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和安室接吻的感覺比赤井想象的還要好。
但安室的反應卻和他想象的不一樣。當兩人的嘴唇分開時,赤井在安室的眼睛裏看到了震驚,不知所措,還有一瞬間閃過的——恐懼。
他們的距離仍很近,近到赤井能看到安室的睫毛在顫動,能感受到安室越來越急促的呼吸。是自己吓到他了嗎?赤井忍不住重新伸出手去:“安室……”
也許是他的呼喚讓安室回過神來,青年向後猝然一退,後背一下子撞在車門內側。赤井望着他警惕的樣子,感覺有點好笑又有點受傷。總不至于這樣防備自己吧?
“對不起,我只是……以為我可以。”
赤井小心地嘗試着緩和氣氛。安室畢竟也是個合格的特工,很快控制住自己,轉眼恢複了平常狀态。不,不如說是恢複到了最初對待赤井的那種疏離狀态。
“不要以為一次的合作你就能忘乎所以。”安室冷靜道,但刻意挪開的視線顯示出他此刻仍然有些不自在。他凝望着前方街道上閃爍的車燈光,停頓了一下又補充道:“我還沒有原諒你。”
“我知道。”
“所以不要再做這種多餘的事。”
“……我盡量。”
安室白了他一眼。“還有管好你的手下,別再讓他們在各種現場添亂。”
“這意味着你同意今後與FBI保持溝通嗎?”赤井有些疲憊地說。“我可以告訴你一個應急聯絡號碼。”他報了一串數字,安室沒有什麽反應,但赤井知道他已經默記在心裏了。
“還有什麽嗎?”
安室終于再次轉向他,有那麽一秒鐘,赤井覺得安室的表情似乎顯得有些難過,但車門馬上被打開了,他手臂裏一沉,AW338被丢回到他懷裏。赤井擡頭,只見安室站在車門外,臉上平靜且堅決。
“早點回美國去,然後再也不要回到這裏來!”
安室一晚沒有睡好。死去的人穿行在他的夢裏,身影漸漸像沙一樣流散,他試圖伸手挽留他們,手掌卻被荊棘紮得鮮血直流。長滿尖刺的籬笆之間只有一條路筆直向前,他必須一個人向前走,但他卻不知道終點會是什麽。然後安室隐約聽見有誰在喊他的名字,他不由得停下腳步焦急地四下張望,可就是看不到那個人在哪裏。
你是誰?
不行。不能再……
雖然睡眠不佳,安室還是每日打起精神去咖啡廳做工。這天碰巧毛利家的女兒去了同學家,小五郎在安室的幫助下解決了一件委托,拿到報酬心情大好,拉安室出去陪他喝酒。
到了夜色再次降下,安室扶着路都走不穩的小五郎往回走,心裏對這位大叔的肝功能深感憂慮。
“毛利老師,已經不早了,我……”
他想着如何脫身,然而小五郎又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嚷嚷着要再喝一家。安室正苦笑着,忽然一只手從後面伸過來,将毛利搭在他肩上的爪子挪開了。
回頭一看,沖矢昴正笑眯眯地站在那。“我來幫忙送毛利先生回家吧。”
他穩重地架着小五郎走向一旁停着的那輛紅色斯巴魯。安室愣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從毛利偵探事務所下來,安室對沖矢道了個謝。“說起來你怎麽會在那裏?”
“只是碰巧路過。”沖矢還是那副笑眯眯的樣子。“你住哪裏?順便也送你回去吧。”
“不用啦,我想到附近散散步。”
“啊,正好我也沒什麽事可做,不介意的話一起走走?”
安室有點詫異,但想到上次在工藤家的經歷,又覺得這人的性格或許就是這麽不可思議。于是他默許了沖矢的邀請。
兩人沿着街邊一道漫步,離開了5丁目,走到有着安靜堤道的河邊。一路上又談了些無關緊要的話題,像是沖矢在學校裏主修的課程,關于汽車的愛好等等。不知為什麽,安室總莫名感到一種熟悉的氣息,又說不出是哪裏熟悉,只覺心裏稍稍安寧。
這時沖矢率先提到了他們上次的奇特會面。
“那之後都沒見過你了,有空再去我那裏坐坐吧。”
“嗯……謝謝,有空的話。”安室含糊地笑着,心想這人如果真的只是民間人士,還是不要跟他有太多牽扯比較好。不過他忽然好奇起來。
“為什麽你家裏裝了那麽多隐藏攝像頭?”
“啊,那個啊。我修的一門課和安保技術有關,有個實驗是設計無死角觀察點分布,所以拿自己的房間弄來試試。”
“還真是有鑽研精神。”安室停下腳步,靠上河邊的欄杆望着水面上燈火的倒影。“學校生活可是很寶貴的,比起這個,不如多跟朋友們出去玩玩啦。”
“安室先生在上學的時候也有很多朋友吧?”
“……”安室的腦海裏浮現出在警校的那些時光,一時有些恍然。“也沒有很多。而且後來因為出來工作的緣故,基本沒什麽聯系了。”
“這樣啊。”
也許是自己不經意露出了苦澀,也許是對方原本就懷着特別的動機,安室聽到沖矢順水推舟地說道:“可以的話我倒是希望能和安室先生成為朋友呢。”
他扭過臉,沖矢的表情暧昧不可捉摸,猶如戴着一張面具。驀地,赤井的身影在安室腦中閃過。安室想起自己曾逼問沖矢試圖讓他承認他就是赤井,那一幕如今想來頗有些荒唐,但他随即又想到倘若那時自己應該在這人的臉皮上扯一把,不過那果然還是太失禮了。接着安室又想到假如赤井知道這個沖矢對自己有意思的話,不知會是什麽表情。
他謹慎地盯了對方片刻,忽然笑了。
“有什麽好笑的嗎?”
“不,”安室說,“只是想起了一個人……”
“怎樣的人?”
安室重新放低肩膀,趴到欄杆上。“自以為是,難纏,狡猾,得寸進尺,喜歡戴一頂傻乎乎的帽子,神出鬼沒,讓人火大,總是騷擾我的騙子……”
沖矢昴忍不住失笑。“聽上去還真是一無是處的人啊。”
“哈哈,是吧?但是不知怎麽搞的,感覺現在也只有他一直在我身邊了。”
他們站在那任由晚風吹着,過了一會,沖矢扶了扶眼鏡。“這樣聽起來,就好像你很喜歡他一樣啊。”
安室擡頭,東京的夜空泛着微弱的紅光。“也許是吧。”他淡淡地說。“可是我不能和那家夥在一起。”
絕對不能。
赤井覺得自己這樣下去真的有被認定為跟蹤狂的危險。
回到車上之後他卸去了變裝,東都大學的研究生一秒變回了FBI的高級搜查官。赤井在接受特勤訓練的時候跟蹤課程是滿分,但他仍然不确定某一天是否會被安室發現,尤其在安室已經認定他是個“自以為是、難纏、狡猾、得寸進尺、喜歡戴一頂傻乎乎的帽子、神出鬼沒、讓人火大、總是騷擾人的騙子”的情況下。
他看着安室一個人慢吞吞地在人流稀少的街道上步行,青年的背影看起來有些單薄。赤井一直看着他走進他所住的高層公寓樓裏,然後才舒口氣,叼上一根煙。他開始思考剛剛安室的那些話。
這種感覺令人迷惑,按說他已經以赤井和沖矢的不同身份被同一個人甩了兩次,相當值得去喝杯悶酒為自己哀悼一下了;但與此同時他又确定安室對自己并非真的厭之入骨,恰恰相反,安室也懷有和他相同的心情不是嗎?
那麽為什麽……
赤井緩慢地揪着自己的眉心。這也許并不是通過推理就能夠得到答案的事情。
他稍稍搖下車窗,擡頭向樓上瞥去。安室房間的燈還沒有亮。按說應該已經到家有幾分鐘了……是回去就直接睡了嗎?
發覺自己為這種事而不放心的赤井感到多少有點愚蠢。他重新坐直,思考着是否該就此離開;就在此時,他所在意的那扇窗戶突然在一聲爆響中炸裂了。
碎玻璃掉落到車頂之前,赤井已經從車裏沖了出去。
在擰開門鑰匙的時候安室就察覺了不對勁。
房間被人潛入過。
他緩緩壓低重心,一只手掏出了槍。屋子裏一片漆黑,安室貼着牆壁慢慢移動,在門關上的一剎那,他聽到有什麽東西朝他撲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