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牆塌了
寧祏走到窗前,透過窗戶縫往外瞧。看見小苑靠山的院牆塌了一塊兒,約有三尺來寬。一頭大野豬的一半身體在洞裏,一半在洞外。正死氣沉沉的躺在那裏,後腿脖頸處都插着幾只羽箭。
沈君複正站在野豬旁邊,對面站着個穿黑色圓領袍的年輕男子。年輕男子背着箭筒,手上拿着弓。身後站着四五個穿天青色圓領袍的男子,一樣帶着弓箭。
寧祏離得不遠,能聽到聲音,卻不真切。他不敢過去,因為那個圓領袍的男人,是香灰味的源頭。
香灰味是只有鬼才能聞到的,害怕這種味道就像生物的本能。身上帶着這味道,那應該是本地的修道大家,得了多年的供奉。此等情形出現在這裏,大概是為了殺這只野豬。
領頭那個男子寧祏是認得的,是成家嫡長子——成琅。寧祏曾在酒樓與他打過照面,成家在江城紮根幾百年,是名門望族,只是寧祏不知道原來是修道之家。
寧父也從不讓寧祏接觸成家人,一是寧家小門小戶,實在不敢高攀。二是世家大族,其中勢力縱橫錯節,裏面不知道有多少勾心鬥角。
為何一只野豬能驚動成家人呢?難道他們察覺楓溪院內有異?或者是那個小偷把自己抖露了出去?按理說如果成家知道了,自己的父母更會知道,可是為何前半個月不曾有任何動靜,甚至寧家人一個也沒來?
寧祏正想着這些事,成琅突然往寧祏站的地方看了過來。寧祏趕緊閃身躲在牆後面,再也不敢探出頭。
等到映在窗戶紙上的火把光都消失了,寧祏再看過去時,院子裏就只有沈君複一個人,野豬也不見了蹤影。
寧祏這才從沈君複房間裏出來,見沈君複進了廚房,便趁機溜回了井底。
大概是沈君複很愛幹淨,第二天院子裏的血跡就消失不見了。此後又是半個月過去,小苑倒是再沒有什麽大動靜。寧祏仍舊是終日被沈君複灌酒,卻沉迷其中,難以自拔。
平靜了半個月,這日上午風和景明。沈君複在修剪牡丹花枝,門外有人敲門,開門一看,卻是成琅。
不止是成琅一個人,他身後還有一個和他面貌頗有幾分相似的人。只是面貌清秀一些,身量矮小很多,一看便知道是個女子。
寧祏這會兒仍舊醉得一塌糊塗,偷偷聽了兩耳朵,聽見成琅說是來賠罪的,野豬撞塌了院牆,讓沈君複受驚了。而後又介紹身後跟着的女子,是他的親妹妹,成家嫡女,名叫成靜。
寧祏心道,賠個罪何至于帶自己妹妹來呢?不過他也沒心思去考究這些,轉頭睡自己的黃梁覺去了。
沈君複現在一日三餐不離酒。寧祏被逼不得不喝,成日裏腦子混混沌沌的,要不是寧祏是個鬼,否則他現在就已經喝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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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井外,沈君複請兩位上座,又端了茶,成琅奇道:“沈兄為何不安置幾個仆從呢?端茶遞水這些小事怎麽能讓你親自動手?”
沈君複笑笑,一臉無奈道:“非是我不想請,是不能請。”
成琅有些好奇,又問道:“這是何故?”
沈君複說道:“寧家獨生子曾經殒命在此,但是神魂仍留于此地。所以不能有生人氣息,否則會傷到他的神魂。”
成靜道:“原來如此,那沈兄與寧家公子難道有段淵源?”
成靜的話不知道觸了沈君複哪段傷心事,他面色忽然有些悲戚,垂着眸,半晌沒做聲。
成家兄妹被唬得不輕,又不敢再問,正尴尬時,沈君複終于擡頭,又是溫和有禮的樣子:“倒不是什麽淵源,個人私情而已,只是還未表白心跡,他就命赴黃泉了。”
說完,沈君複笑了笑,像是在自嘲。接着道:“不過,只要神魂在這世上,生死對我來說,倒不是絕路。”沈君複語氣平淡,話卻是驚世駭俗。
成家兄妹一時有些震驚,成靜不知是被沈君複所感動還是怎麽,神色也變得很難看,快要哭出來似的。
成琅見此情景,趕緊起身道:“沈兄......那就祝你早些得償所願吧。既然生人不好久留,我們便不叨擾了,就此告辭。”
沈君複見他們要走,就從懷裏拿出兩樣東西,遞到成琅面前:“請恕我招待不周之罪,我這裏有兩件禮物送給你們兩位。一張如意簽、一個玉珍瓶。相識一場便是朋友,這些不是什麽貴重東西,請你們收下。”
成琅轉頭看了成靜一眼,雖然他猜測沈君複不是一般人物,卻也沒料到自家妹妹眼光卓絕,看上了瑤山弟子!
相傳瑤山上住着的都是神明,但是普通人能看到的,是生來并非仙胎,卻天賦異禀的人。
他們比普通人的壽命長很多,擁有呼風喚雨的能力。雖說生來不凡,但後天的修煉也很重要,而沈君複便是其中一個。
他們修煉的目的是什麽,常人自然不能知曉。只是在傳說中聽過,有正氣凜然斬妖除魔的;有貪戀富貴權勢,在皇帝身邊指點江山的;有求仙問道,一心修煉不問世事的。
不論是哪一種,沈君複是瑤山弟子,拿出來的這兩樣東西自然不是尋常之物。
據說這如意簽,只要把自己的心願刻在簽上,便可以如願。而玉珍瓶則是裝有天地靈氣的寶瓶,普通人得到此物便可以延年益壽。
成琅受寵若驚的接過這兩樣東西,說道:“不知沈…仙君會在江城住多久?我想擇日請您到敝府吃酒,您可一定要賞臉。”
沈君複說道:“我在此處應該還會停留一段時間,有空便上門拜訪。”幾番客套之後,沈君複送走了成家兄妹。
沈君複從院口回來,路過枯井,腳步停頓了片刻。忽然低聲笑了起來,似乎想到什麽有趣的事,而後微微笑着走進了書房。
寧祏做了一個夢,夢見沈君複突然間變成青面獠牙的樣子,拿着照妖鏡,把自己從井裏趕了出來。然後讓自己出賣色相,勾引那些狐貍精啊、兔子精啊之類的精怪,然後殺了它們奪取精元。
然後畫面一轉,寧祏正處在一個陰森恐怖的樹林裏。周圍陰風陣陣,鬼叫聲此起彼伏。這個夢還未做完,寧祏就清醒了,然而鬼叫聲依然不絕于耳。寧祏這才發現,是那倆鬼在院牆上叫,寧祏便出了枯井,看看外面發生了什麽事。
寧祏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出來時發現廊前的海棠居然開了一樹花,上次見時分明只有幾個花骨朵兒。
“公子,許久不見,你有沒有想奴家呀?”嬌媚女子率先開口,旁邊的大漢嗤笑一聲,嘲諷道:“想你?看着你這張臉恐怕連飯都吃不下去。”
眼見倆鬼要開始吵架,寧祏趕忙開口:“你們怎麽今天突然過來了,不是害怕那個姓沈的麽?”
女子擡手将手帕捂住嘴笑道:“公子還不知道吧,那個姓沈的出門已有半個月的光景了。不然我怎敢過來找你。”
大漢奇道:“怎麽你這半個月都未曾出過井麽?我都以為你被姓沈的收拾了……”
“诶呀~快別說那個姓沈的了,三更半夜的,怪吓人的!”女鬼實在是害怕沈君複,不想再聽下去,畢竟難得三鬼友再聚首,該敘敘舊的。
“我呀前幾天在春花坊看見舞姬跳飛燕舞,跳得着實難看!我曾經學過一些,趁現在月色好,跳給你們看看。”女鬼最喜歡跳舞,雖說她長得并不多麽美麗,但是舞跳得極好。
寧祏也起了興致,遺憾的是沒有雅樂助興。
女鬼從院牆上飛起,落在秋千架上,素手纖纖,榴裙翻飛,嬌媚動人。
一曲終了,寧祏還有些看不夠。
女鬼整理整理衣襟,說道:“公子呀,其實今日來我是向你道別的。這個地方我已經呆膩了……只是我心裏一直念着你,你可千萬別忘了我,一定要記着我的好……”女鬼說着便哭起來了,一邊啜泣,一邊用手帕擦拭并不存在的眼淚,戲演得着實讓人動情。
大漢難得在旁邊抿着嘴不做聲,寧祏以為她又在騙人尋開心。問她道:“怎麽突然要走了?那你的墳冢怎麽辦呢?以後誰給你燒香祭拜?”
“她的墳冢被那個野豬精給拱了,現在是真的名副其實的野鬼孤魂,能在世上飄蕩一天算一天了。”大漢替女鬼解釋道,他看了女鬼一眼,又道:“我也會和她一道走。”
怪不得一只野豬能勞動成家嫡長子,寧祏心裏又憤恨又傷心。可是那只野豬精此刻已經死了,憤恨也沒有依托之處。
寧祏也不知此刻能做點什麽,三只鬼齊齊寂靜下來。
若論人間惆悵事,離別最為惹愁思。
寧祏雖沒有多喜歡他們兩個,可是放眼此方天地,只有他們兩個能算作是好友。此時聽見離別之語,不免也喉頭發熱,心中不快。
相聚的時光從來短暫,雞鳴響起,兩鬼飄然而去,便只剩下寧祏一個。
第二日晚間寧祏為解心中惆悵,出來曬曬月光。正惬意時,月亮突然被行雲遮住,天地間倏忽一片濃黑。
寧祏心覺不好,轉身想回井裏。然而四顧茫然,前進無路,後退無門。正當寧祏驚懼之時,院門處傳來了開門的聲音。
是沈君複回來了,他手裏提着一只紅色的紙燈籠,紅光映照在他臉上,面無表情。
寧祏看見他手上拿着一根鐵鏈,粗長的鐵鏈上黑氣騰騰,寧祏認得它,分明是黑白無常的鎖魂鏈!
“姓………沈沈沈的!你要做什麽?”寧祏此刻是害怕到了極點,這個沈君複終于要對他下手了!
只是之前為何一直放任自己在這院子裏?還請自己喝酒?
沈君複沒有答話,依舊面無表情步步緊逼。寧祏試圖逃跑,還未挪動一步,鎖鏈破風而至,套在了脖子上。
在閉眼的前一瞬,寧祏腦海裏紛紛閃過許多念頭,遺憾自己沒能再見父母一面、還沒有娶妻生子………
作者有話要說: 依舊求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