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烤兔子
長安城的冬日別有一番意境風味,一場白露森森霜降,南下的北風卷落滿枝金菊,在滿城搗衣聲中,長安寒冬姍姍來遲。
馬車辚辚駛過天青色石板,街衢兩旁的坊間不時傳來呦呵叫賣聲,臨近春節,長安城的百姓都上街采辦年貨,穿着朱紅迎春錦衣的小娃娃提着紅燈籠滿大街跑,姑娘們三五成群圍在胭脂鋪子前笑鬧着,農家人趕着羊群上集市,尋了處繁華熱鬧處停下來,打算換些新衣首飾回家過年。
盛世長安堪回首,公子笙歌醉玉樓。
白陌阡放下簾子,坐回馬車裏,慨嘆一聲,“咱們走的時候還是陽春三月,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年末了,眨眼間又是一年。”
黎紹正從擱在腳邊的箱子裏翻披裘,聞言笑了笑道:“你我約定的期限也快到頭了。”
白陌阡愣了愣:“什麽期限?”
黎紹拿出一件金線滾邊的白狐裘,抖散後披到白陌阡身上,一面給他系着錦帶一面道:“你侍奉我起居一年,八萬兩銀子一筆勾銷。”
白陌阡一聽這話便氣笑了,伸爪子撓了黎紹一下,撲到他懷裏道:“黑心奸商,就知道欺負我這個純良無害的兔子!”
黎紹彎眉一笑,他将白陌阡抱坐到自己腿上,順手塞給他一個手爐,攏了攏披裘,“還不是因為某只兔子太傻,八萬兩銀子,你也不想一想這是什麽數目,我說請醫師花了一萬兩,你還真信了。”
白陌阡癟嘴,“我在天上又用不到銀子,哪裏知道八萬兩是多少。”
黎紹擡手捏了捏他的嘴角,“不許癟嘴。”
白陌阡伸手抓住,眨眨眼眸,扭頭看向黎紹道:“師兄,你那個時候是不是就想讓我多陪你一會,所以才說讓我侍奉你起居。”
“嗯。”黎紹略一點頭,将白陌阡的手拉到唇邊吻了吻,續道:“早知道後邊發生了這麽多事,我那時就不應該帶你進宮。”
白陌阡一聽這話便不樂意了,他瞪着眼眸說道:“師兄,你怎麽還想着讓我蒙在鼓裏,永遠就做一只天真無邪的白兔子呢!”
“人情世故看得越透就越痛苦,我希望你永遠都像個孩子。”黎紹摟緊了白陌阡,下巴擱在他頭頂,輕聲道,“就像小陌阡一樣,整日跟在我身邊喚我師兄。”
“我現在不也整日跟在你身邊嘛,”白陌阡嘟囔,“人總是要長大的,不過,我永遠都是你的小阿陌,你養我一輩子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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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得問問嫦娥,從她那裏買一只兔子得多少兩銀子。”黎紹笑道。
“我很便宜的!只要八萬兩銀子。”白陌阡抗議,他摟着黎紹的脖頸,撅嘴巴讨吻,身子不安分地蹭來蹭去,“師兄親我。”
黎紹無奈淺笑,拍了拍白陌阡的屁股,蜻蜓點水地吻了一下道:“兔兒乖,馬上就要到家了。”
馬車堪堪拐過彎,車夫一拉缰繩,馬兒嘶鳴一聲,“噠噠”兩下前蹄後停下。
黎紹将白陌阡裏三層外三層裹緊,又不放心,将披裘連帽扣在他腦袋上,這才點點頭,“下車罷。”
“師兄,你看我都成毛球了。”白陌阡哭笑不得,他笨拙地轉了轉身子道。
“長安城的冬日很冷,家裏沒生火爐,要是染了風寒怎麽辦?”黎紹将手爐重新塞回白陌阡手裏道。
“我可以變回白兔子。”話音落下,一道白光閃過,圓滾滾的小毛球“刷”地一下竄到了黎紹懷裏。
黎紹頓了頓,彎眉一笑,抓了抓白兔子的下巴,彎腰下了馬車。
走過曲折的複廊,黎紹揮袖,挂在兩側的琉璃燈次第亮起,白陌阡縮在他寬大的袖袍下,睜着圓眼睛四下瞧着,在看到院中的桃樹後,嚷嚷道:“師兄!桃樹又枯萎了!”
黎紹擡手順了順毛道:“寒天臘月的,它給你開哪門子的花?讓師兄瞧瞧,是不是把腦子凍壞了?”說着就用手去擡白兔子的下巴。
“嗚哇!”白陌阡張口咬住他指尖,兔耳朵豎了起來,模樣甚是兇神惡煞。
黎紹将手從他口中抽出來,白皙修長的食指內側留下了一小圈牙印,還沾着兔子不少口水,微嘆口氣,點了點他濕潤的鼻頭,“怎麽這麽愛咬人?”
白陌阡扭頭,很傲嬌地“哼”了一聲,縮回黎紹懷裏,乖乖趴着,任由他帶自己回寝屋。
燃着的壁爐很快便讓屋裏溫暖如春,黎紹用雞毛撣子清掃了一遍落灰,又重新換了繡被,這才将兔子擱在了床上。
白陌阡變回人形,在柔軟的繡被上打了個滾,伸了伸懶腰,惬意道:“師兄,我觊觎你的寝屋和床很久了,之前在府上的時候就想偷偷溜進去,現在,這屋子裏的所有東西都是我的啦!”
黎紹在換衣衫,聽到這話後頓了頓,無奈地搖了搖頭笑道:“怎麽就成你的了。”
“在巫山的時候你不是說,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麽?”白陌阡拽過繡枕抱在懷裏,雙腿不安分地晃來晃去。
“嗯,兔兒說得對。”黎紹換了件窄袖月白對襟衫,衣擺繡着幾株蘭花,聞言,略一點頭,從桌邊拿起發冠,将散着的墨發一點一點束起。
白陌阡滾了一會覺着有些累,于是趴在床上扭頭朝黎紹那邊望去——
暖黃色的琉璃燈下,黎紹側身立着,修長的身形在地上落下淺淺的倒影,耳畔有一幾縷墨發還未束上去,散落在臉側,勾勒出刀削斧鑿般的輪廓,眉秀深目,挺鼻薄唇,長睫在眼睑投下一層陰影,仿佛從畫中走出來一般。
美人如花隔雲端。
黎紹将發冠束好,一扭頭,正對上白陌阡怔愣的眼神,笑了笑出聲喚:“阿陌。”
“哎!”白陌阡一個激靈,回神,擡手下意識擦了擦嘴角。
“我去做些飯來,再燒點熱水,你乖乖呆在屋裏,外邊冷,別亂跑。”黎紹叮囑道。
“我和你一起去。”白陌阡“噌”地從床上坐起來,胡亂套上鞋子,小跑至黎紹身側。
黎紹對他是沒一點脾氣,仔細給白陌阡系好披裘之後,推門朝廚房走去。
白陌阡在鍋臺前蹲下,用手抓了一把柴火,朝黎紹揚了揚手道:“師兄,我來燒熱水好不好?”
黎紹正挽着袖子淘米洗菜,回頭瞄了他一眼道:“小心些,別燒着自己。”
“保證不會!”白陌阡摩拳擦掌,他早就想用靈力施法燒柴火玩了。
三兩下将衣袖推到胳膊肘處,雙手在柴草處囫囵抓了兩把,一股腦塞進鍋爐裏,然後,從懷裏摸出一道雷火符,默念一聲口訣,甩手拍在了柴火上。
只見“嘩啦”一下,大火湧出了鍋爐,将白陌阡整個臉都燎着了,他來不及躲閃,“哇”地一聲,跌坐在地上。
黎紹吓了一跳,忙丢下手裏的菜蔬,轉身一看,白陌阡原本白嫩的臉頰被熏黑,額前的頭發也燒着了一些,蜷曲着堆在鬓邊,兩只手髒兮兮地沾着灰塵,身上的披裘也慘不忍睹。
“師兄......”白兔子吸了吸鼻子回頭,癟嘴,頗為委屈地喊了一聲。
黎紹眉頭突突直跳,他擡手遮住眼眸,沉默了一會後放下,抱着胳膊立定,冷眼旁觀,“今晚吃烤白兔倒是一個很不錯的選擇。”
“我錯了師兄。”白陌阡擡手抹了抹臉頰,越抹越黑,整張臉,只剩下眼眸還亮亮的。
黎紹冷哼一聲,将洗好的菜擱在菜簍裏,拿起木瓜瓢往鍋裏舀水,之後走至白陌阡身邊,拿腳踢了踢他,“一邊去,我燒水。”
白陌阡可憐巴巴地縮到一邊,兩只圓眼睛不住往黎紹那邊瞅,肚子餓了,可是看黎紹那意思,似乎不打算給他做飯吃了。
正猶豫着要不要開口撒嬌,黎紹站起身,揭開鍋蓋,将燒好的熱水倒進木桶裏,右手提起木桶,垂眸朝白陌阡看來,“要是将你扔進炭火堆裏,我肯定找不到,起來,跟我回屋。”
“回屋幹嘛?”白陌阡站起身,攏了攏身上的披裘,弱弱地問了一句。
“回屋吃烤兔肉。”黎紹瞪了他一眼,轉身離開。
白陌阡慌忙跟上,兩人一路沉默着走回寝屋。
黎紹搬出浴桶,将熱水倒進去後,又兌點涼水,調試好水溫後,将外衫褪下來,拉起屏風道:“兔兒過來沐洗。”
為了不再惹黎紹生氣,他迅速脫了衣裳,乖巧走至浴桶邊,小聲道:“師兄別生氣。”
黎紹挑挑眉,他将白陌阡摁到浴桶裏,拿起浸過熱水的毛巾給白陌阡擦臉。
白陌阡被燙得嗷嗷叫,胳膊胡亂撲騰着,濺落一地的水花,“師兄!燙!”
黎紹“啧”了一聲道:“我的手不也在水裏麽?喊叫什麽,用雷火符燒柴火,你真是奢侈到家了。”
肩膀被黎紹摁着,臉頰用皂角上上下下擦了個遍,白陌阡說不了話,只能“唔唔”發出一些破碎的聲音。
洗完臉,黎紹将毛巾擱在銅盆裏擺洗了一遍,扭頭,燈光下,白陌阡臉頰粉若桃花,眼眸裏浮起一層水汽,不知是疼的還是被水汽蒸的,薄唇微紅,這會正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像初生的小貓兒。
“師兄,我錯了。”白陌阡劃拉了一下水面,小聲道。
黎紹的氣登時消了,他頓了頓,眼眸輕閃,聲音柔和了下來,“弄疼了麽?”
“弄疼了!”白陌阡見黎紹不生氣,登時覺得自己說話有底氣了,當下癟嘴,将哭未哭,“疼死了!”
黎紹:“......”
他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伸手道:“将手給我,我給你洗洗。”
折騰了大半個時辰才給白陌阡洗幹淨身子,黎紹将他抱至床上,将繡被裹在他身上道:“好好呆着,時辰很晚了,我簡單做點飯。”
用熱水泡過澡,白陌阡覺着渾身的肌膚都舒展了,他懶洋洋地眯起眼眸,擡臂摟住黎紹的脖頸,聲兒軟軟的,“師兄我不餓了,你抱着我睡覺吧。”
黎紹拍了拍他的胳膊,“起開,适才你灑我一身水,我得換件衣衫。”
“不換了不換了,咱們睡覺吧。”白陌阡開啓無賴模式,伸出玉白的腳勾在黎紹腰間,腳趾頭不安分地拽着黎紹的衣衫,“師兄抱我。”
“嘶......”黎紹眉頭微跳,垂眸,細細打量着白陌阡,眼眸裏暗流湧動,某只白兔子還在不知深淺地四處點火,黎紹無奈,擡手摟住白陌阡的腰,揮袖滅了燭火。
變調的尾音消散在夜色中,屋外,一場小雪無聲無息落下,長安初雪,萬家燈火,來年,定是好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