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狼兔相争Round One:平局
洛城太守雖是文人出身卻有一身硬骨頭,現下戰亂四起,他硬是靠着城中守軍持住了城中局面,雲淵一行到時,城中只是商賈散去略顯蕭索,除此之外并無暴亂。
楚政借了一身玄衣騎的衣裳,用跟岑小五相仿的蒙面巾遮住了臉,玄衣騎多有暗衛暗哨,像他這樣打扮的人不在少數,他這樣混在軍中,即便背上有個柳沅也不甚惹眼。
柳沅是随他們從雁城至此的醫者,戰時通醫術者彌足珍貴,若因腿腳不便需人特殊照顧也是情理之中。
晌午過半,玄衣騎手腳利落,雲淵與太守交接,岑小五帶人排查,其餘人手在城中安營紮寨。
楚政沒帶柳沅住帳房,他帶柳沅尋了個清淨地方,離駐紮的地方不遠,是個簡單素淨的院落,房子的主人應當是城中商賈,戰事一起只顧着帶上細軟匆匆撤離,屋中床鋪桌椅都沒來得及搬走。
擦灰掃地都是楚政的活,柳沅沒精打采的歇在了榻上,和他一樣受不了熱的小松鼠抱着馬車裏順來的冰塊癱成了扁扁一坨,柳沅試圖扒拉出它爪子下頭的小冰塊,結果還被它吱吱嗚嗚的兇了一下。
“咳——咳!!我,咳,我一會就去取,你先忍……咳——”
見柳沅吃癟,楚政連忙開口,只是他哪是個會幹家務活的,他照葫蘆畫瓢的揮着好不容易找到的掃帚掃地,浮灰洋洋灑灑的撲了他一臉,全都嗆進了他嗓子眼裏。
他也是個怕熱的體質,他一身黑衣背了柳沅一路,胸前和後背早就濕透了,早上柳沅睡得迷糊沒替他梳發髻,他自己胡亂一紮,眼下頭發散了大半,也都被汗水打濕黏在頸上。
“不用。”
楚政這副樣子,柳沅光看着都替他熱,他也顧不上跟小松鼠置氣了,他癟了癟嘴,踩上剛甩掉的短靴走去院中打了桶井水,楚政不會搖繩子,剛剛在井邊奮鬥了半天,愣是沒法把空桶浸去水裏。
半桶水潑去地上,半桶水洗臉,柳沅懶得去找帕子了,他浸濕了袖口給楚政擦汗,握着掃帚的男人也不知道是在害臊還是在羞愧自己不堪重用,總之是紅了耳根。
小松鼠見了水也來勁,它蹦蹦跳跳的湊到桶邊想讨個涼快,柳沅小肚雞腸的拎着它的後頸往榻上一甩,立場堅決,毫不動搖。
“沅沅?”
“冰就不要了,我不要他們的東西,你待會過去,還是要小心一點。”
柳沅有一種說不出的別扭,昨天夜裏他們在溪邊落腳,雲淵同岑小五去林子裏逮兔子,他們倆負責生火,楚政看他心中不安便跟他交了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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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那一場邊塞惡戰楚政明知戰況險象環生,卻沒有調度玄衣騎支援,明面上是因他父皇病重,京都總要留下人手提防,實際則是因為人人都告訴他柳沅躍下了憑欄院的高臺,殒命河中,不見屍首。
他那會心死如灰,他力戰克敵,身負重傷,遠在的都城的兄弟給他扣上了犯上作亂的帽子,試圖将他拉下馬,他等了幾日,沒能等到任何好轉的跡象,他知道只要服軟求救,中宮與外戚一定會助他力挽狂瀾,可他不願意。
他終于意識到人心冰冷,桎梏重重,他豁出命去保護的國家根本不在意他的死活,權謀紛争從來都是不顧血親的,他甚至能猜到老四之所以能污蔑他通敵叛國,必然是因中宮的授意和暗中煽動。
他的母親并不愛他,他的母親只是想要一個聽話乖巧的傀儡,他若不行,旁人所出的老四也是可以的。
這世上最愛他的那個人已經死了,那個清秀幹淨的少年被他所負,墜入刺骨的河水,再也不會同他相見了。
于是他任由污名打壓,劫殺圍剿,最後若非雲淵的親随趕到救他一命,又将他帶去臨近的山林裏等着柳沅聞訊來找他,他興許就真的命喪黃泉。
至于柳沅那邊其實也是雲淵出手,只是雲淵未曾出面,柳沅獲救後心灰意冷,雲淵便托人送柳沅離開都城,順了柳沅隐姓埋名的心願,直至他心灰意冷的求死,雲淵信了他是真心知悔,這才再次出手,給他們續上。
諸事種種,一一說盡免不了撕心裂肺,楚政故意将很多事情說得粗略,尤其是他被誣陷反叛又認命求死那一段,他都稀裏糊塗的含糊過去了,他只着重說是雲淵幫他脫困,幫他們重新團聚,想着能讓柳沅少些對雲淵的敵意,奈何柳沅心思太細,尋着點苗頭就能将所有事情串聯起來。
楚政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柳沅心疼得要命,紅着眼睛就往他懷裏鑽,抽抽噎噎的又要哭,好巧不巧,雲淵剛好拎着肥嘟嘟的兔子回來,故意嘴賤兮兮的拿兔子逗人,柳沅被逗得又氣又惱,想謝都謝不出口,最後連晚飯也沒吃,直接被他連抱帶摟的帶回車裏哄了半宿才勉強睡下。
“我知道的,那我偷着拿一點,不讓他們知道。”
“……就是不要!”
“好,好,都聽你的。”
柳沅一賭氣就腮幫子微鼓,楚政被他甩起袖子糊了一臉水,想笑不敢笑,只能老老實的的點頭。
柳沅吃得苦太多,眼下總算見着點亮,找回了一點小時候那種不耐逗的別扭性子,正碰上雲淵這個古怪的,專做好事不說好話,照着苗頭下去,這兩個人以後有的鬧騰。
不過楚政心裏清楚,雲淵也是為他們好,柳沅知道實情之後心裏酸楚得厲害,雲淵故意逗得柳沅生氣倒是能幫着柳沅分散一下精力。
“不要他們的。我去城裏找找窖子,咱們自己弄一點。”
“嗯,反正就是不要他……嗚哇!!”
柳沅拿手背蹭了蹭發紅的眼角,這才打算給楚政好好攏一攏頭發,他嘴上嘟囔不停,還想說點什麽軟綿綿的壞話,然而忽然出現的岑小五如同鬼魅一般閃身近前,吓得他手上一抖,差點薅了楚政的頭發。
“先生催你過去。放心,小柳公子有我照看。”
黑衣弓手布巾蒙面,不見喜怒,岑小五負手立去楚政身邊,言簡意赅的平靜開口。
楚政棄了宸王身份,他便不用俯首行禮,不過鑒于他從前也沒對楚政行過幾次禮,這會倒是格外自在。
弓手耳力卓絕,院中兩人方才在說什麽,岑小五聽得一清二楚,同楚政說完話,他又特意轉頭,挑釁似的看向拽着楚政衣角的柳沅。
“不過,小柳公子若是害怕,我也可以找別——”
“——誰怕了!你,你才怕!!”
岑小五是胡人混血,且還不是胡人同南越的混血,而是同塞外的一個邊緣小族。
他生而有異,膚色蒼白,眸中帶紅,雲淵雖尋了些草藥蓋去他眸中血色,但他那一雙眼睛仍與常人有些區別。
楚政去了雲淵那邊商議正事,他帶着炸了毛的柳沅去往河邊,他比柳沅大一些,自幼長在雲淵身邊,然而也只是外表看着冷峻吓人罷了,心理沒比柳沅成熟到哪去。
他們一路無話,岑小五身高腿長步子大,柳沅一瘸一拐的跟着他頗為費勁,他快走幾步到了河邊,彎腰拿起了自己精心準備的小桶遞去了柳沅面前。
“幹,幹嘛啊?”
“抓魚。”
扭來扭去的泥鳅和淤泥一起堆積在桶裏,岑小五冷笑着揚了一下下巴,他用手捏出一只猶為粗長的蚯蚓湊去柳沅眼前,蟲子蠕動的軀體絕不算什麽好看的東西,而且那蚯蚓還特別不老實,懸空的身軀左動右動,只差一點就能碰到柳沅的鼻尖。
他确信這只肮髒醜陋的蟲子足以吓到柳沅了,而柳沅也确實如他所料的那樣呆立在原地說不出話,他很是得意的冷哼一聲,想要借此機會威脅柳沅不許再說雲先生的壞話,可就在他準備開口的時候,柳沅忽然動了。
纖細漂亮的指節捏住了他手裏的蟲子,并且極為熟練的打了個結,長長的蚯蚓可憐兮兮的擰巴着身子,岑小五有些懵的眨了眨眼,下一秒,柳沅左手扯開他的領口右手把蟲子往裏一塞,轉過身去,撒腿就跑。
“你別跑——你站住!你——”
冰涼滑膩的觸感讓人毛骨悚然,岑小五被雲淵帶得有些潔症,自然受不了這個,他扯松衣襟慌忙将蟲子抖落出去,氣急敗壞的邁步去追。
柳沅這邊也是得意忘形,他扳回一局一時痛快就忘了自己腿腳不便,河邊濕滑,泥沙陷腳,岑小五還未追出兩步,他就歪斜着身子,摔去了河邊的爛泥裏,滾成了一只小泥猴。
“——嗚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