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兩小無猜始于蚯蚓
他們初遇那一年,柳沅并不喜歡楚政,更不會喊他楚政哥哥。
沈灏身在要職,楚政雖是皇子也要敬他三分,那年春日,沈灏染病,楚政帶宮中禦醫登門造訪,旨在替父皇體恤臣子。
春光明媚的日子最适合出游踏青,沒病裝病的沈灏本是要帶着柳沅去城郊挖筍子,結果剛收拾好東西就聽見手下通報三皇子登門,沈灏一時無語,只能往臉上拍了點面粉窩去床上無病呻吟。
柳沅那會就是個短手短腳的小豆丁,不懂皇權威嚴,不懂皇子尊貴,更不會理解總跟自己搶糖吃的沈叔叔是風口浪尖上的大人物。
他氣鼓鼓的回到了自己小院子裏,一想到平白無故被放了鴿子就恨得跺腳,他饞春筍饞了好久,本是要給他帶筍幹的林弋趕上軍營演練,直接被老林将軍扔去了荒山野嶺,這會怕是正在山溝溝裏刨土吃。
竹筍炒肉、油焖筍、涼拌筍、腌篤鮮、筍幹雞湯,種種美味全因一個三皇子不翼而飛,柳沅越想越氣,越氣越不甘心,他在門檻上托着腮幫子思考良久,最終餓從胃中起,怒從膽邊生,拎起滿是蚯蚓的小桶氣勢洶洶的出了門。
楚政一直是個帶人親和的好脾氣,此番探病不易驚擾,他便沒帶侍衛出行,禦醫給沈灏診脈探病,他在屋外等候,沈灏起居從簡,院裏沒有清雅花草,只有種給柳沅的小菜地。
楚政十指不沾陽春水,自然是沒見過這些東西,他蹲在地上仔仔細細的瞧着,覺得甚是有趣,待聽見幼童啪嗒着小短腿跑來的動靜已經晚了,他來不及起身,只能循着動靜擡頭去看,剛好跟柳沅手裏黑黢黢的蚯蚓碰了個正着。
三皇子楚政,年少有為,文武雙全,勤勉知禮,沉穩早慧。
然而就在這個初春的上午,錦衣華服的少年被憑空冒出來的小娃娃吓得一屁墩坐去了地上,不僅蘇杭錦織出來的月白袍髒了大半,雙手也直接按去了剛發芽的青菜上。
深宮與府院本是相似的,可楚政和柳沅成長的方式迥然不同。
在蚯蚓事件之後,楚政便記住了沈府裏有一個特別好玩的小娃娃,明明可愛得跟個小姑娘一樣,但卻能面不改色的徒手抓蚯蚓,最重要的是那孩子還不怕他。
在當年的都城裏,這是個很稀奇的事情,人人都是知道三皇子是要承襲大統的,但凡是同他相處的人,無論年歲大小都會對他謙恭有佳,唯獨一個柳沅膽大包天,即便是被顧不上裝病的沈灏沖出來拎着領子按頭道歉,柳沅也鼓圓了腮幫子咬牙較勁,跟個奶兇奶兇的小貓崽一樣。
少年人的喜歡是最單純的,楚政在那會就開始覺得柳沅不一樣了,他喜歡柳沅待他如同常人,這份毫無嫌隙的純粹,他在父母那裏都沒有感受過。
此後楚政特意找過由頭去沈府登門拜訪,他屏退下人獨自找去了柳沅的院子,蜷在躺椅上睡午覺的小娃娃滿身泥灰,大抵是剛從外頭野回來。
小孩子之間的友情大多是源于玩耍,玩泥巴,掏鳥蛋,或是更沒技術含量的滿街瘋跑,柳沅平日裏只有林弋一個玩伴,若真有人能和林弋一起帶着他玩,他肯定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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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些東西楚政都不會,他通兵書,懂政事,比許多大人都要出色,唯獨不會小孩家該會的東西。
兩小無猜,青梅竹馬都是書裏說得胡話,楚政待了一會就灰溜溜的離開了沈府,他回到深宮之中,繼續做他年少老成的三皇子,心裏仍惦記着沈府裏那個張牙舞爪的小朋友,只可惜宮規森嚴,他遲遲沒有機會。
直到夏日時分,趕上皇室圍獵,皇帝體弱,楚政代為操辦各項事宜,為保君臣同心同樂,他特地寫了書函告知朝中重臣可以帶上子女家眷一同游樂。
楚政此番目的只是想讓沈灏帶柳沅出來,可諸位臣子不是那麽想的,有女兒的拼命捯饬女兒,沒女兒的呼天搶地的恨自己沒生閨女,楚政興沖沖的奔赴獵場,還沒等找找柳沅在哪就被脂粉氣熏了個人仰馬翻。
直至圍獵開場,楚政也沒找到柳沅的身影,他一路上婉拒了數位千金策馬同游的邀約,直把自己笑得臉上發僵,待尋到沈灏他才眼前一亮,連忙上去客套問禮,然而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沈大人兩眼一眯,一眼就看穿了他的目的。
楚政至此才知道柳沅并不是什麽名正言順的沈家小公子,他只是沈灏養在府裏的娃娃,有說是私生子,有說是故人遺孤,不過無論如何,柳沅都不可能出現在這種場合裏。
小算盤落空,楚政無能為力,他只能繼續去應對自幼就熟悉的事情,隆重熱鬧的盛會突然變得了無趣味,朝臣與君王觥籌交錯稱贊他将差事做得很好,後宮妃嫔拉着他要給他挑選合眼緣的母家千金,他處在漩渦的中心,疲憊不堪的迎來送往,沒有一絲喘息的機會。
也是在這一日,他第一次對這樣的場合感到疲倦,待日暮時分聖駕回宮,他本該随着車馬一同回到府中歇息,可他并不想回去。
他在回宮路上調轉了馬頭,謊稱還有課業問題要同沈灏請教,一得應允便快馬加鞭直奔沈府。
肥嘟嘟的野雞在他鞍邊颠得七葷八素,他拎着野雞滾鞍下馬,腦子裏一片空白,提前回府的沈灏正坐在書房地上陪柳沅玩羊拐,他貿然造訪卻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能再次傻愣愣的杵在門口不知所措。
他本以為沈灏會不快,至少也會直言他扯謊欺君絕非賢明做派,可沈灏并未多說一句,朝上廉潔嚴謹的沈大人只是一手抓起羊拐,一手來拎起柳沅,一并放到了他面前,随後眼疾手快的關上了書房的大門,讓他們兩個小朋友自己交流感情。
一次是春筍,一次是羊拐,楚政的出現總能讓柳沅失去好玩好吃的東西,盡管後一次有烤雞做補償,柳沅也不太開心,因為楚政實在太笨了,殺雞殺不利索,點火能燎了袍子,最重要的是怎麽吃都吃不飽。
在那以後,楚政偶爾會來沈府,明面上是跟沈灏學習讨教,實際是為了和柳沅湊到一起搗鼓些吃食,沈灏随和,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柳沅懵懂,根本不知道楚政是什麽身份。
某天夜裏,好不容易從野地裏奔波回來的林弋帶着山裏挖得甜番薯翻牆進院,打算找柳沅烤番薯吃,楚政聽見動靜十分警覺,立刻抄起生火的木棍将柳沅護在身後,騎在牆頭上的小林校尉眨了眨眼,還以為自己是累出了幻覺。
好在林弋嘴緊,從沒把這事往外說,連父母那頭都沒說過,年少無憂的日子就這樣過着,楚政來的次數少,每次也不會像林弋那樣陪着柳沅上山下河的瘋,但柳沅還是慢慢喜歡上了這個和林弋不一樣的哥哥。
他覺得楚政又笨又呆,雖然比他年長但是特別可憐,楚政每天都是忙忙碌碌的,好吃的好玩的卻沒碰過多少,他第一次給楚政糖葫蘆的時候楚政根本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他舉着市井孩童吃慣的東西喂給兩眼發直的楚政,本想就分他一兩顆山楂,結果被楚政吃了個精光。
他那一刻開始就覺得楚政過得不好,他覺得皇帝皇後這倆當爹娘的一點都不心疼楚政。
他是整個都城乃至舉國上下的異類,一個沒有名分的野孩子居然可憐一個尊貴的皇子,說出去會讓人笑掉大牙,可柳沅不那麽想,楚政也從不那麽想。
“楚政哥哥……”
時至今日,柳沅仍舊在為楚政感到心疼。
他撫上男人汗涔涔的側臉,滿是水紅的眉目早已被淚痕浸得徹底。
簡陋的屋舍裏,重新加固做好的床榻是唯一一件好東西,他知道這個楚政該有的生活相差甚遠,但至少現在的楚政是真正歡喜的。
他們糾纏到天際泛白,楚政一如既往的笨拙,只有耐力好的很,他第一次動得太急,沒動兩下就草草結束,後幾次才漸漸找回些感覺,将柳沅欺負得哭不出聲。
情事過後,床鋪和枕榻都濕得厲害,可他們誰也分不出心去管。
柳沅主動伸手同還在粗喘的楚政緊緊相擁,楚政火還沒下去,一擁他入懷便又跟小狗一樣摟着他又親又咬,倦意上頭,柳沅也不避,他偎在楚政懷裏懶懶合上了眼睛由着楚政親昵,等楚政緩過勁來打算抽身出來好生照顧他休息,他才啞着嗓子搖了搖頭。
“不用,就這麽睡,這樣才能有小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