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文筠難得能準時下一次班,荀慕生在一家高檔西餐廳訂了座,早早将車停在仲燦傳媒附近候着。眼見西裝革履的文筠朝自己走來,心尖仿佛被輕輕捏了一下,欣喜具化為唇角的幅度。
文筠走近,被看得不自在,“我是不是穿得不對?”
“沒有。”荀慕生笑着拉開副駕門,紳士氣十足地将文筠讓進去,“帥得我挪不開眼。”
文筠嘴角牽了一下,坐姿略顯僵硬,“我們這就過去嗎?”
“先去吃晚飯。”荀慕生回到駕駛座,“時間還早,我們填飽肚子再去。”
西餐廳氣氛不錯,冬天天黑得早,坐在靠窗的位置,透過明淨無塵的窗玻璃,能夠俯瞰仲城冬夜的萬家燈火。
文筠沒來過這麽貴氣的地方就餐。
之前與荀慕生一同吃飯,雖不是AA制,卻是互相請客。
荀慕生估算着他的工資,選的幾乎都是平價餐館。但今天不一樣,既然要帶文筠去荷亭見自己圈子裏的兄弟,那麽換個檔次的餐廳吃飯也在情理之中。
文筠并不局促,一頓飯吃得規規矩矩,眼看時間不早,還催荀慕生道:“我們不會遲到吧?”
荀慕生心裏暗着樂,有種帶媳婦回老家的感覺,“不急,慢點吃,讓他們等等也沒關系。”
“不好吧?”
“你很急啊?”
文筠低頭擺弄蛋糕,小聲說:“我急什麽……”
荀慕生更高興了。
臨近9點,荀慕生才帶着文筠趕到荷亭。
從車裏下來,幾步就能進入前廳,荀慕生卻抖了抖自己之前脫下放在後座的羊絨大衣,帶着幾分強勢地裹在文筠身上。
文筠臉頰微燙,“我不冷,馬上就進屋了。”
“那也得穿,萬一着涼怎麽辦?”荀慕生拾起文筠的手,邊往裏走邊說:“一會兒你坐着就好,不願意喝酒就不喝,不想理人就不理,有我在,誰也不能勉強你。”
文筠點了點頭,卻做好了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的準備——畢竟是荀慕生朋友攢的局,他既然決定來,就不能我行我素,該給的面子不能少,該喝的就也必須喝,就算不擅長在這種場合周旋,也不至于不理人。
服務生推開包廂門時,荀慕生将手虛虛扶在文筠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彙集過來,文筠心跳頓時加快,擠出一個略顯僵硬的笑。
葉鋒臨最先站起身來,禮貌地沖文筠一颔首:“我們見過,在雲洲山莊,記得嗎?”
“葉先生。”文筠道。
葉鋒臨微笑,“謝謝你陪慕生過來,我們都是和慕生一起長大的朋友,不用客氣,玩得高興。”
文筠放松些許,“嗯。”
“一會兒讓慕生介紹其他人給你認識認識。”葉鋒臨又道:“慕生和許騁經常說起你,大家好奇得很。許騁家裏有點事,今兒不在。”
文筠擡眼,正好對上荀慕生帶笑的眸,立即觸電似的別開。
葉鋒臨挑起眉,打趣道:“慕生,可別這麽快就跟文先生眉目傳情啊,遲到是什麽規矩,你懂的。”
有人起哄道:“罰酒!”
另有人喊:“讓筠筠幫忙喝也行!”
文筠一聽“筠筠”,眼皮立即開始跳——顯然,荀慕生平時跟朋友們提到他時,說的就是“筠筠”。
葉鋒臨這回笑得有些不懷好意:“文先生,幫慕生喝一杯行嗎?”
“少來!”荀慕生立即将文筠往身後一護,“沖我來,少打他的注意。”
包廂裏響起口哨聲,剛喊“筠筠”那人笑道:“我操,這麽護妻……護夫?慕生你這回栽得厲害啊!”
荀慕生刮去一記眼刀,轉身面對文筠時,聲音瞬間柔和下來:“他們喜歡瞎鬧,嘴上沒個把兒,都是開玩笑的,你別往心裏去。”
衆人哪裏見過荀慕生這般溫柔的樣子,安靜片刻,繼而發出一連串“啧啧啧”。
文筠努力讓自己适應這種略顯浮誇的熱鬧,卻仍覺不自在,看了荀慕生一眼,那眼神中大約含着幾分求助的意味,荀慕生心裏酸甜交織,低頭吻了吻他耳郭,細語道:“那邊坐,別理他們,我去給你倒杯果汁,應付一圈就來陪你。”
文筠坐在角落,面前放着果汁與剛調的雞尾酒,耳邊充斥着嬉鬧與酒杯碰撞的聲響。
荀慕生一定提前打過招呼,那些非富即貴的先生們并未來與他攀談,将角落留給他,頂多隔着一段距離觀察他。
那些探尋的視線,他是能夠感覺到的,好在荀慕生就在不遠處。這一認知讓他松了口氣,不自在的感覺亦漸漸消退。
荀慕生被灌了酒,幾杯之後喊道:“我又不是最後一個,周行和言二不也沒來嗎!”
文筠不知道他說的是誰,擔心他喝不過來,尋思是否該去幫他擋上一擋。
兩人目光相觸,皆是心中一動。
文筠站起來,像被牽引着似的走上前去,一句“我幫他喝”堵在喉中,猶豫半天沒說出口。
荀慕生喝得急,下肚的那幾杯度數又不低。今晚文筠肯跟他來,他本就高興壞了,此時酒精一上來,不免更加興奮,摟住文筠低頭就是一吻。
文筠血氣上湧,接過別人遞來的一杯,小聲道:“你慢些喝。”
笑聲更濃。
還是葉鋒臨笑着解圍:“文先生能喝嗎?”
荀慕生說:“他喝果汁。”
“能喝。”文筠看了眼杯中酒,“這杯我幫他喝行嗎?”
“當然。”葉鋒臨道。
荀慕生正要攔,文筠已經仰頭一飲而盡。
有人帶頭鼓掌,荀慕生湊到文筠耳邊,心裏軟得不行,“沒事嗎?”
“一杯我還是能喝。”文筠扶住他,“倒是你,喝多少杯了?”
荀慕生聞言就笑了,“我高興。”
——你那麽好,陪我來,還替我擋酒,我能不高興嗎?
文筠卻會錯了意,以為荀慕生是與朋友聚會而高興,頓覺自己剛才的舉動有些多餘,尴尬地笑了笑,陪荀慕生站了一會兒,便回到自己的一方角落。
不久,包廂門再次打開,一個衣着光鮮,長相冷厲中透着幾分漂亮的男人走了進來。
文筠聽見大家叫他“周行”,又是灌酒又是開玩笑,荀慕生也上去灌了兩杯,問了句“言二呢”,對方的神情立即黯下去。
自打那人來了,就成了衆人的中心,文筠不由得也多看了幾眼,卻覺得男人傲氣歸傲氣,眉宇間卻藏着不足與外人道的消沉與失落。
文筠莫名覺得,他有些可憐。
荀慕生喝多了,從人群裏出來,滿心滿眼都是文筠。那個平日被壓抑在心底的惡念被酒精勾出,越燒越旺,不管怎麽告訴自己“這樣做不對”,還是控制不住。
想将文筠壓在身下,想讓文筠徹底成為自己的。
想下藥。
摸到那支密封的水劑時,荀慕生用一絲僥幸催眠自己——文筠不會生氣,以前文筠只是害羞,不是真的想拒絕……
水劑注入酒中,消逝無蹤。
文筠與荀慕生在沙發裏接吻。荀慕生已是半醉狀态,親得比過去任何時候都動情。文筠也喝了幾杯,腦子暈乎乎的,最初還避着旁人的目光,後來被吻得渾身發軟,索性随荀慕生去。
兩人糾纏許久,包廂裏又來了兩人,其中一人文筠認識,是上次和荀、葉一同去雲洲山莊的喬揚,另一人有些眼熟,似乎在哪裏見過。
“蕭息川。”荀慕生說:“一個演員,喬哥的朋友。”
文筠不追星,推了推荀慕生:“你不去打個招呼?”
荀慕生不想走,那邊喬揚卻喊道:“慕生。”
“那我過去走幾杯。”荀慕生離開時将下了藥的酒微微往文筠跟前一推,然後将文筠喝剩的果汁一飲而盡。
文筠去了趟衛生間,回來就見自己的座位被人占了。
正是那叫“周行”的男人。
那角落是整個包廂最安靜的地方,文筠左右看了看,找不到更舒服的栖身處,只好坐在男人旁邊。
好在沙發夠寬,坐三個人也沒問題。
男人轉頭看了他一眼,眉間皺着,像被打攪了一般,不太愉快。
文筠也不說話,目光卻不自覺被對方吸引,越看越覺得這人太陰郁了,好似抱着巨大的悲傷,卻還要裝作若無其事。
荀慕生放在桌邊的酒被男人喝掉了,文筠看着空蕩蕩的杯子,一時好心,給男人倒來一杯果汁。
男人又看他一眼,仍舊是冷冰冰的。
但過了沒多久,男人表情就變得奇怪,臉紅得不正常,不安地動着,喉嚨發出一陣陣古怪的呻吟。
文筠覺得不對勁,碰了碰他,頓覺指尖灼熱,立即朝荀慕生道:“你朋友好像喝醉了。”
包廂裏一團亂,幾人争着送喝醉的男人回家,葉鋒臨還拿起電話,準備叫誰開車來接。
文筠站在一旁,見男人不停掙紮,嗓音似乎帶着哭腔,最後被那演員帶走。
文筠皺起眉,直覺哪裏不對。
但門關上,歡樂仍在繼續。
直到20分鐘後,荀慕生突然驚道:“周行把我的藥喝了!”
文筠渾身一緊,疑惑地看着荀慕生。
有人問:“怎麽回事?”
文筠想起那杯酒,和男人被帶走前的奇怪反應,頓時什麽都明白了,起身看向荀慕生,嗓音有幾許沙啞:“你給我下藥?”
氣氛陡變,所有人都慌亂起來,有沖出去找人的,有焦急打電話的,好似那個誤喝情藥的男人是個極其金貴的人物,半分閃失都不能有。
文筠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荒誕景象,心一寸一寸往下沉。
根本沒有想到,荀慕生會下藥。
一時間,積蓄在心的愧疚、慌張、自卑全湧了上來,像臺風過境時卷着碎木的濁浪,撞得他無法呼吸,頭破血流。
事情後來是如何解決的,他不知道,只知道荀慕生已經迫不及待,而他卻無法滿足。
這段感情從一開始就是畸形的,及至成熟,結出的果實更加難以入目。
從頭到尾都是他在騙荀慕生——過去将荀慕生當做遲玉的替身,如今愛上了,又想要隐瞞自己的缺陷,妄圖以此留住荀慕生。
簡直卑鄙得過分。
情藥被人誤喝,荀慕生自然是最緊張的一個,既擔心喝藥的人出事,又不知道如何跟文筠解釋,直到葉鋒臨說了句“沒事了,言二把周行接回去了”,心裏一顆石頭才落地,然而一轉身,與文筠四目相觸,卻感追悔莫及。
文筠的眸光又沉又靜,不帶半分責怪,卻像就要遠離一般。
荀慕生知道自己犯了大錯,想抱住文筠,文筠向側面一躲,輕聲道:“我有件事想告訴你。”
聚會被情藥攪亂,有人被掃了興,說要回家睡覺,有人邀約換個地方玩兒,荀慕生跟葉鋒臨低語幾句,旋即帶着文筠離開。
從包廂到車庫,荀慕生幾次想牽住文筠,文筠都躲開了。
荀慕生的酒已經徹底醒了,看着文筠的側影,忽生一種錯覺——文筠不會原諒他。
回到車上,文筠從後座拿起平時工作時随身帶的包,沉默許久,做着最後的掙紮。
然後嘆了口氣,從包裏拿出一個小瓶。
那是一個藥瓶,上面寫着外文。
荀慕生不解,只見文筠将小瓶遞了過來。
“抱歉,騙了你。”文筠聲音很輕,像風一吹就散的蒲公英,“我不是沒有做好準備,我是根本就不能做。”
“這是我正在吃的藥,我已經吃了一段時間,但……”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了,“但沒有什麽用。”
最後他深深吸氣,嗓音輕顫:“對不起,我不是個正常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