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身死
“咳咳咳咳……”一串撕心裂肺的咳嗽聲響起，像是要将五髒肺腑都咳出來一般，聽着便叫人心底發麻。
但見床上的女子面容削瘦似骷髅，雙眼凹陷顴骨凸出，面色慘白似紙，隐隐透着絲不吉的黑氣，俨然已經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樣，可怖的樣子大概能吓哭孩子。
望着這樣的女子，韓擎蒼的心像是被刀子一片片剮着一樣，鈍鈍的疼。
“來喝藥。”
韓擎蒼生的身材高大，面容剛毅冷漠，右邊臉龐上的一道猙獰的似是動物爪子撓傷的傷疤更讓他顯得煞氣騰騰，看着便是個頂天立地殺伐果決的硬漢，然而他扶起女子的動作卻無比的溫柔，小心翼翼的樣子仿佛是對待價值連城的珍寶。
秦晚秋無力的靠在他寬厚的胸膛上，一口一口艱難的将那碗苦澀的湯藥吞咽了下去，事實上她幾乎已經沒辦法再進食任何東西了，就連喝一口水都非常艱難痛苦。
她知道她的身子已經到了極限，即使如今她也不過才二十五歲，正值大好年華。
可惜這十年來的風風雨雨，她吃過的暗虧太多了，已經将她的身子從根本上損毀了，何況還有那一年生不如死的冷宮生涯，幾乎每天她都要面對那些宮人、曾經的姐妹無止境的折辱作踐，若非他及時将她救出來，她怕是早已變成一具死屍了，只是到底她也已經藥石無醫了，如今不過是在挨日子罷了。
“擎蒼哥，你後悔嗎？後悔遇到我嗎？”
韓擎蒼沒有回答，只是半摟着她的身子的手臂卻緊了緊。
秦晚秋自嘲的笑道：“定是後悔的吧？其實若換作我是你，怕是真恨不得将這樣一個女人給殺了。”
她與他生長于同一個村子，兩家的關系非常好，甚至家中長輩還為他們定下了娃娃親，打算待她及笄便讓他們成親。
他比她大五歲，似乎從小就很喜歡她，明明自己家中也不富裕，明明自己也饞得厲害，卻無論有點什麽好吃的都會偷偷藏着留給她。
而她呢，雖然表面上看起來跟他玩得很好很親近，實際上卻打心眼兒裏看不起他，因為他是窮鄉僻壤裏一無是處的窮小子，而她卻是從那個發達的時代穿越而來的，是出身于那個傳承了千年的書香世家的名門千金，即使她這輩子投胎成了一個小小農女，但骨子裏卻始終不曾認同如今的身份，依舊有着千金小姐的高傲，根本不屑與那些窮酸粗俗的草根農民為伍。
想也知道，這樣的她怎麽可能會願意下嫁一個她完全看不起的男人呢？
她嫌棄他長得人高馬大相貌過于剛毅，完全不是她所欣賞的清雅俊秀的類型，後來他的臉上莫名其妙多了那樣一道疤她就更厭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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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嫌棄他嘴笨性格木讷，不會說話不會逗她開心。
她嫌棄他窮酸，無法讓她過上曾經錦衣玉食的生活。
……
總而言之，那時的他在她的眼裏完全是一無是處，她看不起他，覺得他配不上自己，所以在屢次反對這樁婚事未果後，終于在成親前一天晚上，她逃走了，讓她的爹娘親人和他們韓家淪為了笑柄，從此再也擡不起頭來。
後來，機緣巧合下她遇到了當時微服私行的當今天子，那個儒雅睿智溫柔多情的男人，他幾乎滿足了她對另一半所有一切的期待，于是她很快被他俘獲，并墜入了愛河。
那時她以為自己真的遇到了真命天子，以為他也像她愛他一樣愛着自己，以為他們可以幸福一輩子……即使進了宮，知道他還有那麽多的莺莺燕燕紅顏知己，她也一直以為自己是特殊的。
再後來，她原以為一輩子都不會再相見的人，那個叫做韓擎蒼的男人卻又再度出現在了她的面前，不再是從前那個一無是處的鄉下窮小子，而是搖身一變變成了高高在上的王爺、手握重兵的大将軍。
她很驚訝，但更慌亂，害怕他心裏恨自己，會報複自己，所以她想盡辦法算計他陷害他，一度險些要了他的命，然而她所以為的報複卻從未出現。
宮中的生活并非她所想象的那樣幸福美滿，剛開始還好，幾乎是她一人專寵，可沒過多久一切就都變了，曾經對她無比溫柔的男人漸漸的轉移了他的視線，不再為她停留，漸漸的一個月她都見不到他幾次了，那時她才發現自己是多麽天真愚蠢，可惜她早已沒有了回頭路，驕傲的她也不允許自己服輸，所以她硬着頭皮毅然紮進了那個華麗無比卻陰暗殘酷的戰場，為了心中那份可笑的愛情，她付出了一切，純真、善良、青春、當母親的權利，甚至包括她這條命。
這短短二十五年，她窮過苦過，也富貴過尊榮過，然而當繁華落盡，她唯一所剩下的卻只有身邊這個一心愛慕她，卻被她狠狠傷害過不止一次的男人，只有他。
淚水止不住滑落眼眶，“擎蒼哥，對不起，今生是我虧欠于你，只可惜我已沒有機會再向你贖罪，若有來生……”
“來生我不想再與你相遇，所以若你真的誠心想要贖罪，就今生吧，将你今後的七十五年賠給我。”
秦晚秋忍不住笑了，笑容中滿含凄涼，“恐怕我又要辜負擎蒼哥一次了，如今我已滿身污穢，不如死了幹淨。”
費力擡起頭，看着他那熟悉的臉龐，枯瘦的手顫顫巍巍擡起，輕撫着他的容顏，帶着從未有過的溫柔，“曾經我一直覺得擎蒼哥配不上我，事實上你我的确不相配，只是卻是我配不上你，曾經的我配不上，如今的我更配不上。”
“擎蒼哥，答應我，忘了我吧，我這樣的女人，真的不值得。找個真心愛你的好女人，生兩個可愛的孩子，好好幸福的生活吧。”
韓擎蒼只是靜靜的看着她，并不應答，眼底壓抑着她看不懂的情緒。
“擎蒼哥，我的事不要告訴我爹娘他們，就讓他們以為我這個不孝女仍舊好好的在宮中逍遙吧。”
秦晚秋的眼神已然開始渙散，臉上久違的明媚笑容有種朦胧的不真實感，韓擎蒼心裏一陣恐慌，不由的将她緊緊抱住。
“擎蒼哥，待我死後就将我葬在我們幼時常去的那座山上吧，我記得那裏有一處隐秘的花海，你帶我去的，我們的秘密基地……”
“擎蒼哥，對不起，若有來生……”
輕撫着他的面龐的手驟然滑落，懷中的人兒已然悄然閉上了雙眼，嘴角勾着抹解脫的微笑，靜靜的，很安詳。
韓擎蒼登時雙目猩紅一片，當場喉頭一陣甜腥，一口血噴了出來，濺到了她的臉上、身上。
整整七天，他只一直那麽靜靜的抱着她，動也不動，仿佛失了魂般。
第八天，他親手替她梳洗幹淨，換上了一件大紅色嫁衣，并不多華麗，也并不很精美，那是當年他還是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的時候搭上半條命換來的，他知道她心氣高，所以他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想讓她風風光光嫁給自己，只是沒想到……
清幽美麗的花谷中，一座嶄新的墳墓悄然出現，韓擎蒼用自己的手指親自在墓碑上刻上了幾個铿锵有力的血色大字－－愛妻韓秦氏之墓。
不過剛剛過去八天，原本高大偉岸的男子卻像是驟然老了二三十歲般，挺拔的背脊彎了，堅毅的目光不再，眼中蒙上了一層死灰，青絲變白發……不過三十的年紀，看起來竟似是個遲暮老人一般。
大雪紛飛，刺骨陰寒，仿佛也在映照着他心底的冰冷絕望。
沒幾天，墓旁多了一座簡陋的小木屋，每天清晨到日落，那座墳墓前都會出現一個白發男子，一坐便是一整天，不言不語不哭不笑，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直至十年後，白發男子消失了，原本的那座墓碑旁卻又多了一座墓碑。
今生，愛過，恨過，糾纏至死終難忘。
來生，可否笑着為我穿上嫁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