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晚飯
一時間,飯桌上僅有杯盤交錯的微響,沈浪默了默,故意自謙道:“其實女兒自知才力有限,此番亦覺唐突,不知為何會突然被召為太子師傅。”
沈浪此言其實半真半假,此時此刻,她所以說此話——
一則沈浪深知自家父親為人深藏若谷,定然不喜她因成為太子師而沾沾自喜,若她不發此自謙之言,待會沈學士必定要皺着眉頭敲打一番;
二來,沈浪确實不知原因,但她猜皇上皇後事前應會對自家父親有所照會,故此語亦藏了對其原因探知一二的心思。
懷疑重生命局依然不變的猜測,就像一根刺,鬧得沈浪惴惴不安。
言罷,沈浪暗暗瞧沈學士神色,果見沈學士聽此自謙之言,眉頭不易察覺地微微舒展,又沉吟片刻,方道:
“此番其實是皇後娘娘的意思……”沈學士說了一半,許是想起自己在家不議政的原則,忽的停住,只道,“既是主子青眼于你,你便好好表現便是。”
接着又詢問了一番沈浪打算教導太子何物、如何教導等事宜,沈浪一一作答。
父女兩人一問一答,俱是一絲不茍,飯桌上頓時氛圍嚴肅得跟會議桌似的。待話語空隙,沈二娘抓住個空,有心活絡下氣氛,便笑呵呵道:
“那小浪以後可要辛苦了。來來來,給沈師傅加個雞腿!”
說罷夾了個黃澄澄的碩大雞腿到沈浪碗裏。
沈浪哭笑不得,初一亦悄悄抿嘴笑。
然沈學士卻仍是一臉整肅端穆狀,又問道:
“沈浪,數日前,聽聞你要出詩集?”
他正想說你有幾斤幾兩我還不知道?出什麽詩集?簡直是沽名釣譽不知所謂不知天高地厚自以為是……荒唐!
未及開口,沈浪已經連連搖頭又擺手,一口否定:
“沒有沒有沒有!女兒自知自己幾斤幾兩,怎會有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想法!荒唐!”
說完,似察覺舉手姿勢不雅,沈浪連忙收手,背在身後,依舊正襟危坐、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樣子。
沈學士莫名被搶白,啞言一霎,裝作清嗓子又咳了兩聲。然沈二娘和初一卻是确切知道此前沈浪預備出詩集的計劃的,此時聽聞沈浪連口否定,不由也驚訝看着沈浪。
沈浪神色淡定。
飯桌上一時靜寂。沈二娘有心活絡氣氛,又想給沈浪夾個雞腿,見其飯碗已經堆滿放不下,筷子方向一轉,夾到沈學士碗裏;和藹目光卻看着沈浪,笑道:
“不出就不出。不說這些了。二娘今日翻翻歷日,竟發現小浪還有不足兩月就及笄啦。”故作調侃道:“不知小浪打算怎麽過呢?及笄後,小浪可就是大姑娘了!”
沈浪簡直太知道沈二娘接下來要說什麽了。她重活一世,最大的收獲恐怕就是情愛恐懼症了。
前塵為鑒,沈浪已不相信愛情。
但此言自是不能外言,一時間又想不出轉話題的好法子,沈浪只好端起手邊湯碗咕咚咕咚,假裝沒聽見。
主子飯桌上,初一是不能随意說話的,見沈浪急急灌湯,當下只輕拍沈浪背部防止她被嗆到。
沈學士方才被搶白,此刻終于又有話說了:
“及笄固非小事,但亦不可鋪張浪費……”
沈二娘睨了他一眼,頗含責怪之色——問得又不是你。
卻只敢怒不敢言。
沈學士卻仿佛若有所覺,又似覺今日飯桌上出言太多,有違聖人所言“食不言寝不語”之準則,便索性住了口。
沈二娘便又看向沈浪。
沈浪已咕嚕咕嚕灌完一碗湯,舉着空碗,彎彎眼誇道:“二娘今日做的湯特別好喝!”
除了聊八卦,被誇廚藝是沈二娘最得意事情之一。聞言,沈二娘愉快一笑,卻沒忘話題,執着的:“那……”
沈浪已放下碗,點頭敷衍道:“我贊同父親所言。”又扒了幾口飯,道一聲“我飽了,父親和二娘請慢用。”
便擱碗擦嘴,拉着初一一溜煙跑了。
沈二娘:“……”
沈學士瞪了眼,拿起煙鍋子一敲桌子,斥道:“走路也不好好走,哪裏像個大家閨秀?”
……
沈浪跑到廊外,還能隐約聽見沈學士的不滿之聲,只無可奈何地對初一吐吐舌頭。
心中卻是不勝感慨:要是換做前世的自己,最是忍不得父親對自己的菲薄之言,方才也根本不會說什麽自謙之言,更不會因父親不贊同就放棄出版詩集……如此,剛才的飯桌上,便至少得不止一次針鋒相對、吵鬧起來。
只是重活一世,沈浪才發現,和親近之人相處,其實大部分事情根本沒必要固執己見,更不必争個輸贏。吵得天昏地暗又如何,終究抵不過血濃于水,戰罷兩奁分黑白,一枰何處有虧成?
沈浪走到院子,擡頭仰望星空萬裏,不覺嘆了口氣,不過很快便收拾好心情,回房收拾明日要拿出手的笛子和曲譜去了。
初一看着沈浪一會駐足搖頭,一會無奈嘆氣的樣子,也隐約覺得自家小姐真是有些變了,尤其在老爺面前,變得……似乎乖巧了好多?
……
皇城,王府,書房內。
書桌上,琉璃燈下,一張箋帖被置于桌案中央。
顧寧遠長睫微垂,看着箋帖,神色是一派的恬淡,不知在想什麽。
一旁陶初卻是滿臉鄙夷之色:“這姓沈的也太不知好歹了,王爺是他想請就能請的麽?哼!”說着看看顧寧遠波瀾不驚的神色,試探道:“王爺明日不會去的吧?禦醫說您的身體需要在家裏好好休息。”
可惜,王爺很快讓他失望了。
顧寧遠看了片刻,淡淡道:
“無妨。本王只是去把母妃的笛子和沈公子應允的曲譜取回。”
王爺的話是不容置喙的,陶初心中縱是千萬個不贊同,當下也只好讷讷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