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控訴
愛德華的馬車深夜到達的時候,唐飛柳還沒睡下,南登鄉的這個小莊園并不大,不過上一任主人留下的房子十分漂亮,是非常經典的歐式田園風格小莊園,只是因為這裏常年沒有主人居住和打理,顯然此地所有收入全部都直接繳納給了公爵府,也無法維持莊園的日常維護,于是不但整個房子落滿了灰塵,灌木都有些瘋長、花園的花也七零八落,顯得有些蕭瑟了些。
但是依然無損唐飛柳看到這座紅磚牆和羅馬柱組成的莊園房子時,那種恨不得尖叫的喜悅——這地方是唐飛柳在現代時候,只能在書裏和網絡圖片上想象一下的存在,作為一個小清新,唐飛柳當然想過在花園裏看書曬太陽的悠閑歲月,但現實是他只能在那個七十平方的小房子陽臺上種滿了植物,擺一個有些逼仄的小桌椅……那時候已經讓朋友們羨慕的不行,也讓唐飛柳網絡上的粉絲大呼他是最有生活情調的人。
可是,當唐飛柳站在真正的、屬于他的大花園裏面時,當他扶着羅馬柱尖頂的田園風歐式小花園的圍欄時……唐飛柳想說,小房子确實有情調沒錯,但是大花園和整片真正完美的田園風光,絕對可以讓人從骨頭縫都溢出感動和幸福來。
于是理所當然,唐飛柳環繞一圈後,就帶着戴夫爺爺特地送給他的兩個下等女仆一起打掃了起來——幸好熟練的戴夫爺爺給他準備了好幾輛馬車,否則這地方雖然家具擺設全部都還在,其他的東西卻已經陳舊不能使用了,若不是帶來了新的被褥和日用品,只怕唐飛柳今夜就睡不舒服了。
兩位下等女仆也十分激動,這對她們來說絕對是高升,雖然看上去是從黑天鵝堡到了一個鄉紳的莊園,地位截然不同,但是這位鄉紳可不是一般人,他是公爵手下目前的大紅人,且從行政事務到城堡一些管家事務都能說上話,不但看着如同聖子一般,心地也溫柔又溫暖,對待下人十分仁慈。
更別提到了這個地方,她們就不再是下等女仆了,雖然唐飛柳會招一位真正的管家——要識字、會管賬還能做一些行政規劃——這可不是女仆敢觊觎的位置;然而她們一定會成為高級女仆,從此只需要服侍主人和教導從鄉間、城裏招來的下等女仆,從此一躍成為可以被人稱為女士的存在。
這讓三人都充滿了幹勁,到了晚上的時候,唐飛柳的主人房已經幹淨又舒适,全部都煥然一新,下人房也清理好,唐飛柳大方地讓兩位女仆自己選擇卧室,莊園的下人房雖然并沒有城堡那麽大,但是兩位女仆欣喜地各自選了一個小的單間,作為自己單獨的卧室——她們未來所要做的一切也匹配的上。
擁有自己獨立的空間意義巨大,雖然在盥洗的時候會發現确實沒有城堡便利,還需要從新清理的廚房燒水然後帶去盥洗室,但是顯然無損三人共同的好心情。
而當唐飛柳穿上睡袍和拖鞋,正在女仆的陪伴下、在燭臺光芒的照耀下最後一圈巡視大廳的一切——仿佛葛朗臺檢閱自己的財寶一樣——愛德華公爵的馬車突然造訪,讓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愛德華其實很少坐馬車,何況莊園離黑天鵝堡其實并不遠,馬車要兩個多小時,而騎馬最多一個小時出頭就可以到達,但是他是來接小蘭斯的,想到唐飛柳的身體,且夜間在山路中騎馬确實也充滿了危險,這才耐着性子選擇了有風燈照明的馬車。
馬車到的時候,唐飛柳遠遠就聽到了,他疑惑地問女仆之一:“愛麗,你聽到了嗎?”
“聽到了,先生,似乎是馬車的聲音。”愛麗是個穩重的棕發姑娘,總是規規矩矩盤發,這時候謹慎聽了一會兒,認真地回答。
“……這樣大晚上的,有誰會來這個地方呢?”旁邊稍微年輕一點的薇兒疑惑地說,她提着裙擺就想往外走,被唐飛柳攔住了,“沒事,戴夫爺爺跟我說過,南登鄉的治安良好,鄉紳熱情……可能是路過的馬車,我去看看,你們倆呆在這裏。”
說完,他接過愛麗薇兒手上的燭臺,就往門外走去,雖然愛麗和薇兒似乎覺得不安,可是唐飛柳第一是相信自己的判斷,此時洛特帝國雖然不算特別繁榮,但是也沒有□□或者山匪——這和同時代的人口繁榮亞洲可就完全不同,因為理念落後,人群稀少,在人群聚集的地方都很難生活,進入山中基本只能喂野獸了,何況這裏是公爵領地核心地段,一般匪徒也不敢往這邊跑——第二也是他作為一個男人,怎麽也不能讓女孩去面對未知的危險,因此他出了門,結果看到遠遠的四盞風燈搖晃,馬蹄踏踏而行,徑直就來到了莊園的大門口。
唐飛柳雖然有信心,但這會兒看着這貿然造訪的來客,遠遠地拿着燭臺站着,并不敢上前——現在莊園裏面可只有他一個男人,還有兩個姑娘,他可不敢輕舉妄動——幸好很快唐飛柳就放松下來,因為馬車門打開,裏面坐着的是黑發黑眼的公爵,他從馬車裏出來,跳下馬車,然後看着唐飛柳。
唐飛柳頓時愕然,反應過來馬上吸拉着拖鞋跌跌撞撞跑過來,口裏疑惑地問:“……公爵閣下,夜安……您怎麽會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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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德華看着他一路危險地跑過來——顯然絲綢縫制的軟拖鞋并不适合在室外跑動——看着他柔軟的金發在火焰下跳動,等到他跑到面前,仰頭用湖藍色的眼睛看着他,愕然地問話時,愛德華身上的肌肉才慢慢放松下來,他輕聲說:“打開門,讓我的馬車進來,小蘭斯。”
唐飛柳這才發現他還把公爵大人關在莊園的門外,幸好這會兒他在享受葛朗臺的樂趣,正把整個莊園的鑰匙都挂在自己的脖子裏面。唐飛柳趕緊摸索脖子處挂的布帶,然後從衣領裏面掏出叮當作響的一大串鑰匙來。
夜風有些冷,夾棉的睡袍顯然都有些不夠禦寒,唐飛柳哆哆嗦嗦地開了門,就覺得身上一暖,擡頭就看到愛德華早已脫下外面的大衣,把他整個人都裹了起來,看着唐飛柳愕然的眼神,他說:“夜風很冷,你不該穿着睡袍出門。”
“……我原本準備睡了。”唐飛柳嘟嘟囔囔地低聲說,這該怪誰啊,大晚上突然造訪,害得他穿着睡衣出來給他開門,還有他最喜歡的、在約克城自己用蘭斯以前的睡衣裁剪改制出的夾棉拖鞋,明天肯定要洗了,天知道那柔軟的、在室內行走的棉布底到底磨破了沒有。
愛德華顯然聽懂了唐飛柳的未盡之意,他看着唐飛柳低頭嘀咕而露出的一大截雪白的脖子,上面細細碎碎的金發有一些甚至垂到了黑色大衣的衣領上——最近的忙碌讓唐飛柳才修剪的頭發又長長了,而顯然冬天這加長的頭發讓唐飛柳覺得暖和,于是他根本沒想到要修剪,這會兒裹着不合身的大衣,讓他顯得年紀更小了,襯着那金發和碧藍的眼睛,看上去愈發有種讓人忍不住想要亵渎的聖潔感。
“啊!”唐飛柳驚叫出聲,他正抱怨呢,突然整個人拔地而起,突如其來的懸空感讓他吓得想要掙紮,下一刻就發現整個人都落入了一個溫熱卻硬邦邦的懷抱裏。
唐飛柳目瞪口呆,當愛德華身上沒有那股常年不洗澡的、熏得他能绮念全無的體味之後,那淡淡的肥皂潔淨的清香味和那股濃烈荷爾蒙氣息一起夾纏着籠罩住唐飛柳的時候,唐飛柳發現他真的走不動了,他的雙腿有點發軟。
他滿臉通紅地被捂在愛德華胸口、安靜地被一路抱着回到了客廳,然後愛德華問兩個看呆了的侍女:“卧室在哪裏?”
愛麗規規矩矩地指了二樓的方向,愛德華一路把唐飛柳抱回卧室,放到床上,這會兒他才發現,小蘭斯燭光下牛奶般泛着細膩光澤的臉,此刻居然變成了粉色,不但如此,他的耳朵、露在衣服外的脖子……大約被睡袍覆蓋的身體,也變成了粉紅色。
稍一想象,愛德華就忍不住喉結滾動,他看着唐飛柳,把唐飛柳看的想要縮起來,唐飛柳覺得這氣氛太不對勁了,他忍不住縮腳,整個人往床中間坐了坐,愛德華看着那雪白嬌小的腳微微蜷縮,那上面都帶着淡淡的粉色……
“大人!”唐飛柳驚訝地叫出聲,因為愛德華竟然握住了他的腳!不過下一刻,唐飛柳就松了口氣,因為愛德華拉開被子,把他的腳塞到被子裏,輕聲說,“夜間寒冷,這樣比較暖和。”
“……謝謝。”唐飛柳不知道為什麽,默默地拉着被子把整個人裹起來,只露出一個腦袋,他眼巴巴地看着公爵,才想起了一個嚴重的問題:“公爵大人,您這麽晚來到這裏,可是有什麽要緊的事情嗎?”
“我……”愛德華看着燭光下的唐飛柳,床塌陷了一塊,愛德華坐了下來,他看着唐飛柳,認真地問,“我是來想問你,可以不選這個莊園嗎?”
“啊?!”唐飛柳頓時什麽想法都沒了,他唰一聲撲騰開被子整個人湊到公爵的面前,驚愕地問,“為什麽?”
事實上唐飛柳瞬間想到了每次說要漲工資然而每次都是驢人的老板,當他的表情從驚愕到失落再到控訴的時候,愛德華總算匆忙開口了,他把唐飛柳整個人塞回被子裏裹好,急忙說:“別誤會,小蘭斯,我并不是不肯給你莊園,而是我想要你親手建造一個莊園……不,一個城市……就在黑天鵝城堡下面,我希望你成為我真正的行政官。”
“什麽?!”唐飛柳瞪大眼睛,他看着面前的愛德華,驚愕地說,“城市嗎?!”
唐飛柳有蘭斯的記憶,所以知道愛德華這個要求對他來說是多大的殊榮——事實上他之前還在疑惑,在這個時代,每個城市都依托城堡修建而成,不,認真來說,整個西方的城市發展,最初都是從城堡和教堂開始,以城堡或教堂作為地标,然後周圍開始出現住戶,接着産生商店,最終慢慢擴大,成為巨大的城市……事實上約克也是這樣,只是約克的核心不是城堡,而是教堂,老公爵晚年住的大莊園也是地标之一。
而唐飛柳疑惑的是,黑天鵝城堡按道理才是應該發展為城市的地方,就算之前因為動蕩和征伐財力不夠,但是到了老公爵的手上,其實也應當是可以開始着手發展的,可是黑天鵝堡一直孤零零地站在懸崖上,下面全是大片毫無計劃的村莊和農田,根本絲毫沒有城市的氣息。
開始唐飛柳很疑惑,但是只以為這是貴族的愛好,他可從未想過愛德華會有這個打算,竟然會賦予他更大的責任!
組建黑天鵝堡的城市,且成為一位公爵的行政官——這是什麽概念,這就像是諸侯戰争的時候,突然被聘請為上卿啊!
唐飛柳瞪大眼睛,呆愣一陣之後,突然嚴肅地握住了愛德華的手,大聲說:“大人!我一定會努力的!”
愛德華舒了口氣,難得地露出了一個溫柔的淺笑。
唐飛柳才發現,這個嚴肅的公爵其實笑起來很好看,有種禁欲系的人突然溫柔的反差萌……糟糕,唐飛柳發現心跳的有點快。他趕緊顧左右而言他,輕聲問:“那個……大人,您來就是為了這事兒?”
“是的。”愛德華看着窗外,輕聲說,“因為這件事太過重要,我趕緊前來和你商量……只是現在太晚,我們卻沒辦法連夜趕回去了……”
“那您……那您今夜……”唐飛柳舌頭打結,絕望地問,“那您今夜住哪裏啊?”
……整個莊園,能接待一位大人還不會太過失禮的地方,顯然只有一處……唐飛柳看着愛德華環視一圈,看到了窩在床中間的他。
唐飛柳裹緊自己的小被子,心如鼓擂——老天啊,這可怎麽辦?!他這是要主動把床讓給愛德華公爵嗎?可是他不想睡在還沒改良過窄小的沙發上啊!
可沒想到下一刻,愛德華公爵站起身說:“起居室外面有沙發,我可以在那邊将就一下……”
唐飛柳頓時愣住了,這可是一位公爵!他此刻可以直接把唐飛柳趕走,卻選擇了自己離開。
“……我曾在外戰鬥的時候,山洞也住過,沒有那麽嬌弱……蘭斯?”愛德華正說着,準備離開,卻沒想到衣擺被拉住了。
金發孩子擡頭仰望着他,藍眼睛溫柔的仿佛把皮膚都點着了,愛德華聽到他細聲細氣地說:“其實這床很大的……大人。”
愛德華感覺那一瞬間,他整個身體都繃緊了,盡管握着他衣擺的手那樣的柔弱無力,可是他卻用盡全身力氣都無法擺脫,他喉結滾動,啞聲說:“小蘭斯,你……”
“我的意思是,都是男人,我們可以湊合一下!”唐飛柳認真地說,“沒關系的!閣下!”
愛德華一口濁氣吐了出來,他閉了閉眼睛,說:“好了,小蘭斯,你該睡了,好嗎?”
唐飛柳看到他走了出去,有點莫名其妙……他難得好心,突破了一個小GAY的羞澀,認真想邀請他湊合一下啊!睡床多舒服啊!要知道他的直男小夥伴偶爾留宿他家,他都是很嫌棄的好嗎!他一個潔癖,下了多大的決心啊!
不過也許是貴族們都這樣吧,寧可睡外間也不肯和別人一起入睡,據說一些大貴族結婚後都不許配偶進入自己的房間……唐飛柳打着呵欠,實在是太困,于是居然就這樣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半夜的時候,唐飛柳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被什麽溫熱又堅硬的懷抱給摟住了,他原本因為約克入冬而總是睡不好的症狀也消失了,他被一個大火爐抱住,香甜地睡了一整夜,大火爐熱力源源不斷,且讓他覺得發自內心的安寧和安心。
第二天醒過來,唐飛柳發現自己神采奕奕,他伸了個大懶腰,然後拉開窗簾,就看到樓下一整個花園都凋敗,但遠處一小片銀杏明黃的發亮,圍住了一個小小的池塘……色彩的層次和對比、衰敗與輝煌的交印……這一切美得讓唐飛柳屏住了呼吸,他的心完全被擊中了。
天啊,這裏比他想象的美一萬倍!他舍不得這個地方!
“大人!”愛德華進來查看晚上總是打被子的小家夥的時候,就看到他一臉留戀,那雙藍色的貓眼甚至泛着淚光,他一臉戀戀不舍地說,“這裏太美了……”
愛德華沉默了一秒,然後說:“你說的對,這裏很美,也許我能派人把這裏好好打理一下,有空的時候可以帶着你們小住。”
然後他看到那雙藍色的貓眼閃亮起來,與遠處的湖泊輝映,愛德華突然明白了為什麽貴族總愛住某個莊園,因為這裏确實比單調冷硬的城堡美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