到蒼蠅亂飛,細菌叢生的垃圾堆,這是何等的不和諧!
莫寒眼神一頓,跟後跨着步子走過去,他倒要看看這位不食人間煙火的小孩要做什麽。
那麽髒的地方,他都下得去手。
莫寒數步站到池南身後,躍入眼簾的是一只髒兮兮的黃毛狗。
“柴犬?”莫寒輕說出聲。
這只狗看起來似乎被人虐待過,原來應該柔順毛絨的肚子上縱橫交錯着幾道長長的劃痕,似刀傷卻又不像刀傷,傷口已經結痂,卻仍能看見血紅的印記。
許是在垃圾堆邊待久了,柴犬的身上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氣味,怕是流浪在這很久了。
池南細嫩,骨節分明的手愛憐的逗弄着它的下巴,瘦巴巴的柴犬也仿佛感受到他的心疼,擺弄着腦袋輕輕蹭他的手掌心。
莫寒皺着眉頭,一把拽起池南,将人拉離這肮髒的地方,柴犬被這一動作吓得魂飛魄散,受了驚天恐吓似的,嗷嗷叫躲遠了些。
“這狗有多髒你知不知道,身上不知道有多少病菌,你就敢這麽碰他?!”莫寒吼道。
池南提上因莫寒的動作滑下肩膀的書包帶,叛逆地說:“管你什麽事?髒我也不髒你,少管閑事!”
莫寒真的不在乎池南對他的态度,但是來歷不明的狗真的有可能攜帶駭人的病菌,他有責任提醒他,沒想到他還不領情。
“這垃圾堆雜亂什麽都有,萬一染上病怎麽辦?”
池南一下子露出嘲諷的笑容,翻上去的眼珠充滿惡意:“染病?我一不亂搞,二不去賣,潔身自好,染哪門子病?”
話語字字戳心,另有深意,指桑罵槐地指向某個人。
莫寒不可思議地目視他。池南到底知道多少,又到底怎麽看待他和他哥之間的事的,這話中的深意是蔑視嗎?
他要怎麽和池南解釋……
“小南,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這個意思就別管我,你是我什麽人?我哥死了,世上就沒我的親人,你從哪裏冒出來的,管我幹什麽!”
莫寒蹙着眉頭:“我是擔心你!”
池南雙手重新插回口袋,臨走前說了一句極難聽的話。
“我不像你,你以後憑着你勾引男人的姿色可以衣食無憂,過虛假的上流生活,而我高攀不起!”
池南的意思很明顯了,他将他哥和莫寒之間的所有看做是莫寒勾引池越,而今後他自己将依仗這個謀生……他把自己當什麽了!
莫寒心中火氣上湧,一把扯住池南的胳膊,狠聲說道:“你就這麽看我的,你到底懂什麽?!”
池南不甘示弱:“我不懂,哼,你就是賤!沒什麽別的!”個頭和莫寒平齊的池南威懾力比他還要強,他甩開莫寒抓住他的手,再次頭也不回的走開。
只剩莫寒一個人憋紅了眼,什麽都說不出,只能怒叫他的名字憤然發洩。
“池唯宇!”
尋常街巷,俱無兩樣,只平添了寂寥的凄涼。
中午回到孤兒院,萬裏飄香的包菜燒肉再也無法勾起莫寒的食欲,菜品不算上等卻滿目琳琅,此時也沒了吸引力。
莫寒草草地吃了幾口飯,沒有在房間裏午休,跑到學校找班主任請了下午的病假。
拿到假條的莫寒渾身乏力,糾結地走在路上,不想回孤兒院。上午放學池南的話還在腦海裏嗡嗡作響,不停回放。
莫寒難受,池南可以不認同自己和池越的感情,他也可以恨自己在他哥離世後一滴淚都不留;他罵自己冷情也好,責怪自己狠心也罷,但他不可以将自己比作社會上的賣肉性質的人群。
這跟亵渎一段愛情,将其看做一場性的交易的禽獸有何區別。
媽的!莫寒重重地躲了一腳,憑什麽池南要這樣說他,憑什麽池越一死了之,他卻要受這樣的誤會?他不是喜歡男的,他只喜歡池越而已。
“我不是!”莫寒咬着牙說出,拳頭攥得緊緊的。
他在心裏甚至委屈的想,要不是池越軟磨硬泡,死纏爛打,出賣色相,活生生将一個喜歡大波妹的大好青年掰彎成喜歡男人的異類,他現在的生活不知有多快活,還不用總是猜想自己在池南心中的形象,也不用處處小心行事生怕毀了這好印象。
到頭來,自己什麽都不是,就是個下賤胚子。
好氣!
不知不覺朝着孤兒院的方向走,莫寒又回到胡同街道,經過垃圾堆的時候,刻意朝那邊看了一眼,那只柴犬可憐兮兮地縮在那,耷拉着腦袋,無家可歸,着實可憐。
莫寒習慣性地摸摸心髒的位置,那裏熱血沸騰,象征着生命的活力。
他長舒一口氣,伸出雙手将這只柴犬抱在懷裏,折回步伐,尋找獸醫醫院。
值班的醫生看來人年紀輕輕,抱着一條瀕死的小狗,連忙安排護士床位,詢問了些簡單的情況便開始手術。
手術進行到一半,莫寒才想起身上沒錢,手術室外閑散的醫生助理仿佛有讀心術,一眼看穿了他的內心,安慰道:“沒關系,狗狗治好後,會寄養在醫院,你可以改天帶着錢來交手術費,到時你可以将狗狗領回去。”
莫寒不好意思說自己身上沒錢,聽了這番話含糊地應付過去。
既然這樣,莫寒也沒什麽理由待在這兒了,轉身就走,那位醫生助理叼着糖又叫住他:“等等,手術還沒完成呢,你就走了?”
“改天再來看他。”
“等等。”助理又叫道。“那狗身上不幹淨,你打一下預防針。”
莫寒看着雙手抱過狗留下的黑髒,輕輕搖了搖頭:“沒關系,我洗一下就好了。”
助理想勸他打一下預防針以防萬一,規避風險,莫寒早就轉身走了好遠。
“哎呀,可能是沒有錢吧,要不要跟師父說呢……”助理扭頭看着還亮着紅燈的手術室,步履輕健的跳開。
出來的時候,外面的高陽早已變成夕陽出現在西邊的天上。
原來他已經在醫院待了這麽長時間了。
意外地,他并不想回孤兒院,出了獸醫院,走幾步到了公交車站臺,身上還有幾塊錢零錢,随天意吧,來一輛公交車就上,到了底站,再坐車回來。
站臺只有一個臉黝黑的老婦人,手臂處跨着籃子,裏面塞了幾大袋紅塑料袋裝着的東西,她用布滿血絲的眼睛瞥過莫寒,然後友好的嘿嘿笑。
莫寒有些暖心,心神像是被春風撫慰了過的湖面,微微震蕩,平靜安心。
過了幾分鐘,來了一輛公交車,莫寒投幣上車,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頭偏向窗外,将行人匆匆收盡眼底。
家的位置離他越來越遠,深紮根在腦海的記憶暫時随車子的開動松散漂浮,不去想起。
……
“各位乘客,本次公交已到達最底站,請各位乘客帶好自己的随身物品,按順序下車。”
莫寒被機器女音驚醒,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幕便是窗外不知何時亮起的暖黃色路燈。
他茫然虛晃的下車,公交離去,顯露只有莫寒一人的無人街道。
莫寒一個頭兩個大,怎麽這麽倒黴上了一輛站點這麽長的公交車,現在怎麽回去啊?
叫天天不靈,埋怨不如靠自己,走一步看一步吧,說不定發生奇跡了呢。
“莫寒,你真打算這麽走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
要是我夜晚有人喊我我是不會回頭的,我膽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