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通草畫
這日正值七月六,外面熱鬧得很。寧祏卻不能出去,夏日晝長夜短,暑熱難消,更添煩悶。
寧祏重活一次,不肯虛度光陰。天一亮便起來在院子石桌旁讀書。一則晨讀使人神清氣爽,二則早天氣也涼快許多。
沈君複比寧祏起得晚,收拾完畢後寧祏已經在院子裏澆花了。只是看了好幾眼,寧祏就只澆那面前的一株。
沈君複心道:在這麽澆下去,活得也要澆成死的了。
寧祏近來越發神思恍惚,沈君複見他這麽頹喪,心中也不太快活。
昨日聽說鄰縣有老虎精下山,咬死了好幾個人,沈君複自然要過去看看。今日便起了大早,早些去也好早回來。
寧祏與沈君複兩人現在都已辟谷,不用三餐,也省得兩個人再麻煩做吃的。
沈君複仍穿了出門時的青色衣裳,路過花叢時頓住腳。寧祏聽見聲音擡眼看他,見他穿的衣裳,就知他要說些什麽,心裏莫名更加不爽快。
沈君複斟酌着開口道:“我要去一趟鄰縣,傍晚才能回。”
寧祏松了口氣,才去一天,那還算好。寧祏覺得大概是自己一個人在這院落裏有些寂寞,所以才會有這些纏綿之思。以前倒也不覺得,但是自從與沈君複同住這麽久,現在一個人反而呆不住。
寧祏勉強笑笑道:“嗯,路上小心。”
沈君複見寧祏郁郁寡歡的樣子,看了好一會兒也沒說話,轉身走了。
寧祏現如今魂魄未與肉體契合,如果出了楓溪院,外面的魑魅魍魉恐怕就是見了血的蚊子。
縱使寧祏心中百般念想着自己的父母親朋、外面的花花世界,卻無法離開楓溪院半步。
沈君複走後,寧祏只能一個人臨摹些字帖,畫兩幅畫。只是心中仍是有諸多牽念無法釋懷,又沒有人可供傾訴,畫也畫不成,字也寫不順。好不容易捱到午時,便歪倒在書房裏的涼榻一邊看書一邊困午覺。
沈君複才到鄰縣,就見一群人浩浩蕩蕩的擁着什麽東西在鎮子口喧嘩。原來這老虎精早已被一個高人打死,才剛剛從山上擡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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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君複見此事已了,就在鎮子裏搜羅了一些新鮮雜耍玩意兒,打算帶回去給寧祏解悶。往常也是如此,一來一回到家已是将近未時,沈君複料想此寧祏應該在睡午覺,便直接拐進書房。
寧祏這會兒正面着窗戶邊躺着,雙目緊閉,眉頭微皺,發際額間都有些細汗。大概是天氣太熱,亦或者寧祏做了什麽噩夢,所以睡得如此不安穩。
沈君複見狀摘下自己脖子上挂的一件白玉飾,壓在寧祏枕頭底下。那玉石能安神靜心,果然,寧祏緊皺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了。
沈君複将帶着的雜耍玩意都放在書桌上,等寧祏醒過來一眼就能看見。放完東西,沈君複轉身欲走,又忍不住回頭看寧祏一眼。心道:這情愛之思果真牽絆人。想罷收回目光,走了幾步又禁不住再回頭,最後沈君複想着:也罷,牽絆又怎樣。
于是便裝作正經臨着寧祏未寫完的帖子,至于臨的字如何,已經不重要了。
寧祏醒來時已是申時了,他正驚嘆自己怎麽睡了這麽久,一眼又瞥見書桌上放着個布包。往窗外一看,沈君複正在院子裏曬書。
想必這布包是沈君複放的了,只是他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寧祏走上前打開布包,裏面裹着一卷畫軸。
寧祏慢慢展開畫卷,畫紙上現出一只活靈活現的翠鳥,站在桃花枝上。翠鳥的羽毛絲毫畢現,顏色豔麗,神态高昂,栩栩如生。
畫紙也不同于平常的紙張,摸起來沒有紋理感,不像是造紙術造出來的。
寧祏不禁疊聲贊嘆,雖然此畫畫技并未有多麽高超,但是勝在一個奇字,實乃罕見。
沈君複往書房這裏走過來,寧祏迎上去問道:“你今日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還有這畫你是從哪裏得來的?”
沈君複道:“我去時那邊已經風波平定了,畫是在鄰縣買的。”
寧祏又問道:“那這畫有什麽來歷?畫紙和顏料都從未見過。”
沈君複邊走邊解釋道:“據說這是通草畫,畫紙是用利刃剝下來的通草芯。顏料來源已不可考了,只聽說是西方海上國傳來的。”
寧祏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
沈君複看着低頭看畫的寧祏,淡淡道:“今日是乞巧市最後一天,我帶你出去一趟吧。”
寧祏怔愣了一下,而後驚喜的擡頭:“我能出去?”
沈君複看寧祏這麽開心,笑着點點頭。
今日已是乞巧市最後一天,市集離楓溪院才三裏地,兩人準備妥當時,已經臨近黃昏。沈君複拿出一把紅傘讓寧祏打着,寧祏也沒有多問。
楓溪院是建在半山腰的,要從一條小路下去。路兩邊是靜谧的松林,有樵夫背着柴從山上過,唱着山歌。路上偶爾橫亘着幾條樹根,松鼠從草叢裏跑過去,發出窸窣的響聲。
寧祏與沈君複并着肩往前走,已經兩年未看過這外面的風景了,寧祏心中多有感慨。
日頭漸漸的往下沉,已經到了松樹頂上。兩人慢慢走,到了市集,天就完全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