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左陽起身欲抱住左晴,卻看着冬虹從側邊長廊落滿雪的屋檐上滑下來,繡着細碎百合花的寶藍裙衫有些皺褶,她表情不大好,兩手将劍背在身後,從屋檐上跳下來跪在了北千秋腳邊。
“大人,南六遁入護城河中逃走了。其他似乎還有幾個南支的暗衛在城外迎着他。”她臉上寫滿歉意。北千秋不太在意,順帝只是一時低下頭來,若是這一夜就能完全翻盤,她也不必謀劃這麽久。
她往後要做的就是看着順帝的動作,讓他自己按耐不住将隐藏的勢力暴露出來。
眼看着左晴倚在左陽身上,表情漸漸痛苦起來,皇後身邊的嬷嬷前來扶她:“左王爺,将貴妃娘娘交給老奴吧,她如今身子動彈不得,只得盡快找個溫暖的地方,備好熱水叫太醫過來照料着後頭的引産。”
左陽終究是不肯放心,那老嬷子嘆口氣開口道:“王爺,老奴也算是陪過娘娘一段時間的,如今不可能再去加害娘娘,這個形勢也沒半分好處。老奴心疼她一個年輕姑娘家啊,那邊早已備好房間,貴妃娘娘完全可以在宮中休息好了再回去。”
北千秋走過去握了一下左陽的手腕:“你放心。再說這會兒将她貿貿然接回南明王府去,那裏連個趁手的下人都沒有,等到再去折騰拾掇,她豈不是血都要流幹了。”
左陽偏頭看了她一眼,松開手道:“過會兒我就去見她。”
嬷子連忙點頭,連着幾個人也将滿頭冷汗的左晴送上了另一轎辇,往外走去,皇後娘娘還要去主持前頭仍光鮮亮麗的宮宴,也退了下去。
這個宮苑裏頭漸漸只剩下北千秋和左陽了,左陽眼神動了動,忽的開口:“你下一步打算怎麽做?”
雪從天上紛紛揚揚飄下來,落在她發頂,融進雪裏。左陽想要伸手去擋住那雪花。
“怎麽做?自然是把持朝政——”北千秋轉過臉低聲道,卻沒有擡頭看他。
“可钺國如今膨脹,一個集團的行進不是一個人能控制得了的,喊着要滅盛朝的口號,縱然如今左坤想停也停不下來!你若是把持朝政,難免就要跟大哥發生沖突!”他本不會想那麽遠的,可是如今站在北千秋面前,他幾乎是絞盡腦汁的想未來的發展。
北千秋笑起來,裹緊身上的銀灰色披風:“那你應該也知道,北門勢重,也不是我一個人就止得住的。所以我希望你能回宣州去,去跟你大哥在一塊。”
左陽不知道她最近怎麽的,總是生出這些種種悲觀的想法,幾乎是将他往外敢一樣。北千秋淡定慣了,嬉皮笑臉沒個正型,可內心裏頭是不是也在怕了,因為和左陽站在一處,才會怕一些她本該不會怕的未來……左陽猜不出這些。
他極為吃驚:“你說什麽話,你在長安我怎麽會走呢!”
北千秋嘆了一口氣,她竟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了。扶持左坤是能讓她計劃不被注目如願實行的重要原因,可如她之前所想,左坤勢力擴張的很快,而她如今卻站在了被順帝搞的即将崩潰的盛朝這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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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門的根基和盛朝緊密纏繞在一起,若是左坤真的一路北上,她實在是難以讓步。她與左坤并沒有太熟稔,重要的是夾在這裏的左陽。
她沒有多說,這一口氣嘆出來,卻讓左陽心裏頭往下沉,他怎能想不到這些,北千秋的擔憂不是沒有理由。左陽伸手抱住她:“今日你太累了,你應該跟我講的,幾個月不怎麽見面,好不容易說上話,卻看着你一身是血,你能不能體諒一下我的心情。”
北 千秋感受到了他身上年輕男子的熱度,他解開大氅擁着她,暖烘烘的。她伸出手去環住他的腰,兩人在染血且一片黑暗的宮苑裏默默相擁,她開口道:“我剛剛死了 一次,在這邊廊下,曲澄備下了符咒,重要的是符咒本身而不是施術,所以我提前喝下一碗可以附身所用的符咒酒漿才上樓的。”
“而左晴吞下的符咒是假的,雖然看起來還是一樣的炫光特效,唬的人一愣一愣,可其實就是碗燒了普通紙灰的酒而已。”她把臉往左陽的衣領裏多埋了一分,跟癡漢一樣深深呼吸了口氣息,恩,正宗左陽的味兒以及多少年不變熏衣服的香料。
這麽一點,左陽幾乎就是明白了,她竟然真的去已死相搏!
“我 感覺着自己又喘不上來氣,整個人發麻就漸漸死掉了,我的魂兒啊在暖閣裏頭飄來飄去,我甚至就想着,哎喲死了真不好,沒人記得我了沒人看見我了,這麽想着後 悔起來,結果身上提前喝下的符咒就起了作用,我又被拉回了那具身子裏。”她說得俏皮,左陽卻知道一個人只要頻死一次,從鬼門關上來回走一趟,經歷過這種恐 懼與絕望,大多都會性情大變。
她這天天給鬼門關的報箱裏送日報月刊各類雜志的,也不知道黑白無常會不會嫌她煩。
“我實在無法容忍你老是說想要真的死了。”左陽抱住她的腰,将她微微提高一點,讓她踮着腳尖也夠不到地面,又是這樣如同抱個孩子的姿勢,想要帶着她往外走去。北千秋依然是不知道乖順為何物的指揮道:“前頭左拐,咱們去上書房。”
左陽乖乖做她的車辇,抱着她往上書房走去,看着她将腦袋伏在他肩上,一路上還是在念叨:“你為什麽要死,你這麽好好過着不好麽。當朝當代你肯定還有很多美景沒有見過,就算是我老死了,你到時候……恩……做個富商,抱個美人,何不快哉。”
為了怕她主動尋死,這等話也都說出來了,北千秋笑起來:“我倒是想去西域,找幾個貌美的胡人男子做男寵。一個個卷發碧眼皮膚白皙,身材惹火……恩,縱然是男子也帶幾分妖媚氣,聽說很迷人。”她倒是真想過自個兒也換個美人身子,攢些錢,到西域去日日花天酒地去。
“你倒是想着我趕緊死了,自己弄個淫|窩是吧!”左陽縱然是不把她的話當真,心裏也是被這個可能性刺激的狠狠掐了她一把。
二人很快步行到了上書房外,外頭的侍衛本是攔着的,奈何北千秋出示了一枚令牌,侍衛看着悠然悠哉從令儀王爺懷裏跳下來的陸大人,嘴角抽動着放他們進去了。
看着陸大人往裏走了兩步,那平日裏面不改色的侍衛終究還是回頭喚了她一聲,靠近走過去。這位禦前侍衛看來是新換的,如今十六衛都圍在外宮不許進來,那位侍衛躬身小聲道:“統主……縱然您是,您是心裏頭歡喜,又想報複那位,但在上書房還是收斂點。”
北千秋一愣,什麽收斂一點?
您要是在上書房跟左王爺*激情相擁在地毯上放肆滾起來,這留下什麽痕跡,就實在是比坐在上書房書桌上摳腳嗑瓜子兒還辱皇家面子啊。
“收斂一點,統主您忍着一會兒,回家再上也是行的。”那侍衛說了一句,北千秋愣是沒理解,只是對方表情猥瑣,她心裏有些悶悶的。原來北門的孩子們,如今腦洞與內涵的程度,她這個浸淫圈子的老人都聽不懂了麽……
左陽大步往裏頭走去,北千秋連忙跟上,上書房裏難得沒有人點暖爐,她非常熟悉的從門邊小臺子的抽屜裏摸到火折子,點起了裏頭的蠟燭。也就只有這個表面光鮮內裏萬分混亂的時候,才能讓她這樣旁若無人的走近上書房吧。
北 千秋走到書架邊,先是摸索着将幾封密信,揣入袖口中,然後拿起了書架下方的十幾個卷軸,将上頭的畫從卷軸中心的玉軸上撕下來,扔進了點起火的暖爐裏。那些 都是順帝畫下的畫像,縱然是左陽厭惡他,也要承認這些畫像畫的很美,他都有想要留下來的心思,眼見着北千秋表情冷肅的在撕,他也不好開口阻撓。
左陽走過去,翻看着桌面上竟然放着兩份聖旨,還沒有蓋章,也沒有經過中書審理。他拿起燈燭,細細翻看,越看越是心驚。北千秋在一旁輕聲道:“這是我寫的。”
一份寫着,任命陸熙然為太子少師,左陽為監國政攝政王,輔佐年幼太子。此舉意為讓左陽留在長安,并長年出入宮廷,與她一同暫時掌權。只是這在勢力上,也會造成他所有的決策都會針對左坤。
而另一份,他看了一眼幾乎是想要扔出去——
分封三位異姓親王,其中包括了兩名朝內重臣并派遣往西北封地,而有一位便是陸熙然,兼任太子少師于長安監國政,輔佐太子。簡直就是胡鬧!這年頭大臣想要專權,也大多都是背後有強大的氏族做靠山,陸熙然若是輔佐太子,只會被啃的渣都不剩!
然而更重要的是,後邊寫着左陽分封劍南道南部封地,緊鄰綏王,戍守封地,不得入朝更不得歸還長安!
這是要他走啊,劍南道南部緊鄰左坤的勢力範圍,他若是去了,自然可以幫助左坤不少。左陽卻幾乎是想擡手就撕了這聖旨,才發現是極其韌性的細緞,撕了半天也撕不開。
北千秋從他手中接過油燈:“所以,你快做個選擇吧,我認為為了後頭誰都不難過,我和左坤,你總是要站一邊的。”她低聲說道。
站一邊……
站她妹啊!左陽內心抓狂,他這個性子,站哪邊都沒用,真去了劍南道,他又是天天惦記着北千秋,生怕她在長安過得不好。
要是在長安,左陽也不可能做得到真的不管左坤死活,他必定想要小心應對着,若是盛朝勢弱腐朽的太過厲害,他也會考慮更幫頗左坤一點。然而更重要的是,他在長安,不用寫信,日日都能見到北千秋,若是她出了點事有了些什麽想法,他都能及時趕到。
這還用想麽。
左陽一擡手,就将這份聖旨扔進撤了罩的暖爐裏,錦緞上被火舌舔上,幾乎是迅猛的燃燒起來,迸出一點火花,幾乎是要映亮整間屋子。
北千秋的眼裏盈滿了光,她考慮了幾個月之久的事情,在左陽這裏卻是不到兩句話的時間就能作出決定,她不得不承認,有的時候她也很容易被感動啊。
北千秋幾乎是跳起來狠狠攬住他的脖子,有些激動的挂在他身上,嘴裏半天說不出話,過了好一會兒才喃喃道:“你這會兒選了我,你這輩子以後不論什麽時候都必須要選擇我,否則我就打斷你的腿……!”
左陽難得見她滿心歡喜又蹦又跳的,心下長籲一口氣,果然還是媳婦重要,什麽時候都是先選媳婦,才能保住自己經歷多年坎坷的左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