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如你就先跟着我們,到時一起回宗,反正過幾日就是開宗之日,前輩你一定會選上的!”看晏重燦說得辛苦,葛慕雲興沖沖地救場。
司決掃她一眼,她就立即焉噠噠的默不作聲了。
“多謝。”晏重燦聞言先是松了口氣,見司決還滿臉不悅,又讨好地對他笑了笑,一雙明眸霎時彎成兩道月牙,誰看了都會心生親近之意。
“你好自為之。”司決卻不動如山,只對着葛慕雲說道,明顯是警告她別引狼入室。說罷,他便按劍離席。
葛慕雲直到他身影消失了,才小聲維護:“師兄雖然兇,但是人很好的。”
“我知道,”晏重燦點點頭“他很關心你。”
是個護短的人,他在心裏的觀察書上加上了第一條優點。
有了葛慕雲的擔保,晏重燦的房間順利登記到了泓玄宗名下,不僅價格優惠了不少,還緊鄰着司決的房間。
一個宗門的房間往往都是圍在一起的,就如四合院一般,中間還有寬敞的院子供他們練功。看外觀或許都只是尋常客棧的房間,但只消一推開門,便又是另一番天地。
晏重燦倒不覺得奇怪,他虛界到處都是這樣的設計,一道道門推開總是不同的景觀。
進了房,獲月啪嗒一下趴到了床上,搶先占據了最舒服的位置:“有事再叫我,本神鳥繼續睡了。”
知道它飛久了就喜歡睡,晏重燦失笑着給它把被子弄得更舒服些,然後自己走到窗前看風景。
窗戶一打開,便聽到飒飒風聲。是司決在練劍。
司決是個劍癡,若沒有事煩他,他能三百六十五天十二個時辰都沉迷在劍上。
院中道道銀光從他劍身上迸射而出,他的招式流暢如行雲流水,極其簡潔,沒有一絲一毫多餘的動作,劍尖一點,便是浩蕩的殺氣。
莫清也善用劍,晏重燦的劍法便是她教的,她說劍之一道重在道心,而道心又是什麽她卻是不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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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劍孤傲又蕭瑟,亮如霜雪的劍刃掀起滿院風塵,恍惚間,晏重燦透過他飄然的身影竟感受到了凜冽的寒意。他看見了司決的劍道,那筆直的道堅定鋒銳,甚至帶着幾分固執,它不含任何七情六欲,只有義無反顧的永恒的前進。
他不知不覺就看得入了神。
千招萬式,歸于一鞘。
落葉如雨飄灑,司決用劍拂去肩上草屑,劍光消散,他眼皮一掀,便看見少年正趴在窗前癡癡地看着自己。
少年的雙眸專注認真,像敬仰着什麽不得了的神跡,就連唇邊的笑也可愛得緊,好似滿院散去的清霜冷風為的就是闖進他眼裏的這一瞬。
司決握劍的手指倏然一緊。
兩人的視線隔空碰撞良久,晏重燦才遲鈍地反應過來,生怕他覺得自己在偷師,剛要開口解釋,司決卻不給機會,利落地提劍回去了,觀其背影居然有絲不易察覺的狼狽。
深夜,葛慕雲強行拉了晏重燦去她房間,孤男寡女,就為了一盒胭脂。
晏重燦不覺得有什麽不對,他向來和姐姐們處慣了,葛慕雲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對,她甚至沒把晏重燦當男人看——與其說男人,倒更像她的知心人,或者美容顧問。
唯一覺得不對的只有司決。
他本來只是想找師妹說明任務,哪想剛走到門口就聽見裏面歡聲笑語,當即就皺起了眉頭。
“登徒子。”他給晏重燦蓋了個章。
手觸上門,方要用力的一瞬間,他聽見師妹清脆的聲音:“這麽說,你真的認定我師兄啦?”
而那登徒子卻也坦蕩:“是啊,沒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手上力氣頓失。
裏面兩人此時正把上品的花瓣放進幹淨的石臼裏,晏重燦負責細細地搗成厚漿,她則邊看邊學,順便聊點日常。
葛慕雲着實很好奇晏重燦為什麽會對她師兄贊不絕口,她一直以為人人都怕她師兄,要知道,就是泓玄宗的一些弟子也對司決頗有誤解。
聽她問,晏重燦也不掩飾,直接就半真半假地說了他是想結交司決,覺得他很符合自己的某些标準什麽的,這才有了那番對話。
門外,司決耳根通紅,收回手轉身的一瞬間又聽見葛慕雲的驚呼:“所以你想加入泓玄宗居然是為了師兄?”
……為了自己?
司決眼中微微愕然。
他驀地想起幾個時辰前少年看着自己的眼神。難道,晏重燦,當真對自己有意?可是他們在此之前明明素未謀面。還是他……一直在暗中對自己多有留意?
道心倏然間亂了分寸,司決用力握住劍,感受到粗糙的劍鞘劃過手心方才平靜下來。
那兩人還在不知情地談心,他轉過身,僵硬地,同手同腳地離開了。
次日清晨,晏重燦起了個大早,想着表現得好一點,到樓下的時候其他宗門的人也已三三兩兩聚集了,七聖宗的人看見他還打了個招呼。
“前輩起這麽早也是來押注的?”互通姓名後,昨日和他說過話的弟子柏奇文就湊近了道。
“叫我道友就好。”晏重燦也不想太過生分,雖然以他的真實年齡和修為來說,當一句前輩也不會心虛。他瞧了眼櫃臺前圍攏的人群,小聲問:“什麽押注?”
“押這次哪個宗門采的夜魄草最多啊。”柏奇文本來很是奇怪,但想起眼前人是第一次下山,便又理解了“晏道友不妨壓你泓玄宗,反正每次任務只要有司決,都是你們贏面最大。”
晏重燦嘴角一抽:“難不成還有弟子不壓自己宗門的?”
“晏道友這就說笑了,打賭本就是我們任務之餘的餘興活動,給自己賺些零錢罷了,當然不必太過在乎這些。”說着,他又壓低了聲音“不過……被押注最多的宗門,若取不得第一,必定是要遭到一番嘲笑的,到時可很沒面子唷。”
所以說着是餘興節目,實際上卻是各個宗門的勾心鬥角。
晏重燦心思一轉,笑道:“那我也來試試吧。”
他擠過人群,信手扔了十塊上品靈石到桌面上:“壓泓玄宗第一。”
十塊晶瑩剔透的潤澤靈石就這樣不要錢般抛了下去,在一衆斑駁的下品靈石中格外奪目,鎮得原還嘈雜的人群驟然寂靜。
柏奇文也震驚了,萬沒想到他居然這麽有錢,于是愈加肯定了私生子的推測。
這廂還沒從上品靈石的震驚裏出來,泓玄宗的人也下來了,除去司決和葛慕雲外,還有另外兩個弟子,都是乖乖走在司決身後,頭都不敢擡,但在場的其餘弟子也不覺得他們丢人,因為他們情形更甚,大氣不敢出,臉都要憋白了。
“欸,出門啊,一起一起。”晏重燦看見司決就揚唇一笑,小步跑過去和他并肩而行“有我能幫忙的麽?”
衆人見他那副親近模樣皆是驚懼又欽佩。
司決亦難得沒有嫌棄人,竟是默認了他和自己過于貼近的距離,若仔細看,還能看見他已經開始泛粉的耳根。
“師妹,這……這就是你說的那個朋友?和師兄什麽關系啊?”那兩名弟子扯過葛慕雲悄悄打探。
葛慕雲眼瞧着前面那兩人毫無隔閡地走着,也是一頭霧水,不知道過了一夜她家師兄是經歷了什麽轉變,只能幹笑:“可能就是比較合得來吧。”
“……我們這是去哪?”一路沉默,晏重燦兀自沉醉在拉近距離的喜悅中,直到不知不覺出了城,才在突然陌生的景象中有些發憷。
真可愛。
司決瞥見他發蒙的小臉,這個念頭沒有絲毫預警地浮上心頭。
“司決?”良久沒等到回答,晏重燦弱弱地喊他,心道自己莫不是哪裏說錯了話,他的神色為何這般嚴肅。
“……”男人怔然回神,發覺到自己剛剛在想什麽,不禁連臉都幾不可見地紅了,偏過臉別扭道“去狩獵。”
晏重燦卻以為他是不想理自己,腮幫子一鼓,暗暗決定得更加努力。
所謂的狩獵是下山弟子常做的事,打到好的靈獸就可以在宗門換取不少貢獻點,堪稱是最便捷的發家方式了,若運氣好打到了珍稀靈獸還可能受到宗主或長老的青睐,對一些長期受到冷落的弟子來說這就是一次争取目光的機會。
群山宛如衆獸蟄伏,巨大的軀體橫亘在廣袤的荒原上,壓迫得蒼穹也低垂了下來。
幾人立于山前,一個弟子小心翼翼地上前道:“師兄,我聽昨晚來勘測的人說,明日亥時群山就會發生異象,到時群山相連,黑霧沖天,入口順勢出現……”
葛慕雲恍然:“所以我們明天只消在這等到亥時就能進去采摘夜魄草了。”
司決默默不答,只給他們分發神識符:“去吧。”
“等等,我們自己去狩獵?”弟子吓得臉色發青“師兄你不和我們一起去嗎?”
“此地白晝出沒的靈獸只有煉氣期,”司決眸子黑沉沉的“莫要嬌氣。”
晏重燦看他們瑟瑟縮縮的樣子覺得可憐,忙自告奮勇:“要不我和他們一起去……”
“不行。”
司決将劍随地一插,就地打起了坐,阖目道:“若受重傷我自會知道,還不快走?”
聽出他語氣中的森冷,三名師兄妹齊齊一顫,行完禮就如遇到洪水猛獸般飛速沖上山了。
晏重燦左右環顧一圈,發覺沒自己什麽事,便順勢盤腿坐到了司決對面,與他一同打坐。兩人相距不過一把劍的距離。
待感知到司決呼吸均勻,确認他已經專心吐納後,晏重燦驀地睜開了眼,自然而然地将手肘支在了腿上,托起下巴開始定定地看着司決。
他是真喜歡看司決這清心寡欲的模樣,好似他生來就不知七情六欲,整個人由霜雪塑成,才連人最柔軟的唇都看起來鋒利如刃。虛界美人衆多,他卻從未見過司決這樣的,他挺拔,強大,有着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漠然,他睥睨着萬物,偏生又時常在眼中露出幾分柔軟,而就是這裹着冰刀的柔軟幾乎能使人為之沉迷。
怕他的人真是瞎了眼,晏重燦想。
林間靜谧,一把飄着精致劍穗的重劍斜插在兩樹之間,兩人隔劍對坐,肆無顧忌的目光自少年雙眸中旖旎而出,繞過飽含濃重殺氣的劍身,膽大包天地一寸一寸舔舐着男人,從美人尖,到挺拔如弓的鼻梁,再到即将隐沒進衣襟的頸骨,最後停在他交纏在身前的修長手指。他仿佛得了鴻麟大仙賞美人的真傳,盡管看得如此嚣張,卻不含一絲雜質,讓人連氣都生不起來。
“是天下最最上品的色相,觀之遍體生輝,最襯虛界。”晏重燦進行着偷窺大業的同時還不忘在心裏默默寫觀察書。
“你很閑?”
劍身驀地一震,飛到司決手中,他雙目已然睜開,極度的清明中卻是看不出情緒。
猝不及防被人抓包,晏重燦一僵,眨巴眨巴看酸了的眼睛,騰得就将一張臉紅成了枝頭盛放的紫薇花。
偷窺之人支支吾吾:“不……不……不閑,你餓不餓,我……我給你做東西吃啊。”
當真低劣的轉移話題。
司決不禁好笑道:“荒郊野外,吃什麽?”何況修真之人根本不需用食物果腹。
見他不追究自己,晏重燦霎時就記吃不記打地放下了局促,“這好辦,我乾坤戒裏帶了很多吃食,什麽都有,你稍等。”
說罷就自顧自忙碌起來,邊生着從乾坤戒裏取出的爐子,還要邊滔滔不絕:“我姐姐說家裏這麽多人,就我得了她的真傳,做得一手好菜,平日大家都愛找我覓食。你昨天吃得那樣少,雖說修道者不會餓,但終歸也是需要一點食物的,即使只喝點湯也會覺得渾身有勁兒。你想想,人在得道成仙之前其實還是個人,能就算移山挪海上天入地,也還是個人,何況話本裏神仙還吃東西呢……”
司決就抱着劍,半阖目地靜靜坐着聽他胡侃,也不知煩不煩。
給湯調味時,晏重燦遮遮掩掩地偷眼看他,透過升騰的煙霧,他分明看見男人對着飄香的鍋露出了一點極淡的笑。
原來,他也不是個不食煙火的神仙。
晏重燦覺得自己和他又拉近了一大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