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3
承安四年農歷四月十五,大吉。
鳳陽閣內的宮女太監端着東西不停忙碌,所有人都神色匆匆步履焦急,就連往日最活潑的小丫鬟,此時也抿着嘴一臉嚴肅。
今日無雨,是立春後少有的晴天,放眼望去,整個皇宮像鍍了一層金燦燦的光芒,澄澈而清新。
楚清宴端坐在銅鏡前,任由兩個小丫鬟為她挽發。丫鬟手腳伶俐,一個高聳的發髻很快立在頭頂,兩側各配上三只金簪,頭頂插上兩只步搖,高環巍峨如仙女飄落凡間。
梳好發髻後新的丫鬟上前,挽面畫眉,上妝撲粉。不多時,一個高貴又不失嬌俏的公主出現在鏡子前。這是她第一次挽起發髻,楚清宴卻只瞥了一眼銅鏡,就面無表情的去屏風後換衣服。
無奈,她實在是太累了。
昨夜一夜沒睡,今日卯時就開始梳洗打扮,随着皇兄祭祖又辦了及笄禮,匆匆忙忙趕回皇宮,還要和京中夫人小姐們午宴,從早上到現在一直沒休息過,全身上下都叫嚣着勞累。
及笄禮和生辰宴是女子的大事,為她們賦予了全新的社會職責,預示着從少女到妻子再到母親的身份轉變。
這些并不是楚清宴所關心的,她的目的是遠離林正旭并找到林明遠。
這也是她昨夜沒睡的原因,事實上,自從系統突然出現告訴她任務目标,楚清宴幾乎沒休息過。她查遍了京中所有林姓家族的家譜,甚至用手段調查了一夜風流的産物,但是翻遍整個大楚,根本就沒有林明遠這人。
門外的太監第二次來催促時間,楚清宴頂着一頭華貴卻笨重的頭飾,拖着厚重的宮裝,心中懊悔,早知道別叫男眷女眷分開,如今她上哪兒找那個林明遠。
迤逦的長裙劃過門廊、小道,身後跟着十個太監十個宮女,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向禦花園走去。
趙督主安排的璃藻堂不遠,各位夫人已經按照品級坐好。每個人都很少說話,小姐們只是偶爾會向公子所在的千秋亭瞥一眼,視線中充滿了好奇。
待公主等人進來,她們更是連頭都不擡,行禮後只沉默的盯着眼前的點心。
滿滿一屋子女人,楚清宴幾乎都不認識,原主沒有什麽手帕交,唯一面熟的也只有五公主和她舅舅家的幾位表姐妹。
亭子內安靜極了,偶爾有女孩大膽擡頭看她一眼,又飛快地重新低頭,還會和身邊的人對視幾眼。
仿佛在說:我看見了公主了。
楚清宴有點無奈,她知道為什麽夫人小姐們這麽膽怯,是因為新皇繼位時的那件事。
那年原主不過十一歲,先帝在早朝突然就去了,皇後悲痛欲絕,一口毒酒也随先帝走了,卻沒想過她一雙兒女該何去何從。
先帝走的毫無征兆,因此并無遺诏。她哥哥是太子,理所當然該即位,但是總有那麽幾個大臣利欲熏心,蹦跶着想要奪權。太子楚清衍有心殺雞儆猴,但苦于沒有合适的理由,帝王可以冷酷但是不能殘暴,所以一時竟然拿那幾個老臣毫無辦法。
這時候原主出現了,依然是混亂争吵的早朝,十二歲的小姑娘,臉上還帶着未脫的稚氣,拿着跟她差不多高的寶劍,就這樣進了金銮殿。命令太監控制住高聲争論的大臣,幹脆利落地把劍刺入對方胸膛。
“先帝賜本宮尚方寶劍,上斬昏君下斬佞臣。如今先帝已去,你們卻在這裏争執不休,怎配為大楚良臣,不如讓你們直接去見先帝,讓先帝評評理。”
這話說完,就直接将前幾日叫嚣最厲害的大臣一一斬殺,劍起劍落沒有絲毫猶豫。從那時起,她就成了楚清衍最愧對的妹妹,也成了京中再無一人敢結交的長公主。
宴會上,馮潤珠偷偷從母親身側探出小腦袋,想看看傳說中的公主長什麽樣。今日來之前,母親特意囑咐她,公主地位尊貴,切記不要沖撞對方,母親的語氣帶着種說不出的驚恐畏懼,讓她好奇極了。
亭子右側末端,有個七八歲的小丫頭打量了她好幾眼,楚清宴沒忍住,在對方再一次看來的時候,對着小女孩笑了一下,卻沒想到小姑娘臉色刷的變白,迅速收回了視線。
郁悶的拿起一塊糕點,這桂花糕是由上好的糯米和蜜桂花不斷攪拌而成,切成大小一樣的方塊,表面光滑細膩,口感香甜綿軟,是她平日最愛的糕點。可是如今,連桂花糕都阻擋不了她心中的無奈。
楚清宴在心中嘆了口氣,打起精神露出最和善的笑容,“聽說今日禦花園中的杏花開了,各位夫人小姐不必拘束,不妨去看看。”
在座的人聽聞都松了口氣,李太尉的夫人帶頭起身行禮,帶着她幾個表姐妹随着太監離開,一時整個璃藻堂空了大半,只有少數幾個年歲大的夫人還留在這裏,其中就包括了林丞相的夫人。
林夫人現在還不到四十,與她記憶中五十多歲的樣子大不相同,此時林夫人的臉上沒有那麽多刻薄與傲慢,還是一副關心慈愛的樣子。
可是對方就是頂着這樣的笑臉,将堕胎藥一點點塞進原主的吃食中,讓她丢了第一個孩子。
林夫人并不知道楚清宴已經對她厭惡至極,還裝作親切倍至的長輩,笑着說,“公主如今及笄,也是大姑娘了呢,也不知會挑個怎樣的驸馬。”
上一次林夫人這樣說話時,原主臉飛快的紅了,十分不好意思。
可能是皇後抛棄原主的原因,她特別喜歡年長的女性,會讓她想起做女兒的感覺,所以原主絲毫沒聽出林夫人話中的不對,只當做單純的關愛。
楚清宴頂着上帝視角,很快就能意識到問題,男婚女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公主的婚事自該由長輩決定,為何直接問她。還不是打聽一下她的喜好如何,再讓林正旭僞裝的更像一些。
——挑誰也不挑你兒子。
心中腹诽,楚清宴面上不顯,只裝作不感興趣的樣子,“一切由皇兄定奪。”
沒管林夫人欲言又止的表情,她扶着素兒站起身,帶着一隊宮女太監出了璃藻堂。
楚清宴心中暗爽,帶着這二十個随從,別說林正旭想借機跟她說話,就是想離她近點都做不到,不過缺點就是目标太大,比如此時此刻,遇見迎面而來的皇帝,她想避都避不開。
承安帝隔着半個水池就看見清宴公主一行人,有些奇怪,“皇妹不是最煩這些下人,怎麽今天把半個公主府都帶上了。”
楚清宴胡亂地行了個禮,沒等皇上叫她就自己站起來,還揮着手抓住對方的手臂,“沉死我了沉死我了,這步搖真不是人帶的東西。”
四下沒有外人,楚清衍薅了薅她的頭發,聲音中滿是笑意,“嗯,我看是挺沉。”
“快拿開!我弄了好久呢。”啪的一聲拍掉對方搗亂的手,在宮女太監們見怪不怪的視線中,楚清宴重新理了理頭發,一邊走一邊說,“不跟你鬧了,我要去看看那邊的公子。”
如今的皇帝大她五歲,兩人從小一塊長大,先帝逝世時他們又扶持着度過最艱難的歲月,所以在對方面前,他們只是相依為命的兄妹,而不是皇帝和公主。
承安帝沒打算放過她,扯着衣袖将她拽回眼前,“幾日沒見我急着跑什麽,況且你說要分開辦,如今又要過去像什麽樣子。”
生辰宴其實時間不長,沒什麽節目很快就會結束。楚清宴擔心萬一林明遠在這裏,她錯過了怎麽辦,再一次拍掉對方的手,直接跑了兩步,頭也不回的說,“我有事,一會再說,一會再說。”
承安帝看着步履匆匆的背影,語氣無奈而寵溺,“這丫頭讓朕慣壞了,也不知道急着做什麽,難道是看到了哪家公子?”突然又想起了什麽,“這幾日她就叫朕找一個姓林的人,難不成還真是?”
有機會看見心上人,趙督主心中正高興,公主今日也十分漂亮,紅色衣裙襯得她膚白如雪,卻叫承安帝這句話說的如墜地獄。
臉上的血色倏地褪下,趙督主眼前發黑,好像被遏制住了呼吸。只要想到那人以後會和別人在一起,他整顆心都要碎了,但他甚至不能表露出分毫。
楚清衍本是來看妹妹的,如今那丫頭跑了,他也無事可做。一想到要和緊張惶恐的臣子聊天,他就提不起興趣,不如回書房看幾分奏折,“朕先走了,你去那邊盯着點那丫頭,別讓她闖禍。”
寵妹狂魔并不承認他實際是有些吃醋,反而堅信自己是因為擔心對方,才會派人跟着她,趙瑾這人京中無不懼怕,有他在那,看誰還敢招惹。
滿意地點點頭,已經離開的承安帝,并沒看見督主臉上複雜的表情。
激動與絕望在眼中交替,最終歸于純粹的黑暗,趙督主撫平了衣服上的褶皺,端着手走向楚清宴離開的方向,誰都不曾注意到,他眼中的瘋狂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