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14
周錦白一直是個聰明的孩子, 所以五歲那年他被母親遺棄時, 他是明白的。
可正因為明白, 所以格外傷心。
那天母親開了很久的車, 買了他最喜歡的糖果, 甚至在離開之前還對他笑了,她說, “在這等着,我一會兒就回來。”
周錦白知道她在騙他, 母親說謊時總是控制不住旋轉她的戒指,可他什麽都沒說, 只是沉默地點點頭。
他已經如此乖巧, 卻仍舊觸怒了那個女人, 她啪一聲甩了他個巴掌,推搡着把他攆下車。
“我真是受夠了!”
汽車很快就遠去,周錦白還在思索母親的話,她究竟哪裏受夠了?是受夠了每天對他的毒打,還是受夠了那個冰冷的家?
小小的周錦白沒想明白, 所以他抱着糖果,站在逼仄的小巷裏, 整整兩天兩夜,一步都沒動過。
你說讓我在這等着,我信了,你回來好不好。
兩天後他是被警察抱走的,雖然因為高燒渾身發冷, 但那個陌生的懷抱仍舊讓他感到溫暖。
“小朋友,你的媽媽呢?”
周錦白望着明亮的天空,覺得一直冷到骨子裏,昏過去之前他說,“我沒有媽媽。”
他真的是個聰明的男孩,哪怕在孤兒院裏也過得如魚得水,畢竟他相貌精致、性格乖巧,再心狠的大人都會憐惜三分。
可周錦白并不快樂,他覺得自己難受的厲害,似乎從心髒開始腐蝕。他學會笑,學會讨好,學會察言觀色,但每個夜晚,他都會回憶起站在那個小巷的感覺。
很冷,很疼。
因為他的優異表現,很快就被一對夫妻收養,周錦白藏在角落,看見那對夫妻會望着對方笑,于是他想,被收養也沒什麽不好。
楚父楚母帶他回家的那天,楚母握着他的手,“我是王芳,從今以後就是你的媽媽,你叫什麽啊。”
車裏空調開的很足,有一點煙草的味道,卻不嗆人,周錦白忽然就覺得暖和起來,他試探地靠在她的懷裏,“我叫周錦白,不過你們要是……”
之後的話沒說完,他知道很多人孤兒會随着新父母改名,可他莫名就不想放棄這個讓他疼得厲害的名字。
“哈哈,真是個好名字,”楚父開着車爽朗的笑了,他看出了男孩的猶豫,努力安慰道,“我叫楚山河,比你難聽多了。”
周錦白沒覺得這個名字難聽,他只是緊張地拽着衣擺,“可以麽?”
忽而一陣懸空,楚母把他抱在了懷裏,“可以,小錦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她停頓了一下,好像在猶豫該不該說,“不想笑也沒關系。”
周錦白忽然埋在她的肩上,嗚嗚咽咽地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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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家很暖,完全不冷,周錦白坐在舒适的沙發上,真心覺得心中那個大洞不再擴大了。
只是不再擴大,可是依舊沒有縮小,直到那個小女孩的到來。
他才來了幾個月,楚母就懷孕了,他們真是一對好父母,甚至會詢問養子的意見。
“小錦,媽媽懷孕了,”楚母幸福的摸着肚子,臉上卻一片愧疚,“你介意有個弟弟或者妹妹麽?”
周錦白茫然地坐在那,不太懂媽媽的意思,什麽叫他介不介意?
“有個寶寶是很重要的決定,小錦是男子漢,也該參與進來。”楚山河拿起煙,看了一眼妻子又收了回去。
“我,我不介意。”周錦白的手狠狠地抵着沙發,違心地回答。
夫妻二人嘆了一口氣,沒再說話。
晚上的時候,周錦白難受地厲害,他很久沒有感受到這種疼痛,可是今晚卻控制不自己。
披上衣服去衛生間,從隔壁門縫聽見了媽媽的聲音,“這孩子,要不然就不要了。”
痛心切骨的冰冷再度傳來,他已經知道自己未來的命運,甚至恍惚間又一次看見汽車遠去的場景。
“也罷,我們當初也只想要一個孩子的,小錦要是不喜歡就算了。”
周錦白跪在地上,耳邊是巨大的轟鳴聲,自诩聰明的大腦失去作用,他靠在牆上,覺得自己聽不懂爸爸的話,什麽叫他不喜歡就算了。
5歲那年,他第一次知道,自己也曾被人在乎,被人當做唯一。
第二天早上,他主動站在媽媽身前,輕輕碰了碰她的肚子,“媽媽,我想要他。”
楚母有些費力的抱起他,“小錦,你要知道,寶寶和你一樣重要。”
他乖巧的靠在對方肩上,有些開心,又有些難過。
十個月很快就過去,那天他放學的時候,沒有直接回家,反而被接到了醫院。他在醫院病房裏,第一次看到那個小姑娘。
小姑娘那時候還是個寶寶,皮膚皺巴巴的不太好看,周錦白有些害怕地後退,卻被爸爸推到了前面。
楚父拍着他的肩膀,“看看,你妹妹。”
母親嗔怪地看了父親一眼,有些疲憊的對他說,“小錦要不要抱抱她。”
六歲的孩子其實抱不動嬰兒,所以父親擡着他的手,把兩個孩子同時抱在了懷裏。
小嬰兒好像感受到外界的動靜,突然睜開了眼,寶石似的眼睛黑溜溜地盯着他,一動不動。
周錦白被吓了一跳,差點把懷裏的寶寶扔出去。
小女孩絲毫沒察覺到危險,反而打了個噴嚏,然後對着周錦白,笑了。
楚父發現了兩個孩子的互動,哈哈大笑,對着周錦白說,“清宴喜歡你呢。”
“清宴?”
“嗯,楚清宴,你的妹妹。”
周錦白沒記住這個名字,卻被“你的”這兩個字打動了。
那一瞬間,他內心的空洞好像被這兩個字填滿,這是“他的”,不是別人施舍的,也不是共同擁有的,而是自己的,獨獨屬于他周錦白的珍寶。
他小心翼翼的環住小姑娘,心裏簌簌的開出花來。
自那時起,他和春風都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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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錦白突然驚醒,自從兩人結婚以後,他已經很久沒有夢見過小時候的事,可能是白日他太過震驚,以至于喚醒封藏已久的記憶。
楚清宴懷孕了。
他能看出來她并不想要這個孩子,并不是因為不喜歡,而是某個他沒能觸及到的理由。
他一直都知道楚清宴有個秘密,這個秘密好像達摩克利斯之劍一樣懸在她的頭頂,平常忙碌的時候不顯,可一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就會被這個秘密壓得喘不過氣來。
所以無數個和她糾纏的夜晚,他都只是想讓對方短暫地忘記這個秘密。
雖然身邊的人沒說話,但他們都知道彼此清醒着,周錦白翻身抱住女孩,“沒關系,你不想要就算了。”
楚清宴埋在他的懷裏,“不是不想要……”
對待小姑娘,周錦白永遠有着巨大的耐心,他一下下撫着她的背,“那清清在擔心什麽。”
“你啊,”她靠在對方溫暖的懷裏,忽而淚流滿面,“從來都是你。”
她有個守口如瓶的秘密——就是她只能活12年。
也許是系統騙了她,也許是它自己也不清楚,反正她每穿越到一個世界,最長只能停留一個輪回。
十二年當然很長,可以讓她走遍世界;十二年很短,短的她只能看着自己的孩子長大到九歲。
沒人比她更想留下這個孩子,
沒人比她更怕這個孩子的到來。
周錦白好像忽然就懂了她沒能說出口的秘密,吻着她的發絲保證道,“我會好好的,清清,你永遠不必為我擔心。”
最終他們還是沒能留下這個孩子,可能是母子連心,小小的嬰兒感受到母親的憂慮,選擇在一個夜晚悄然離去。
楚清宴呆呆的坐在衛生間,覺得失去的不是孩子,而是她生命的一部分。
周錦白俯下身抱起她,“清清,我們該去醫院了。”
那個孩子真的很好,她的身體沒有受到任何傷害,似乎只是一場夢,夢醒了,她沒有任何變化。
周錦白看着病床上的楚清宴,心中傳來細細麻麻的疼痛,他很小心地握住她的手,“清清,你別哭。”
楚清宴機械的擦掉淚水,看向天花板的眼中一片空茫,“錦白,我覺得有點疼。”
周錦白三十五歲了,楚清宴睡着後,他在無人的街道上嚎啕大哭,比自己被抛棄的那天還要難受。
可是他回來的時候,又是那個無懈可擊、完美無瑕的丈夫,耐心地陪着她度過每一個支離破碎的夜晚。
楚清宴走的那天,也是35歲。人到中年的她笑起來還天真的像個少女,眉目間滿是溫暖和善。這一次,她沒有選擇去醫院,而是帶着周錦白來到翠微山莊的別墅。
這裏一直沒有被棄置,二人反而增添了許多新的東西,他們一起在海邊度假時撿到的貝殼,去山裏探險發現的獸骨,還有周錦白給她寫的每一封情書。
所有的房間,只有最裏面的那個沒有任何變化,還是空曠的床、灰色的牆壁和沒有任何縫隙的窗簾。
二人到達時,楚清宴已經非常虛弱,她躺在床上,幾乎喘不上氣來。可她還是抱着周錦白,在他耳邊低語,“十二年前,我為你實現了夢想,你現在也幫我一次好不好。”
周錦白握着她的手,語氣一如既往地充滿愛意,“是什麽?”
“活下去,找到我,最好還能快樂一點。”
周錦白輕輕蓋上她的眼睛,落下溫柔一吻,十二年如一日對她說了句,“晚安。”
他沒哭,因為他知道,他們已經離別;可是他也知道,他們終會重逢。
——清清,你等等我,不會太久的。
作者有話要說: 寫到這我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下個故事會解決女主早死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