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微信消息不斷,手機震得嗡嗡作響,在寬敞的健身房裏顯得有些突兀。
荀慕生頭上搭着一條毛巾,已經在跑步機上跑了半個多小時,裸着的上半身蒙着一層汗,呼吸漸漸變得粗重。
一個微信群正聊得火熱,他趁喝水時掃了兩眼,似乎是又有人在約周末出去玩。他沒什麽興趣,将手機丢在一旁,任其嗡嗡瞎震。
不久,短促的震響一變,成了長震——電話來了。
他有些不耐煩,看了看閃爍的名字,猶豫片刻,讓跑步機停了下來,然後劃開接聽鍵,一開口才發現聲音有些喘,“幹嘛?”
“還問我幹嘛。”許騁半點不客氣:“你幹嘛呢?群裏叫你半天都沒反應。怎麽喘這麽厲害?我這電話不會是打得不是時候吧?”
荀慕生拿着毛巾擦汗,從跑步機上下來:“跑步呢,有事說事。群裏是你在約?”
“操,我還以為你沒看群,特意給你打電話。敢情你早就看了,無視我啊?”
“說了我在跑步。”荀慕生灌了幾口水:“沒仔細看。”
許騁閑扯兩句,拉回正題:“這周末給我空出來啊,咱們兄弟幾個吃烤魚去。”
荀慕生想了想,周末已經答應冉宿去雲洲山莊參加什麽秋日燒烤,許騁的局自然去不了。但比起解釋要陪小情兒參加那種幼稚的秋游活動,他更想問問許騁怎麽突然想起約烤魚局。畢竟他們這幫人從小一起長大,這幾年沒哪次聚會搞過如此“平民”的活動。
“我也不想啊。”許騁嘆氣:“但誰叫我是勞動人民呢?公司的線下活動,我一個組長,被迫加班,拉你們做個伴兒呗。”
荀慕生笑:“你自己願意領那幾千塊錢的工資,現在訴什麽苦。”
“沒訴苦啊,就是讓你們來撐撐場子。”
“少來,你不是做汽車那一塊的嗎?烤魚管你什麽事?”
許騁一見被戳穿,也不藏着掖着了,“實話跟你說吧,我是幫一個新來的同事。”
荀慕生早猜到了:“你就是愛心泛濫。”
“能幫就幫吧。”許騁聲音低了一些:“我不想像以前那樣後悔。”
荀慕生知道他口中的“以前”指的是什麽,不欲再提,本想說周末有約了,許騁已經往下說去:“我真見不得老實人被欺負。這次跟城郊商家一起搞的賞秋活動本來是我一個同事策劃的,最後他們組分當天的跟蹤任務,輕松的、顧客多的、紅包豐厚的路線全被其他人搶了,給我那同事留個雲洲山莊。”
荀慕生挑起眉——雲洲山莊正是冉宿要帶他去的地方。
“雲洲山莊是什麽地方?普通工薪族根本消費不起,離市區也遠。”許騁繼續道:“我們公司不是主要面向一般收入的年輕白領嗎?起初策劃案裏根本沒有雲洲山莊,後來才加進去的,主題還是燒烤,讓我那同事負責,擺明了要整他。我估計最後根本沒有人會去那裏,又遠又貴,半天玩掉幾個月的工資,瘋了!沒人的話,他拿不到紅包和獎金不說,他們組的人肯定借題發揮,什麽髒水都往他身上潑——沒能力,不會溝通,不會宣傳……總有他們能說的。”
荀慕生道:“那也不一定,萬一參加你們活動的不止年輕白領呢?”
“你嗎?我嗎?”許騁道:“那更他媽瘋了,我們什麽時候去雲洲搞過燒烤派對?那兒是吃燒烤的地方嗎?”
荀慕生哼笑:“你不是正在群裏約嗎?”
“你來嗎?”許騁說:“喬哥、葉三他們都來。”
“我本來就要去。”
“什麽?”許騁驚訝道:“你?”
荀慕生說了冉宿的事,許騁“啊”了一聲,“難怪我聽說有人咨詢雲洲山莊這條線,原來就是你那小男朋友啊?”
荀慕生清咳兩聲,并不贊同“小男朋友”這種說法。
許騁在電話那頭笑:“既然你要來,我就不多說了,上次你的局我加班沒能來,這回咱哥倆多喝幾杯。”
放下手機,荀慕生回到跑步機上。
許騁比他和葉鋒臨、喬揚小幾歲,小時候皮得很,不愛跟同齡小孩玩,老跟在他們屁股後面跑。處得久了,關系自然不錯。
但不錯歸不錯,也知根知底,卻并非什麽秘密都能分享的兄弟。
再跑了十來分鐘,荀慕生有些乏了,調成快走模式,點開微信看聊天記錄。
許騁還挺有號召力的,群裏二十多個人,除了不在仲城的,其餘幾乎全答應去,不僅自己去,還說好帶上各自的伴兒。
這時,冉宿的消息也來了:先生,我已經報名了,只留了我一個人的信息。
荀慕生随口誇了兩句,便向浴室走去。
文筠從來不與人搶資源。當初在《仲城時報》時,一些眼紅的記者說他靠搶別人的新聞線索,才能每月攢那麽高的稿分。稿分換算成稿費,工資有時比社會部主任還高。事實卻是很多人畏難又懶,線索來了總要挑半天,深夜的不去,太遠的不去,寫不成大稿子的不去,有被斃稿風險的不去,可能引起争議的不去……這不去那不去,文筠撿的便是這些大家都不願意跑的線索。現在到了新媒體部,他資歷淺經驗少,更無法跟人争,以至于輕松的、有油水的路線全被搶完,最終丢給他的是個幾乎無法完成的任務。
看到策劃案裏突然多出來的雲洲山莊,他第一反應就是被整了。
“為什麽不能去雲洲山莊搞燒烤活動?”趙禹将A4紙甩得“唰唰”直響,聲音格外洪亮,揶揄的語氣非常明顯,“山莊離市區遠,空氣清新,天然氧吧,周邊還有魚塘和果林,游客可以選擇垂釣和摘果子,釣上來的魚想自己烤也行,交給山莊烹饪也行。這麽好的路線,我幫你添進去,還交給你負責,你有什麽好不滿的?”
“雲洲山莊的服務人群和我們面前的目标客群并不一致。”文筠道:“很少有人能消費得了。”
“我們就不能擴展客戶嗎?我們就不能打造一條高端消費路線嗎?”趙禹奚落道:“大衆消費路線已經有19條了,已經飽和,為什麽不往上看,開辟一條更賺錢的?”
文筠皺眉:“可是能去雲洲山莊消費的人真的太少了,他們就算要去,也不需要通過我們的渠道。”
“借口。”趙禹冷笑:“文老師,如果做不到,你就明說,我另外安排人接手就是了。”
文筠咬了咬牙,眉頭皺得更深。
“至于你。”趙禹又道:“其他路線已經有別的同事負責了,這周末你就好好在家裏休息吧。”
他聲音太大,一時間,辦公室所有人都朝文筠看了過來。
文筠沉下一口氣,無奈道:“雲洲山莊還是交給我吧。”
趙禹幹笑,在他肩頭拍了拍,假惺惺地語重心長道:“這條線啊,如果做好了,回報肯定比其他19條線加起來還高。加油啊,文,老,師。”
回到座位上,文筠無力地揉着太陽穴。趙禹交給他的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當着所有同事的面,他只能接下來。離周末只剩3天時間,別的路線已經報滿了名,雲洲山莊這邊卻只接到幾個咨詢電話。他不至于焦頭爛額,但心裏還是很着急,幾乎能想象到周一開例會時,趙禹、李筱等人會擺出什麽臉孔。
工作QQ滴滴作響,文筠一看,是個陌生的頭像,點開,居然是許騁。
他們沒有加過好友,許騁是通過公司群發來的臨時聊天。
“別着急,我和你一起想辦法。”
文筠十指放在鍵盤上,一時不知說什麽好。
許騁又道:“你負責與山莊溝通就好,其他的交給我,可能無法像其他路線那樣滿員,但肯定不會太難看。既然要做,我們就打造個精品活動。放心,肯定有人報名。”
文筠一想便知,許騁要動用自己的關系。
被人拉一把的感覺自是溫暖,但他搞不清許騁為什麽要如此幫自己,心下忐忑,一排字敲了又删掉,最後只寫了個“謝謝”,發出後覺得太冷硬,又加了個微笑的表情。
許騁發來一連串大笑與加油的表情,順道丢來好友申請。
文筠列表裏有很多人,但分類以前只有兩個——“同事”、“受訪者”,到新媒體部後增加了一個——“合作商家”。
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
他将許騁放在“同事”一欄裏,又發了一個“謝謝”過去。
周五,旅游美食組的組員幾乎全為周末的活動做準備去了,文筠留在辦公室,剛打電話給唯一的報名者确定行程,擡頭就見趙禹看好戲似的瞧着自己。
他別開目光,輕輕嘆了口氣。
趙禹拿起手機,刻意大聲道:“車?不夠了啊,明天那麽多人要用車,你開自己的車去吧。”
那邊不知說了什麽,趙禹笑道:“放你的屁,真沒有車了,文老師都得自己找車去呢。油費?肯定報銷啊!”
文筠沒有車,前幾日跟趙禹申請轎車。趙禹當時點頭說雲洲山莊離市區遠,一定給他派車,這時卻當着他的面反悔。
他坐不住了,待趙禹打完電話,問:“我自己找車?”
“那不然呢?你不是聽到了嗎?公司車不夠了。”趙禹攤手:“我也沒辦法啊。而且我看你那路線,不是才一個人報名嗎?實在沒人的話,取消算了。省得明天白跑一趟,啊?”
“只有一人嗎?”許騁從咖啡廳回來,笑道:“不是有十多人報名了嗎?”
文筠和趙禹皆是一驚。
許騁晃了晃手機,沖文筠道:“我發你QQ上了,現在有17人報名,加上他們各自的朋友,實到人數不會低于30人,晚一點應該會更多。都是我的朋友,也是雲洲的VIP常客,姓名和聯系電話我就沒發了,你聯系一下山莊,報一下人數和我的名字就行。”
趙禹臉色一下就白了。
那天許騁答應幫忙,也的确從汽車板塊派了人過來,他本以為許騁是看自己的面子,私底下還沾沾自喜了半天,壓根沒想到,許騁居然會幫文筠聯系客源。
不僅聯系了,聯系的竟然還是雲洲山莊的VIP客戶!
趙禹冷汗直下,猛然意識到,自己可能欺壓錯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