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
高塔的大門緊閉,沉寂得不願發出一點聲響。不久之前才被斬開一條道路的荊棘甚至重新長回了原樣,就像勇者從來沒有到來過一樣。
勇者突然感覺全身發冷,但是手中甚至沾染上體溫的刀柄告訴他:這并不是夢境。
勇者在塔下沉默地站立着。霧遮擋了一切,擡頭看不見任何東西。
然而這白霧之後,魔王又一次站在閣樓上,皮鞋尖有一下沒有下地磕在石磚地面。
人類總有那麽多相似之處,焦慮、恐懼,任何一樣都足以蒙蔽他們的雙眼,——魔王引誘他們,但最後是人類自己将自己困在了森林中。
這是一出極好的演出,可惜這帶來的愉悅實在褪去的很快。以往魔王對于這些人的結局都顯得興致缺缺,哪一天哪個人死在了什麽樣的野獸嘴下,他一點兒也不想知道。
不過顯而易見,勇者對魔王而言是特別的,這很難說有什麽緣由。
魔王确信攜帶着匕首的勇者不會有任何危險,但看着勇者在森林中不停轉圈卻依然嘗試離自己越來越遠,他就由衷地希望有風能将勇者的消息吹到他耳邊,最好連勇者本人也一塊兒吹過來。
‘來吧,先生。活着到我身邊來。’魔王舔了舔嘴唇,他幾乎已經認定勇者是他的所有物。
然而這一次勇者又讓魔王失望了。因為他并沒有選擇再去敲開塔底的門。勇者不太能判斷自己的處境,但潛意識告訴他至少應該減少和魔王的任何接觸。
他甚至沒有停留,繼續開始行走。
這一次勇者在經過的每一棵樹上都刻下了一個标記,第一棵樹上刻逆十字來表示這是魔王的高塔,他從這裏出發;之後都刻正十字,防止自己踏上重複的道路。
勇者一路上都細心地刻下了标記,他很高興自己沒有看到任何重複的十字,這表明他沒有走回頭路。
白霧越來越稀薄。勇者想,大概自己就要走出森林了。
然而烏鴉的叫聲告訴勇者,事情遠沒有這麽簡單。
那兩只烏鴉從高塔上飛下,在勇者周圍低低盤旋着,叫聲宛若尖諷的譏笑。
勇者不敢置信地轉過身,自己刻下的最後一個正十字非常清晰,然而它旁邊的樹上是一個更引人注意的逆十字。
逆十字代表這裏是魔王的高塔。
勇者沉默地揮開烏鴉,他走到荊棘叢邊上,削去一枝荊棘上的尖刺,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挂在上面。
他頹唐地就地坐下,忽然想到什麽似的擡起手,鼻尖湊上去嗅嗅自己純白襯衫上沾染的血污——他以為會是自己曾經在戰場上經常能夠聞到的陳腐腥鏽味,但事實卻讓他大吃一驚:血跡上的味道并不濃郁,只是随着時間推移慢慢開始發黑。倒不如說這更像話劇演員專門抹在衣服上的顏料。
話劇總得是有人觀賞的。假若将這個森林比作舞臺,魔王就是坐在高席上的唯一觀衆。導演是他,編劇也是他,而演員——
勇者突然想到那些離奇死在森林中的人,或許就像自己一樣盲目信任了魔王,在他的誘騙下永遠順着既定的軌跡行走,然後在一成不變的死寂和絕望中長眠。
假如這是一切的真相,那他真的是沒有希望了。
事實上,勇者确實猜對了大半部分——這真的不令人高興。
‘上帝,別這樣……’勇者努力讓自己的大腦變得一片空白,他抱住膝蓋,腦袋也順勢埋在膝蓋裏。
魔王從窗臺一躍而下,穿過荊棘來到勇者的身後,像貓兒一般地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響。那些荊棘自主地在魔王面前分開,騰出一條道路。它們對魔王異樣地溫順,最長的尖刺也沒有勾起魔王的一個衣角。
魔王俯下身摟住這個比自己要高大一些、但是在此刻看上去非常脆弱的人類。
“博愛的上帝抛棄您了,我的先生。”
魔王這樣說,藍眼睛一如白霧之上的天空那樣清澈而溫柔。
勇者聞聲擡起頭,換來魔王輕輕印在他鼻尖上的一吻:
“我情願給您我的愛,它将獨屬于您一人。”
勇者沉默片刻,湊上去親吻了魔王的面頰。他用冰涼的嘴唇摩挲魔王的耳廓,聲音低沉微啞猶如樂音,溫柔得不可思議。
“我很抱歉。”
“我拒絕您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