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燭光下,眼前的人臉頰泛着瑩潤的光澤,巴掌大的臉因失血有些蒼白,孱弱嬌美,其上有着一雙極為勾人的眼睛,眼尾天生上翹,眼波流轉間具是惑人的媚意。
偏生眼眸十分澄澈,糅雜了那份媚意,反像是山間得天獨厚、鐘靈毓秀的精魅,不染塵埃,無辜地迷惑凡俗。
此時這雙眼正滿是依賴地勾着他,卷翹的睫毛上淚珠一顫一顫的,又像是控訴。
周景安的打量像是能直達人心底,讓襄玥頗不自在。不知過了多久,就在襄玥掌心忍不住冒出虛汗時,周景安終于移開了視線。
還是那張臉,眼前的女人确實是秦襄玥,周景安頓了頓,壓下心頭的怪異感道:“放手。”兩個字平平淡淡、冷冷清清,像是一盤秋雨澆在人心頭,平白地讓人心冷。
“不放!”見周景安不再強硬地直接甩開手了,襄玥悄悄地收回了十指相扣的手改為拽住周景安的袖子,有些嬌蠻地道:“夫君,我想要抓着你的手。”
周景安面無表情地看着襄玥,眉眼間有着很明顯的不耐,那樣的眼神,剛剛一瞬恍惚,他竟以為看到了……
襄玥不懂眼前男人為什麽突然就散發了陰沉的氣息,只撇撇嘴,接着委屈地道:“我做噩夢了…很害怕,以前在楚國做噩夢都會有嬷嬷讓我抓着手睡覺的。”
“你是我夫君,連手都不可以讓我抓嗎?”襄玥說着悄悄瞥了周景安一眼,一眼撞上了他沒什麽表情的臉,頓了頓才道:“而且我受了這麽重的傷,好多天了夫君都沒來看我。”
“我很想夫君,想要夫君來看看我。”
“在魏國,只有夫君你是我最親的人了……”
“可是夫君你一直都不來…我以前總是做噩夢,就怕哪天夫君就忘了府上有我這個人了…所有人都忘了我,我什麽都沒有……”
襄玥開始只是想試着可以勾起一些周景安心中的柔情,賭他對她這個異國遠嫁而來孤苦無依的王妃仍有一絲憐憫,可說到後來,卻不知不覺地哽咽起來。
前世的她何嘗不是如此,孤苦無依,無親無舊,在深宮中掙紮,就怕哪天被遺忘,只能背着家仇肮髒地死去……那時候她甚至沒有資格哭。好在現在不一樣了,她有了新生,盡管似乎也并不容易。
“謝謝,還有…你。”襄玥的話說得颠三倒四的。但周景安卻始終沉默着,沒把這般狼狽的襄玥推開。
周景安的薄唇微抿,目光空蕩蕩地落在襄玥身後的空氣中,思緒不知飄去了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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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景安想到了那個女子,那個澄澈總是笑着的女子,自那日燕京城破他親手葬下她後,他就強迫自己忘了她。
可突然的他特別想知道,家門被滅,被迫入燕王宮的她是不是也曾像眼前的女子這般無助過,那時的她是不是也特別希望有人可以拉拉她,給她一線生機。
在襄玥抽噎得有些喘不上氣的時候,周景安仿佛是輕嘆了一聲。若秦襄玥在進衛王府後一開始便有今晚這樣的自覺,即使他不是真心歡喜迎娶她,他也會給她應有的體面。
周景安撥開襄玥的手,力度正合适。今夜他不想再追究了,人在他衛王府,總是跑不掉的。周景安把所有的情緒藏好後道:“夜深了,你休息吧。”
話落,周景安毫無留戀地走出了扶月閣,身後隐約還有抽噎聲傳來。夜已深,月光把周景安的身影拉得很長,他的步子走得很沉穩,是心神堅定、無可動搖的姿态。
突然,一處光線稍明亮處,周景安一僵。他玄色的衣袖上有什麽在月色下像是會發光……那是剛剛襄玥抹上去的淚水鼻涕。
他就不該輕易地放過那個女人!
周景安再向前走時步子都仿佛帶了些氣急敗壞的意味。
扶月閣裏,襄玥有些臉熱。前世活到十八歲,她都沒有那麽丢人過,真情或是假意,她竟然在周景安的面前哭得這麽狼狽。
“嗚…沒臉見人了……”襄玥在軟榻上懊惱地打着滾,直到險些跌下軟榻牽疼了傷口襄玥才消停下來,将毯子一把悶到臉上。
…………
三月草長莺飛,正是萬物複蘇的好時刻。
襄玥的傷也漸漸好了起來。那晚過後,周景安沒有再來找過她。
而對于那晚,院裏的仆婦們不知情,只以為王爺對王妃仍是有情分的這幾日對襄玥的态度也好上了不少,讓襄玥過了幾天舒心養傷的日子,這才使得襄玥現在可以倒騰這些玩意兒。
襄玥在做藥膳。前世襄家乃是百年醫藥世家,襄玥身為襄家嫡長女,也有着一手不錯的醫術,她做的藥膳更是一絕。可惜後來襄家滿門被滅,襄玥被迫入宮,再沒有機會可以給她研制藥膳,她也沒了心思。如今在衛王府閑來無事倒是适合她調制藥膳。
“王妃,您又要做好吃的了嗎”喵兒圍在襄玥身邊叽叽喳喳地吵着。
喵兒原是扶月閣裏伺候花草的小丫頭。自從前幾日襄玥叫她在院裏幫忙栽些紫蘇給她嘗了碗白果奶飲後,小丫頭就迷上了襄玥做的藥膳,每見襄玥做藥膳時都喜歡纏在襄玥身邊。
“是呀,小饞貓。”襄玥趁着食物炖煮的時間嬉鬧着去刮喵兒的鼻子。喵兒貪吃的樣子很像她尚還無憂時家中的幼妹,若幼妹還在,時光猶存,怕也是這般嬌俏活潑的。
“王妃做的藥膳這般好吃,不怪我貪吃的。”喵兒直直地盯着冒着熱氣的砂鍋,就差沒眼裏冒星星了。
“數你嘴甜。”襄玥莞爾。
等藥膳炖好,襄玥先給喵兒盛了碗,道:“嘗嘗,今日的味道怎樣?”襄玥今日做的是紅棗白芍藥花粥,健脾益氣,清熱祛濕,最适春季吃。
“嗯嗯,謝謝王妃。”喵兒正要開吃,卻忽然遲疑了。襄玥瞧見,問她怎麽了,小饞喵面對好吃的還會遲疑?
喵兒聲音脆脆地道:“應該王妃先用。”說着喵兒又湊到襄玥的耳邊,四下悄悄地看了眼,見無人才耳語說:“王妃做的藥膳這般好吃,應該給王爺送些,這樣王爺肯定會喜歡王妃的。”
襄玥一愣,卻見喵兒俏皮地給她眨眼,襄玥無奈,小丫頭知道什麽是喜歡嗎?
“當王爺也和你一般貪吃呀?”
“好吃的當然喜歡呀!”喵兒說得理所當然,她還有句沒敢說的,王妃長得像仙女一樣,又會做好吃的藥膳,人又随和,王爺是瞎了眼才會不喜歡王妃吧。
襄玥思索了會兒,她在府內做的事怕是有人一直盯着,她做的藥膳确實應當給周景安送去些。無論周景安收不收,至少她表明了她作為王妃的姿态,心中是有他這個王爺的,應當會讓周景安心裏舒服些吧。
“行呀,那稍會兒你去給王爺送。”襄玥摸了摸喵兒的頭,打趣道。周景安雖長了張俊朗的臉,但整日面無表情的,府中不少丫鬟都有些怵他,特別是像喵兒這種才十多歲的小丫頭。
果然見喵兒猶豫了,襄玥笑,正要改口,喵兒卻視死如歸般地道:“王妃,我現在就去送……”
…………
喵兒蹦蹦跶跶地提着食盒很快就到了雲竹院。
“侍衛大哥,我是王妃院裏來給王爺送膳食的。”
今日當值的是長冽,長冽見喵兒乖乖巧巧的樣子,又想到王爺一直沒吩咐對王妃的處置,便令喵兒在院外等待他去向王爺通傳。
書房內,周景安猛地合上書冊,皺眉怒問:“她又要整什麽幺蛾子,本王都放過她了,她還不知悔改嗎?”
這幾日襄玥在搗鼓藥膳的事他是知道的,可不弄到他面前來他也懶得理會。他本是要她死了幹淨的,可既然那夜放過她,只要她不再做什麽,周景安也無閑心追究她。
現在,她又想做什麽,那晚她不是很識時務嗎?
遠在扶月閣曬太陽的襄玥打了個噴嚏,誰又在背後诋毀她了,若她知曉書房的情景,怕是會覺得自己比窦娥還冤。
長冽低頭不敢看周景安,他怎的忘了王妃初來時也曾給王爺送過膳食,膳食裏卻有王爺吃不得的花生粉,那日王爺誤食發病後就再也不讓王妃送的東西進書房了。
“王爺恕罪。”長冽忙跪下請罪。
“下不為例,拒了。”周景安繼續看手中的書冊,冷着臉道。
然而不久後,長冽還是提着食盒進來了,周景安冷眼瞟去,長冽忙道:“月儀小姐也來了,這是月儀小姐送來的。”
“嗯。”周景安臉色緩了些,又想起了什麽,若有所思地問長冽:“月儀也快及笄了吧。”
長冽想了想道:“王爺怕是事忙忘了,去年四月月儀小姐就已經及笄了。那時您還在燕王宮。”
周景安愣了愣,眉眼間有些暗沉。是的,去年四月,燕王宮,她與他最後一次活着相見……
長冽疑惑,剛剛他似是見到王爺眼中有傷感流露,除了對先皇後,他還是頭次見到王爺露出這般柔軟的情緒。遲疑了會兒才問:“王爺……還有何吩咐嗎?”
周景安回神,閉了閉眼,手指無意識地在袖中輕搓,緩了緩道:“及笄了該嫁人了。”
“往後月儀送來的東西都拒了。”周景安道,想了想又補充:“若…王妃還送來東西,收下吧。”
“月儀這孩子,你多留心。”
…………
三月,衛王府中的景致已是十分不錯了。老樹抽嫩芽,花兒初綻含羞帶怯,曲廊幽回婉轉,可謂行來層層掩映,步步春光。
陳月儀由丫鬟扶着,在小徑中緩步流連。她挽着随雲簪,着軟銀輕羅百合裙。身姿窈窕,步步搖曳,婉約雅致,像是從書墨中走出,自有一股書香芳沁。
美人賞景景美,人亦美。
“小姐,您今日真好看。”桔霜扶着陳月儀見她心情很是不錯,便笑着道。
“桔霜你這兒哪的話,小姐明明每日都很好看。”旁邊的小丫頭打趣道。
桔霜忙改口:“是是是,咋們小姐最是好看了,每日都很美。”
陳月儀輕嗤:“嘴雜,哪來的最美。王妃姐姐才是真的美。”桔霜不敢再言語,她是說錯話了,怎的忘了府中的那位楚國第一美人,有她在,哪還能在小姐面前提美。
“王妃怎能和小姐您比。”很快有丫鬟接話道,“小姐是王爺放在心尖上的,而王妃怕是府裏沒人會瞧她。當然也不知她美不美。”王爺拒絕了王妃送來的膳食,收了小姐的,府裏的丫鬟們心中自是有杆秤在掂量着的。
陳月儀笑,不置一詞,眼裏卻是冷了下來:“不可這麽說王妃姐姐。”又道:“許久未見王妃姐姐了,不知傷勢可好些了,我都還未曾去謝過王妃姐姐替王爺擋了刺客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