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中)
龍江市
12:09am
“嘟嘟——”
城市的另一邊, 穿過大市中心片地帶繁忙的馬路車道。
一輛背後畫着分割水藍色星球符號的車子正響着喇叭停在原子能生物研究所的大門口,又有兩個身影自上方下來。
前面走着的,依稀是上次出現在油田大廈,還和陳臻說過話的孫負責人。
視線所及, 今天他換了件雖簡單樸素,卻正式了許多的藍色西裝。
外面罩着一塵未染的白色研究服,胸口佩戴一塊懷表,手上還有帶着雙白手套, 遠遠一看頗有些專業學術工作者的派頭了。
他的長相十分正派,瞳色略淡, 所以帶着副擦拭着極幹淨的銀邊框眼鏡。
三庭五眼十分端正, 雖是一副四十多歲出頭的中年人樣子,卻也是一般中國人印象中的那種好人該有的長相。
而在他身後的半步開外,黑裙黑鞋的曹雪梅依舊如個機器人般木着臉跟着他, 與此同時,這個女人的手上今天還拎着個不大不小的金屬手提箱。
這個分量看着不輕的密碼箱子裏具體都裝着些什麽, 外人根本無從得知, 但從外部看,能看到邊上貼着張極小打着紅叉的特殊标簽紙。
——上面還寫着一行字:【sutala , 飛禽類切片3×】
sutala。
這仿佛在冥冥中暗示着這裏頭是一種并不在正常生物種類當中的神秘物種。
而這種特殊的用以标記物種實驗品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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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陳臻在這兒, 或許也會覺得有一些眼熟且怪異,但此刻一只手拎着古怪箱子的曹雪梅也只是一邊朝前方快步走, 一邊與自己的上司耳語道,
“博士, 昨天‘那邊’來電話了,詢問起上次油田大廈夜裏發生的事,并希望我們盡快給出一個這麽做的解釋來。”
“哦?要我們解釋什麽?”
“問您為什麽突然選擇要将張士朝突然反水供出去,為什麽當晚不阻止大樓內發生的襲擊,還有,問您為什麽不幹脆殺了符白龍,以及不抓住那個城市英雄。”
這幾個問題,曹雪梅重複的相當機械化。
一直以來,她都是對方最重要的左右手,卻極少會主動發表自己的看法。
只是他們與‘那邊’的合作還在繼續,想來短時間內對方作為天神會的投資者之一,還是很關注這些日子發生的事。
“這個問題倒是有趣,只是雪梅,你真的确定,張士朝那樣的人,我們還要和他繼續糾纏嗎?”
“……”
“‘天神會’從不選擇和這樣智商分級底下的物種合作,我們欣賞的一直都是智慧理性,有利于進化的大腦,施舍給他幾天壽命我已經覺得夠多了,費心完成他的其他心願那本來就不在我們的計劃之內,至于,我不殺符白龍,還有現在不抓那個城市英雄——”
話說到這兒,中年人就停了下來。
三秒的跳動即将到來,他也擡頭望着面前的電梯數字。
而就在大樓內的電梯口打開的同事,正好幫助摁了下電梯的他接下來,還與門打開後下來的兩位身着的白研究服的女孩微笑致意了一下。
“啊,謝謝,孫先生,曹小姐,你好,你們來了啊。”
看到他們倆的出現,兩個年輕的實習女生頓時笑着點頭。
這麽看,他的名字真的連內部人士都很少知道。
日常在研究所工作的這些外人只知道他姓孫,
有人稱他為孫先生,也有人叫他孫博士。
但其實,大多數時候,他自己內心倒是更喜歡別人稱呼他的還是他原本的那個職業,孫醫生。
畢竟,醫生這種職業在他看來,真的是個很崇高很神聖的職業。
在國外,dr有博士的意思,也有醫生的意思,他多年前曾經選擇成為一名醫生,便有将生命醫學當做畢生最高追求的目的。
——“我是土生土長的龍江人,多年來從沒有離開過我的家鄉,自上世紀從醫學院畢業後,我都一直在關心咱們底層人生命健康的這件事,各位也知道,在老鋼材廠和油田下崗職工生活區一帶,有很多至今還住在棚窩房,擠着那一點點廠房公攤面積的窮人,他們既看不起身體中舊病,在發生一系列病變後還容易将各種并發症繼續傳給家人和下一代,這是我始終不願看到的一點……”
——“許多年前,我也是個生活在底層的普通人,即便是個名義上是個治病救人的醫生,卻依舊無法在父母,妻子兒女,朋友這些人患上重病時将治病救人的藥帶給她們,最終還讓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這些人都凄慘地死在了病房裏,那時候的我一度陷入絕境,但最終這一段特殊的經歷,也使我放棄繼續從醫,轉而開始從事前沿生物研究工作……”
一個多小時前,他和曹雪梅剛一塊去過一趟市公/安/局接受了政府方面的問詢調查。
這也是當下他對面前那些龍江市的警察們親口說的一番話。
事關他的投資人張士朝個人觸犯正常世界的法律和秩序,曾利用名下的天神藥業謀取暴利一事他作為唯一問責者一樣也需要去表明一下自己的立場。
過程中,他表現得十分完美,從容。
闡述個人觀點的時候,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配以自己這張天生的好人面孔更是惹人信服。
而他不僅将所有目前已知道的證據都提供了出來,末了在說完這些往事後,還主動關心了下那一晚的大樓襲擊者是否已經找到下落的事情。
“哦,抱歉,是這樣,孫先生,人目前是還沒有找到,主要是吧,那天晚上情況實在有點複雜,我們到的時候張董事長已經倒在地上不能說話了,他的聲帶被他自己咬壞了,再加上身體患上了癌症,基本上能活着,也只能靠呼吸機存活了……”
“……”
“不過您也放心,符氏,也就是符先生那邊都已經說了哈,油田大廈爆炸後的修理費用由他們出,服務機器人失靈的事,市裏的專家已經确定了,就是那襲擊者亂炸人把信號塔波動段給影響了,機器人本身是沒問題的,還可以免費給環境部門做一星期社會服務,這也算為咱們市的公共事業做了點彌補吧,哎,要說符總人這次真是大方,以前還沒看出來……”
這個回答不得不說,讓他有了那麽一點時間之外的思考。
事關符氏這個不一樣的存在,那天晚上到底擔當的是一種什麽樣的角色,他的腦子裏至今其實還抱着兩種截然不斷的判斷。
誠然,符白龍這號人物,一直以來都是個人品不怎麽樣的花花公子繼承家業的典型。
那天晚上,如張士朝一開始和他們說的那樣,他也的确在十四樓受到了攻擊,還差點就遇襲墜樓了,但從事後這些後續看,符白龍這個受害者又恰恰是受益最多的。
他的多年仇敵張士朝已經爬不起來了,高昂的油田大廈公共維護費用從此由他負責,但這也相當于彌補了當晚機器人失靈造成的騷動。
他賺取了一直以來都缺少的好名聲,也除掉了對手,還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這看似巧合的一切,卻又每一件都很聰明很危險地避開了風險獲得了最大的回報。
符白龍。
曾幾何時在機場外初見,卻被他當做随意不起眼的棋子的這個存在,現如今看來,也許在這件事中本身占據的重要性要比想象中來的多的多。
只是這世上的大多事,本身就如同衆人頭頂黑暗無邊的天體宇宙內存在的那些奧秘般不可捉摸。
一顆星辰的實際軌跡變化,尚且都不可能說做到一生都順利平穩,比星辰的生命更脆弱缥缈的一個人的一生自然更是如此了。
所以,他也始終很羨慕還年輕有朝氣的生命。
因為年輕,意味着星辰的軌跡才剛開始,越是年輕富有生機,就越可能戰勝脆弱,綻放出夜空中不一樣的美麗。
“你們好,女孩子們這是要結伴一起去哪兒?”
此刻,望着面前這兩個脆弱卻也優秀的生命,結束方才的那段回憶他不禁擺出一張慣有親切的面孔地笑着問。
“哦,是這樣,孫先生,我們的小白鼠族譜排列實驗做完了,所以陳博士說了,可以讓我們回宿舍先補一會兒作業,哈哈,這次的的周末作業,陳博士布置的很有趣,我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去實踐下了……”
因為性格好,長得也很年輕帥氣,還很博學。
陳臻本人一度在研究所的這幫女學生中相當有人氣。
不僅日常做實驗有很多學生願意跟着他,就連他在龍江大學每周三代表研究所上的兩堂企業公開課都受到了很大的追捧。
雖然他早就有個同居對象,而且是個長得挺可愛的男生的事大家基本都知道。
但關于他在課業上給予的專業幫助,還有一些新鮮優秀有深度的觀點大家還是很願意說借着看帥哥老師的機會,順帶了解下的。
而當下聽到是陳臻給她們布置的自然觀察課,這位孫博士也流露了一點好奇。
但因為兩個女學生之後也在趕時間,所以她們只簡單地提了下,說是關于房山,和觀察鳥類遷徙的一個自然觀察活動。
“現在是十一月,天氣這兩天漸漸轉涼了,龍江市郊區的房山一帶正好在候鳥遷徙的一塊,陳博士說我們借着這個機會去拍攝一些圖片,山上有很多不同種類的鳥,無論是周末露營還是下了課去簡單地拍幾張照片都可以。”
“原來是這樣,鳥,的确是一種很容易觀察出生物多樣性的物種,陳博士這個課題選的好。”
“是吧,您也覺得是這樣,陳博士也這麽說。”
“這是自然,據說,飛禽類可是地球上唯一見證過白垩紀,寒武紀還生存下來的古老物種,它們的祖先恐龍更是地上曾經最強大的物種,現如今恐龍已經滅絕了,但作為進一步完善基因後的現代物種——鳥身上的基因密碼确實值得人去繼續探索,而且鳥類的基因重合率,還很罕見地與人類有超過60%的相似……”
“孫先生,沒想到您也懂得這麽多……啊,今天的時間好像有點來不及了,孫先生,曹小姐,那我們就先走了啊。”
這話說着,禮貌同他們打過招呼的兩個女生就笑着揮揮手走了。
目送着她們抱着一堆關于鳥類,飛禽進化的資料離開,那站在原地的孫研究員也若有所思地收回視線,又和曹雪梅一塊走進了電梯裏并合上了門。
“鳥?陳博士這個人,真是每次都能給我帶來一些不一樣的新驚喜。”
“……”
“哦,既然這麽一說的話,我倒是想起來了,他和符白龍也認識是嗎?”
“是的,據說他們是多年好友,陳博士現在在美國的父親,和符白龍的父母當年也是認識了很久。”
聽到上司這麽問自己,曹雪梅也面無表情地回答了。
而再一次回到在電梯門口時沒說完的這個話題,将目光落在他們手中那個箱子上的中年人只露出一絲奇怪的笑容道,
“這倒是有趣,符白龍的父母生前從來沒有直接表露過任何組織的聯系,卻好像總是能和有一些關系特殊的人産生交集,是真的富有慷慨所以朋友很多,還是故意藏着些秘密,倒真讓人有點好奇。”
“……”
“不過也罷,這不是當下的重點,既然‘那邊’已經在追問,并且要求我們必須抓住那一晚的襲擊者的話,我們還是先把目光轉移到那位消失的‘城市英雄’身上吧,據說,就連咱們安裝的監控都沒有真正捕捉到這個人的正臉對嗎?”
“對,只拍到了半張面具下的側臉,但是在全國的人口普查系統中,也找不到關于這半張臉的五官特征的信息。”
曹雪梅如此回答。
“既然人口普查系統中查不到,那麽只能說明,這個面具下的另外半張臉很大概率也是假的。”
“假的?但那個人那一晚肢體的爆發力很厲害,看上去并不像改造人。”
“并不一定是改造人才會沒有戶籍身份,也許這個人過去曾經遭遇過重大生死事件被銷毀過檔案,也許他找到了一種辦法一夜之間改變了自己的外貌,也許,兩者都有,這才造成了眼前的這一幕。”
“……”
“聽說在此之前,我國科學界曾有一種從自然界中提取的藥物,能讓服用者像某些具有僞裝功能的動植物一樣,短期內經歷一個快速身體強化,同時還能使五官都出現不同尋常的變化。”
“……”
“就像人肉眼都其實看不出區別的衛兵鳥一樣,衛兵鳥那随季節變了色的羽毛能完美地隐藏在林子裏,并改變自己過往的模樣,任憑身邊的人都看不出破綻。”
這話說着,擡頭望着眼前向上的電梯的孫研究員也眯了眯瞳色過淡的雙眼,又在微笑起來的同時耐心地對身旁的曹雪梅解釋道,
“你剛剛不是問我,為什麽不現在就去抓那個城市英雄嗎?”
“道理其實很簡單,我是暗處的觀察者,他是善于躲藏的衛兵鳥,我并不是一個純粹的捕殺者,而應該是更高尚的科學研究者,所以在殺死他之前,我更希望能觀察他,觀察他的習性也好,觀察他的體征也罷。”
“我剛剛和你說的那種藥物,唯一的缺點就是不可能終身服用,一旦停用後,他真正的體貌特征早晚都會露出破綻來,到那時候,即便是我們不主動引誘,這些在龍江藏頭露尾多年的城市英雄,也會會最終自己露出馬腳來……”
——“而那個時候,就是‘天神會’識破這些如同鳥兒一樣飛翔于空中的英雄們的身份,并徹底斬斷他們翅膀把他做成一個标本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