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夢

第13章

正屋裏。

祝雲璟瞪着眼睛盯着兩位太醫，二人輪流為祝雲瑄聽脈，俱是一額頭的冷汗。

林太醫還好些，畢竟已經幫太子接生過一次，另位方太醫連氣都不敢多喘，再三确認自己沒聽錯，才敢頂着太子殿下森寒迫人的目光，低聲與之禀報：“是、是喜脈……”

林太醫也肯定道：“确實是喜脈，已有快三個月。”

祝雲璟倏然起身，猛地抽出牆上挂的劍，轉身就走：“孤去剁了那個畜生！”

祝雲瑄掙紮着想攔住他：“哥，你別……”

祝雲璟回頭狠狠瞪他一眼：“你給孤老實在那裏坐着！”

院中，梁祯攏着雙手，正在用腳逗弄樹下覓食的麻雀，像是十分高興，直到祝雲璟手中長劍橫上他的脖子。

祝雲璟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安、樂、侯、世、子！”

梁祯眨眨眼，皇太子這副反應，那就是說……

“阿瑄果真有了？多大了？聽得出是男是女嗎？”

“你還有臉問！”

祝雲璟怒不可遏，劍刃已貼上梁祯的脖子，眼中盡是翻湧的滔天怒意，只怕比當日他自己被賀懷翎那個登徒子占了便宜，還有更氣恨些。

梁祯擡起手，兩指捏住劍刃，要笑不笑地瞅着祝雲璟：“太子殿下，咱們有話好說，您也不希望看到阿瑄肚子裏的孩子還沒出生，先沒了一個爹吧？”

祝雲瑄跌跌撞撞地沖出來，擋在了梁祯面前，紅着眼可憐兮兮地懇求祝雲璟：“哥，你別這樣，我是自願的，是我自己吃的那個藥……”

祝雲璟快氣瘋了，怒叱祝雲瑄：“你才多大！就這麽可勁地倒貼給人生孩子？！這個畜生他到底給你灌了什麽迷魂湯？！你是非要氣死我不成？！”

“哥你也沒比我大多少，元寶都快半歲了……”

祝雲瑄小聲說到一半，觸及祝雲璟似要殺人一般的眼神，再不敢往下說。

梁祯輕拍了拍祝雲瑄的腰，叫他讓開，沖祝雲璟道：“太子殿下總不能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您這樣，別說阿瑄不服，臣也不服。”

祝雲瑄趕忙呵斥他：“你閉嘴！你少說兩句！”

梁祯不以為然地笑：“我又沒說錯。”

這下祝雲璟真要殺人了，握着劍的手剛一動，被人從身後擁住。

賀懷翎的手覆上他的，制止了他往前送劍的動作：“殿下息怒。”

祝雲璟回頭狠狠瞪向賀懷翎，已然氣紅了眼。

賀懷翎十分無奈，按着祝雲璟的腰，小心翼翼地将劍從他手中抽走：“殿下冷靜些，有話進屋裏去說吧，別站這裏喊打喊殺的，叫下人們看笑話，……五殿下有了身子，不好站這裏吹風。”

他先前在隔壁屋帶元寶，聽到外頭動靜才出來看了一眼，從他們幾個對話中大抵聽明白了，五殿下懷了這位安樂侯世子的孩子，祝雲璟氣得想要手刃罪魁禍首。

……這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鬧劇。

賀懷翎一句話，提醒了其他三人，這才是夏初，這會兒又是傍晚，天氣還涼得很。

被賀懷翎這麽一說，祝雲瑄的臉瞬間漲得通紅，梁祯上前一步，彎腰直接将他打橫抱起，祝雲瑄吓了一跳，不等他掙紮，梁祯已抱着他大步進門去。

祝雲璟還站在原地生悶氣，賀懷翎又拍了拍他的腰，提醒他：“殿下，進去吧，您也別受了風寒。”

回去屋中，梁祯将祝雲瑄放上榻，仔細問了太醫他的狀況，祝雲瑄的身子尚算不錯，沒什麽大毛病，好好養着，應當無虞。

梁祯聞言放下心，沖榻上的祝雲瑄笑了笑，祝雲瑄有一些沒好氣，大約是不好意思在這麽多人跟前與他這般，梁祯卻渾不在意，握住祝雲瑄的手輕捏了捏，故意逗他。

被梁祯這麽弄了幾下，祝雲瑄很快氣不起來，沒忍住彎起了唇角。

祝雲璟進門來，看着他倆旁若無人地眉來眼去，煩躁地閉起眼，……眼不見為淨。

賀懷翎按了按他肩膀，讓他坐下，平複住心緒。

待祝雲瑄喝了安胎藥，太醫和屋中的下人都退下了，賀懷翎才低咳一聲，提醒祝雲璟道：“殿下，五殿下和世子都在這裏，有什麽話直接問吧。”

“孤沒什麽好問的。”祝雲璟一臉冷漠，他的理智雖已回來，但依舊看到面前倆人就來氣。

祝雲瑄尴尬道：“哥，已經這樣了，你就別生氣了……”

“我能不生氣？這孩子生下來你打算怎麽辦？嫁給他還是娶了他？皇帝那關要怎麽過。”

被祝雲璟三言兩語怼住，祝雲瑄一時語塞，皇帝還當梁祯是他兒子，他和梁祯的事情一定得瞞着。

祝雲璟見他這副反應，就猜到這個渾小子當初吃生子藥是頭腦發熱，想一出是一出，壓根沒考慮過別的，指不定還是看他生了元寶才起了心思，頓時更是沒好氣。

“還是你想孩子生下來後，也說是孤這莊子裏的婢女生的？你若是願意，孤沒意見。”

“……我不願意。”祝雲瑄顯然不願意，他和梁祯的孩子，卻說是別人生的，那算怎麽回事？

他既不想委屈孩子，更不想委屈梁祯和自己。

“臣也不願意。”

梁祯插上話，難得斂去嬉皮笑臉的不正經之色，看祝雲瑄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再與祝雲璟道：“只要太子殿下登基了，這些問題就不再是問題。”

祝雲璟嗤道：“你要是願意等個十幾二十年甚至更久，倒也可以，不過在那之前，阿瑄娶妻生子，你都不許過問。”

祝雲瑄變了臉色，想要說什麽，被梁祯握住手制止住，梁祯勾唇一笑：“何以見得就要十幾二十年？”

“陛下正值盛年，少不得就要那麽久，”祝雲璟淡定道，“孤倒是不急。”

梁祯不信：“殿下不可能不急，皇帝給您下的那藥，按說過個三兩年就能要了您的性命，您能稱病一時，但終非長久之計。”

祝雲璟不以為意：“梁祯，你不必用這話激孤去做什麽，孤擺明了告訴你，孤确實恨陛下，但孤不會去做弑父之事，阿瑄也不會。”

梁祯的眸光略黯：“沒曾想殿下還是位聖人。”

祝雲璟冷笑：“他是父，孤是子，他要孤死，孤掙紮着活下來，本就是茍且偷生，又哪敢再報複他。”

祝雲瑄想接話，再次被梁祯打斷：“殿下即是這麽想的，臣自然不好再說什麽，但是，人有旦夕禍福，即便殿下不做什麽，您說的十年二十年，也未必做得準。”

祝雲璟審視着梁祯臉上的神情，難得贊同他的話：“那是自然，孤不是聖人，更不是神仙，陛下也不是，哪怕是明日、後日的事情，也沒人能打包票就一定算得準。”

“殿下這麽說，那便再好不過。”

梁祯說罷再次将祝雲瑄抱起，與祝雲璟道：“五殿下有了身子，要多歇息，臣将他帶回他院子去，就不在這裏擾着殿下了。”

被梁祯抱着出門，祝雲瑄有些不自在，推了推他肩膀：“你放我下來。”

“別動，聽話。”

祝雲瑄只得算了，輕出一口氣，小聲道：“你怎麽能鼓動我哥去弑父？就算成功了我哥日後的名聲怎麽辦？”

梁祯“啧”了一聲，問：“若是阿瑄你呢，你會去做嗎？”

祝雲瑄目露猶豫，沒有回答。

他不知道，他也恨他父皇，但是弑父……

“我瞧着，你那位太子哥哥分明是想做也敢做的。”

祝雲瑄還是沒接腔，他自然清楚，以他哥的性格，沒什麽是他不敢做的。

梁祯似笑非笑：“太子分明是知道我會去做那些事，要我給他做劊子手，免得髒了他自己的手，他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祝雲璟就是在跟他賭，他們誰更恨皇帝一些，很顯然，他輸了，祝雲璟未必一定想看皇帝死，但是他想，所以他會去做，祝雲璟也認可了他去做。

祝雲瑄聞言擔憂道：“你真的有把握嗎？你別輕舉妄動，小心一些。”

梁祯笑着挑眉：“阿瑄現在知道擔心我了？”

祝雲瑄憋着氣，手指戳了戳他胸口：“你說話。”

“沒事，我也不需要自己動手，有的是人可以用，阿瑄看着就是。”

屋中，冷眼目送着那倆離開，祝雲璟疲憊地閉起眼，心裏還是窩着火，想來想去都覺着祝雲瑄傻乎乎地被人騙去生孩子，虧得很。

也就那傻小子自個不覺得，還高興萬分。

過了許久，屋中一直沒有別的聲音，祝雲璟才似覺得不對，緩緩睜開眼，望向身側的賀懷翎。

賀懷翎正神色複雜地看着他，眼中有什麽情緒在洶湧翻湧着，緊握起的手竟在微微顫抖。

祝雲璟愣住。

就聽賀懷翎似懷着連他自己都不敢确信的希冀，啞聲問：“五殿下和梁世子先前在外頭說的那些話，是何意？”

“也說是莊子裏的婢女生的，……這句又是何意？”

“元寶他……，是不是，我的孩子？”

“那個孩子，是不是殿下為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