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勇者停下腳步,仰頭看面前的這座高塔。牆上盤繞着明顯修剪過的藤蔓(藤蔓上還有幾朵不知名的野花),塔頂站着兩只烏鴉。它看上去真的沒有故事裏描述的那麽陰森恐怖,但不代表這就會讓人放松警惕——請看吧,環繞在這座塔外圍的荊棘叢幾乎有一個人那麽高!
按理來說,迷路的旅人看見一座建築,都該感到高興,并上前詢問能否暫留。但是在這種地方的一座建築,它屬于誰,正常人都能聯想到。哪兒有人敢去敲敲門呢?
此時濃霧淡去了一點兒,天色像羊皮紙染上了墨水,暈出一片鴉黑。星星黯淡無光,使人僅能隐隐窺見月亮的影子。勇者的身後就是野獸的咆哮聲,好像在催促他做出選擇——答案就是,沒得選擇。除了這座高塔,他別無去路。勇者受了傷卻沒有條件包紮,濃重的血腥味兒一路上吸引了不少野獸,而且在剛才和狼的搏鬥中還把唯一的武器給扔出去了。
勇者隐約聽見後側面低矮的灌木叢附近有什麽東西蹭過枝葉的窸窸窣窣的響聲,只一陣,立刻又安靜下來;過了一會兒又傳來同樣的聲響,且更清晰,說明有什麽東西正試圖穿過灌木叢,愈來愈靠近他。
……噢,好吧,判斷失誤。不是‘有什麽東西在靠近’,而是‘有一群東西在靠近’!——密集的枝葉與皮毛相錯的響聲簡直讓人頭皮發麻。
那到底是什麽東西?白霧中若隐若現的閃着幽光的眼睛給了他答案:狼群。但不知道是不是之前那些。勇者無論轉向哪個方向,都能看的這樣的幾雙眼睛。他向後退了一步,後背緊挨着荊棘叢——這帶來一點刺痛感,但勇者已經顧不上這麽多了。
有狼略匐下前肢,做出攻擊的姿态。勇者下意識地在腰間一握,然而一把抓了個空——他差點忘了,自己沒有武器。同樣的,也沒有退路。
“好吧,好吧。我真恨這個世界。”
勇者憂郁地想,然後在狼撲上來之前一頭紮進了荊棘叢。
荊棘叢馬上劃破了他的臉頰,甚至臉身上厚厚的鬥篷也不能幸免。他滿頭滿臉都是自己的血液,身體無一不在細細密密地、尖銳地抽痛。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感覺眼球要被紮穿,不過還好沒有。即便如此,勇者也不能輕易動彈,他被夾在張牙舞爪的荊棘中間,看上去狼狽極了。
不過,狼停在了荊棘叢外。而這荊棘上沒有淬毒,這是不幸中的萬幸。
頭狼嚎叫了一聲,它與其它狼徘徊着,喉嚨裏擠出幾聲不甘的低吼。勇者當然不可能出去,那麽現在他又得面臨一個抉擇:是就這樣卡在這兒失血而死呢;還是穿過這片荊棘叢,在魔王的門前失血而死呢?
勇者發揮了一下想象力:自己或許要經歷一段相當長的痛苦時間才會完全停止呼吸,然後自己的屍體将卡在荊棘叢中,被一些食腐的鳥類啄得七零八落,很久很久以後變成一堆白骨(當然,也有可能魔王在此之前就用魔法把他燒了個幹淨);或者自己渾身浴血來到魔王的塔下,這時候魔王擡起一根手指頭就能把自己戳死在原地。
如你所見的,無論哪種情況都實在太慘了。
不過,萬一呢?勇者的意思是,萬一魔王不殺自己呢?
大家都看過美女與野獸的故事,在故事裏,野獸就沒有把那個誰(勇者忘了女主的名字)給幹掉。
……雖然,勇者不是美女,但是看在他能迷倒公主的份兒上,我們可以推斷出,他起碼是個比較英俊的家夥;至于魔王,雖然他也不是野獸——呃,就算是,那也是長得漂亮的野獸。總之,逃兵成為了好像童話裏才會出現的勇者,那他不如幹脆期待一下童話般的發展。所以,還是不要這麽早放棄比較好。
說了這麽多廢話,勇者終于做好了決定——他可沒辦法鎮靜地等待死亡降臨。還是去看看吧,如果非要死的話,論起死法,還是死在好看的魔王手上讓人感覺好一些。
勇者一手盡量護住自己的面部,一手盡力撥開面前的荊棘,緩慢地前進着。
荊棘劃爛他的衣服,又深深割破他的皮膚。他的大腿幾乎要被紮穿,勇者不用低頭看都知道兩條腿上一定有不少血洞。冷汗和幹涸的血液将他臨行前由專人梳理妥帖的金發淩亂地粘在額上,他臉色發白,眉頭緊蹙,祖母綠色的眸子顯得很濕潤,那是因為被未拭去的生理淚水浸過了一遍又一遍。勇者偶爾感覺到失血帶來的輕微眩暈感,他緊咬着下唇,用這點輕微的疼痛來提醒自己別在這時候突然昏厥。
‘我受不了了,我決定就死在這裏。’勇者想,‘我好想家。’
勇者打了個寒顫,他因失血而感到四肢發涼,耳邊仿佛有死神緩緩踱步而來的聲響。他瘋狂地想要汲取一點溫暖——哪怕是一個稍縱即逝的活人的擁抱也好,然而并沒有,周圍的一切只會刺痛他。
他想到了家人,想到昔日美好的生活,那段日子裏沒有疼痛,因為哪怕是一點點調皮的擦傷也會有最好的醫生前來治療;當然也沒有寒冷,溫暖的壁爐使人感到非常舒适。壁爐外有着荊棘叢一般的鐵藝栅欄,火焰圈在裏面,決不會竄出來燙傷他。
‘好吧,荊棘。我現在想什麽都像荊棘。’勇者嘆了口氣,‘不過我覺得我不太想在這兒停下腳步。’
‘起碼我要躺着死去,這樣舒服一些——當然,如果可以,別死最好。’他在心裏自說自話,‘沒有人為我送葬,我得自己給自己念一首悼亡詩……這兒到處都是白霧,看不見我喜歡的星空,我肯定死不瞑目。’
他的小腿疼得已經有點兒麻木,汗水混合着因皮膚被劃破而不停冒出的血液粘膩地将襯衣緊緊貼在皮膚上。勇者不能清醒地對時間進行估算,但他覺得自己已經走了很久了,可是高塔還是離自己那麽遠。
魔王、到底、為什麽要種這種鬼東西?!
勇者實在累得支撐不住自己,他停下腳步,彎腰垂首喘息着,然後舉起鮮血淋漓的手,朝高塔比了個中指。
有人歪着頭,不解地站在高塔上安靜地看着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