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星期一:小腚兒飄輕
許琛暮是個傻子。她微笑着想。
她常懷揣着巨大的幸福想象着許琛暮擔憂着她的模樣,只是那傻子什麽都想不起來,憑空地對着人好,這讓她莫名地愠怒,只是自己被自己氣到了,怎麽會連自己的醋都要吃,揉揉鬓角,站在鏡子前端詳自己的身體。
有時候自己常常記起自己的年齡來,她是三十歲分水嶺上站着的女人,如同樹木用年輪記錄年歲,她以為自己用皺紋記錄自己開始衰殘,她決計不是好好保養的那類女人,并非是不愛惜自己,而是太愛惜自己了陷入了無望的悲哀裏。
永遠悲觀着,憂愁地嘆着氣仿佛世界末日一樣。
水汽拍在鏡子上糊上一層霧來,她恍惚看見自己扯起了很年輕的笑容,她一直是年輕的面容,因着面目深邃的緣故,一直以來也顯老,到了這個年齡反而顯得年輕。三十歲是黃金的時期,少女時期她無比恐懼這個時間段,仿佛過了這一年,所有年輕的東西都将被抛棄,擱置起來再也尋找不到末尾。
惶惶不可終日地過着,直到碰見了小腚兒飄輕的許琛暮。
無法形容那種感覺。
許琛暮很煩。真的很煩,不顧一切地會要求她在寫書的時候扯她去吃麻辣燙或者去坐熱氣球,各種活動都拉着她一起去,好像她們很熟一樣。心裏蕩漾地看不見自己一臉不耐煩和陰郁的表情,滿臉蕩漾,蕩漾什麽呀看起來一點兒都不穩重不莊重。
可她是沒想到自己卻跟着蕩漾了起來,一顆心蕩漾着,竟然就那麽習慣了許琛暮的存在。
也就恍然間發現,她從陰郁裏走了出來。
于是她明白了生活是一件苦大仇深的工作,要和一切不平衡的思緒做鬥争,和不健康的心理去做鬥争,然後一邊做着這些工作,一邊正視着自己的存在,讓一切變得美好起來。
長久的工作,慢慢地領悟生活是為了自己的快樂,陸瓊把這一點默然擠在心裏,許琛暮卻忘記了怎麽生活。
今天,很高興。
她觸碰鏡子裏的自己的輪廓,一點點描畫着,心裏浮想出了許琛暮站在大雨裏恍惚的模樣,張開雙手喊着她的名字。她驟然被喚醒了所有的,被掩埋了一部分的熱情和希望。
如果我們沒有吶喊的力氣和勇氣,就沒有沉默下去的資格,如果我們沒有勇敢地說出自己想法的勇氣,就沒有讓別人領會的義務作為自己的權利。她站在鏡子前正視着自己的處境和局面,思考着她們遙不可及的未來,許琛暮在腦海中颠颠地扭着腰過來,小腚兒飄輕的模樣可是眼神太過認真,她扭過頭去抽了一條毛巾擦身子,膝蓋上隐隐約約的疼痛着,例行條例,此去經年。
叩叩。
突然外面有人敲門。
許琛暮拖地回來了?她微笑了起來。
“那個,你能給我一點零花錢嗎?”
“唔?”陸瓊有些驚訝,外面這麽大雨她要做什麽?
“哦,我想捐贈給有困難的同胞。”許琛暮的聲音隔着一層門聽起來什麽都變得可信了,陸瓊以為是小區裏會出現的那種走家串戶的騙子,剛想阻止她,又不忍折了她的善意,只好默然了半晌,“好,去吧,錢包在我包裏。”
“嗯謝謝!麽麽噠愛你喲!”
“……也別都捐了……”傻孩子自己留點兒。陸瓊暗暗地想着。
“知道啦我就是略表心意施以援手而已啦!”許琛暮的聲音聽起來極其歡快,陸瓊微微抿着唇,暗自想着許琛暮是什麽時候碰見的,萬一不是騙子的話這樣阻礙了許琛暮的好意會不會讓人家的處境沒有改善,自己心緒複雜地想了很久,擦了身子套上睡衣,腦子裏全然是這一件事情輾轉着滾動播放。
等她出來之後,許琛暮已經不見了。
這麽大的雨,她帶傘了麽……她憂心忡忡地想着,自己的膝蓋愈發疼了起來,抓起了護膝套上,綿綿的軟軟的這才稍微舒服一點,跪坐在自己的墊子上,愈發暖和起來,這樣跪着比起坐着更能緩解她的腿疼,她找了自己放雨傘的抽屜,什麽都放得清楚,雨傘不見了。
許琛暮知道雨傘放到哪裏去了。于是她微笑起來,不用擔心那厮了,定定地去看着攤在茶幾上的日記本,伸了伸手,還是沒去看,自己懷揣着一個美好的秘密一樣微笑起來,覺得今天異常愉快。
一旦在愉快的時候就容易想到很煞風景的事情,她驟然想起今天宋新山和富婆坐在一起的場景,她掏出手機來把宋新山删掉,她原本覺得宋新山雖然酸腐又古板,但好歹是個正直的人,不會在背地裏這樣說人壞話,更何況是他那樣喜歡過的許琛暮。
只可惜那會兒許琛暮是和人玩真心話大冒險輸了,被罰和宋新山交往一個月。那是她的初戀,她憋紅了臉可還是沒能讓那些人說她輸不起,真的去和他交往了一個月。
那會兒全校皆知宋新山追求學校著名喇叭花許琛暮的事情,他把自己寫的情詩在學校的公告欄上貼滿了,在官網的學生園地也寫滿了對許琛暮的心意,告白了許多次,上了好幾次社會新聞,許琛暮就是不能對他看上眼,所以大家就出懲罰好讓許琛暮罰酒,知難而退。
可許琛暮也就脾氣怪了,就不,就和宋新山交往了。
氣得陸瓊一個月沒理她。
說好的做我的小天使呢你個薄情的女人!陸瓊當時是這樣想的,至少後來也沒有告訴許琛暮自己怨婦過這麽一個月,那時候她在網上寫小說還不為人知,宋新山自诩作家在她面前晃悠,覺得十分了不起,好像能夠把許琛暮牢牢攥在手心一樣對陸瓊投以不善的笑容。
然而那時候許琛暮已經是一個輕浮的女人了!陸瓊如此想,許琛暮那時候明明知道她走進了自己的心,還去答應了宋新山,這好像是開玩笑一樣太過不莊重,她生氣地要死,可又能說什麽呢,她和許琛暮算什麽呢!
現在她和許琛暮都已經算什麽了,結果還是鬧得把她丢了。
不過現在,她好像慢慢穿過那些阻礙,帶着愛和微笑走回來。
低頭撫摸着自己的手指,砰一聲,門開了,許琛暮沖進了廚房。
“……捐完了?”
“啊還沒有……”許琛暮喘着大氣冒出頭來,端起了自己手上的南瓜,“你看。”
“萬聖節?還沒到啊……”她愣了愣。
“南瓜粥。我今天剛學的,我做給你吃,你腿疼,我是援助你的熱心同胞。”許琛暮突然把錢包遞過去,“還捐了一些其他的東西放在冰箱,不好意思啊!”
陸瓊繼續愣着:“你怎麽知道我腿疼?”
“我……不知道。”許琛暮垂下頭去,有些害羞地笑了起來,“我好像想起來了,今天你淋雨之後我腦子裏突然冒出來的,你洗澡了嗎?真好聞。”
陸瓊驀地轉過頭去,沒說話。
“喏,拿着。”許琛暮好像流氓一樣把錢包遞過去,“你害羞了啊?”
“沒有,你想多了。”陸瓊拿過錢包來,微微擡起下巴看着許琛暮,對方露出了很失落的神色,一瞬間消失了,接着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很欠揍的笑容:“我害羞了行不行?”
“……”你根本沒有一點害羞的樣子……陸瓊抿着唇看着她,眼神篤定地懷疑了她這句話,搖搖頭。
“好好好真是,快去穿衣服。”許琛暮推她。
“你,去洗澡。”陸瓊淡淡的,卻不容置疑地說着。
許琛暮瞪圓了眼睛:“我頂了傘!”
“你先前淋雨了。”陸瓊聲音依舊很平靜,許琛暮咧咧嘴:“你親我一下我就去。”
“不,會傳染。”很寡情的聲音傳過來,那雙眸子裏看不出情緒來,于是許琛暮想自己這是又做錯了麽?算了管他對不對呢,叉了腰推推搡搡把她塞回沙發旁邊,自己叉着腰好像要去屠宰場一樣開始給南瓜去皮去籽,切成塊兒放在蒸籠上,小米大米淘淨了倒進鍋裏,腦子裏驀地閃過了什麽東西,她似乎曾經做過相同的事情,眼前陡然恍惚了,記憶驀地重合起來。
“陸瓊,我今天要走。”她腦子裏冒出了這句話,明确着的,是自己說的話。
她對陸瓊說她要走了。在她上一次做南瓜粥的時候。
一剎那她慌了一下,沖出了廚房,一個餓虎撲食一樣撲到陸瓊身上抱住了她:“陸瓊你放心我不走!我不走我再也不走了你不要難過。”
“我沒有難過你想太多了。”陸瓊轉過頭,澄澈明亮的眼睛,微微彎起來露出眼底的笑意,她輕輕撫摸許琛暮的額際,“我說過了,不用這樣小心翼翼。”
“可是你看起來好像不高興,我說你是需要幫助的同胞你生氣了麽?”許琛暮蹭她的肩頭,她笑起來,揉這家夥的頭發。
“沒有,只是因為腿疼不想多說話而已。”她親她冰涼的耳垂,安撫惶惶的許琛暮,她們變得更近了因為許琛暮變得很需要人照顧,腿上的寒冷一點點被交纏的肢體暖了過來,安靜了很久,許琛暮突然伸出手來撓她。
“……”陸瓊跳起來躲開,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你看看你,多幼稚!”許琛暮反過來栽贓,叉着腰說得煞有介事,接着撒開大步鑽進了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