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十五
告別第五溪之後,葉思眠就當沒被打擾一樣,緩緩走在山間小道上。
朔月,深夜,在遠離了月光粉的幹擾之後,周遭的一切都是深深淺淺的黑色,有夜風徐徐吹來,路邊樹葉藤蔓便随之搖晃。
一片樹葉掉在面前,葉思眠接住,然後把連着身上的一兩片一起拂落。
脫去白日色彩之後的山間,很順眼。
葉思眠正愉悅地勾了勾嘴角,卻聽到什麽聲音隐約在心裏響起來——
“……嘟……”
他止了步子,往後瞧了一眼。
一個光團在不遠處歪歪斜斜地到處亂撞着,而之前的聲音也越來越清晰。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音調高低起伏,旋律抑揚頓挫,一言蔽之,魔音穿耳。
葉思眠別過眼當沒看到,踱步繼續慢慢向前走着,自行屏蔽了那陣吵吵鬧鬧的聲音。
今晚夜色不錯。
“車來了,讓開——”
只是,有些人真的太能鬧了。
“碰——”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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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迷迷糊糊的聲音在這之後突然變得驚慌起來,而葉思眠則對着從自己身後一下沖到前面的光團笑了一下,他掃了眼周圍,說:“請問,你在幹什麽?”
系統胡亂跳了兩下:“我在酒駕!”
葉思眠在這話裏愣了一下,之後,微笑。
系統繼續說:“——我,喝了一點酒,一點點……然後,我……”
“我喝醉了,現在在,撒酒瘋……”
“嗝~”
“喝醉了就回去休息吧。”葉思眠這麽順着說了一句,然後別開眼了,稍微快了一點離開。
一個兩個都撞上來了,今夜,似乎真的不宜散步。
系統則在這之後“嗯”了一聲,繼續歪歪斜斜地繞在周圍到處亂撞,一會說頭撞到樹上了,一會說酒真好喝,一會表示埋在酒裏的時候,周圍的一切都在眼裏變得不同……
葉思眠在這喧鬧裏忍不住看了過去,覺得……
這表現,還真像撒酒瘋。
——系統沒有身體,根本不能接觸到任務世界裏的任何東西,所以,之前浸泡在酒裏也好,剛才從他的身體穿過也好,都只是看似做了這樣的事而已。
本質上不過類似于,一個投影從一處移動到了另一處。
又怎麽會有喝醉的事情發生。
第二天,壽宴上的各種小道消息在衆人的好奇心中被迅速傳開,而宴席山的那場歸一劍法,也在這過程中被衆人知曉。
知曉真相的人對葉思眠在宴席上的表現感到驚訝,而不知道的,則應着掌門之前的消息了猜測不已,紛紛拉了太華宗的弟子問話。
一位名為陳映德就在去太華山的路上被某個宗門的人喊住,又被送了兩份靈茶以拉進關系。
來的這位修士頭發花白,似乎修為不高,看衣飾也像是小宗門出身。
陳映德這麽估量了一下之後,便推回了靈茶了笑說:“道友這是?”
修士不好意思笑了下,問說:“只是想跟道友說說話,交個朋友,并沒有什麽其他意思。”說着又把靈茶遞了過來,還在這之後一拍腦袋就說,“瞧我,送個見面禮都不送全,記性不好,見諒,見諒。”
說完就遞了一套茶具狀的靈器出來。
于是陳映德接過了便往不遠處的亭子走兩步,說:“那來這邊談吧。”
兩人相攜向不遠處的亭子走去,而葉思眠也剛剛好在這個時候,從外面走來。
陳映德稍微遮了一下那個方向。
等到他們坐下的時候,陳映德不經意地看了看那邊,然後翻了一柄扇子出來作為回禮遞過去,問說:“道友是想談……?”
修士接過扇子小心笑了一下,問說:“也沒什麽,只是想問問,昨日寧峰主壽宴上的事。”
陳映德聽到這話瞬間将心放下:寧峰主向來不辦壽宴,此次突然宴請衆人,這些人想問些消息也是理所當然,自己可以心安理得地将物品收下,錢貨兩清。
如此,陳映德就直接說:“知無不言。”
反正他知道的也不多。
修士摸摸胡子了說:“聽聞昨日有一場歸一劍法作為賀禮被送給了寧峰主?”
陳映德的動作一頓,還是笑着說:“聽說是這樣。”
接下來的問題,則是:“那位領頭的是千尋峰弟子?”
陳映德在這句話裏想到自己之前的驚詫,想起秘境後被自己拿出來又放回去的一些“補償”,還是僵笑着取出一把扇子了扇扇風,打哈哈了表示:“不清楚,可能是吧。”
于是修士又抛了下一個問題,陳映德僵硬地扇了扇風,卻是把東西推回去,借口有事就轉身離開了。
……
葉思眠在被掌門傳喚之後就往外走,然後,他腳步一頓,看了眼在旁邊喊着“頭疼”、“宿醉”的系統,溫和地說:“頭疼就在房裏好好休息吧。”
系統瞬間回應:“嗯!”
說完,卻又開始到處滾着喊疼。
葉思眠笑一下,在這之後單獨來了太華山。
太華山是太華宗的主峰,向來是歷代掌門處理公務的地方,也是整個太華宗的樞紐所在,每日上山和下山的人多不勝數,來了誰或者走了誰,基本上也是沒人在意的事情。
于是,當葉思眠走進太華山的時候,照舊也沒人注意到他。
之後,他清靜地一步步地踏過梯階,像其他人一樣,遵守着門規了,以此表示尊重。
旁邊有同門和客人來往,而葉思眠也只需要保持微笑了維持禮儀就好:來太華山的,誰不是有點事情要辦。
大家在來來往往其他人的一臉急色裏,又怎麽好意思站在主道上了就拉個人說半天話呢——占位置不說,還顯眼。
只是,等到葉思眠走過去之後,剛剛與他擦肩而過的某個人卻突然停下了腳步,然後往回看了一眼。
剛才那個……
好像有點眼熟?
他不确定地回想了昨日的壽宴,然後在想明白到底是怎麽見過了之後一臉恍然。
旁邊有人拉了拉他,然後兩個人對視一眼了,從對方的眼神中确認自己的想法。
确實是昨日跟在太華宗掌門旁邊,送了他們的那個築基期修士。
于是,兩人相對一笑了別過,繼續走向自己的方向。
而葉思眠到了之後,則跟着道童走到某個偏廳裏等待掌門,享受起了這裏的寧靜。
——系統自回房之後,就因為“宿醉”難受地嚎了半宿,吵得他有點頭疼。
“見過掌門。”
當不遠處有聲音傳來的之後,葉思眠迅速從神游轉為聚精會神狀态,又在掌門進門之後行禮。
掌門虛扶他一下,又從旁邊道童的手裏接過一張地圖,将其平鋪在桌子上,說:“來。”
葉思眠就依言過去。
“這是千尋峰的地圖,這裏、這裏、這裏是你日後休息和修煉的地方,這裏,有歷代千尋峰主設置的小秘境,可以在适當的時候進入修行,這裏是上代峰主散養靈獸的地方,需要的時候可以過去……”掌門在地圖上指着方向,表示什麽地方有什麽作用,又在最後指着一個地方說,“這個地方是師弟休息的地方,如非必要,你最好還是不要過去。”
“其他地方都能随便走着散散心。”
掌門維持着笑意,在說完之後将地圖卷起來遞給葉思眠,又說:“收好吧,這幾天先去千尋峰住着試試,習慣就住下去,不習慣就搬回來。”
雖說一切都說好了,但還是再試試吧,要是相處不融洽了,也好提前做點其他打算。
葉思眠就收下地圖之後謝了聲:“多謝掌門。”
掌門笑眯眯地擺擺手,又在這時将之前的那件事擺出來,說:“不出意外,我會在魔修的事處理完畢之後,将兩件事一起宣布。”
這樣,即使沒有任何提示,衆人也會自動将兩件事聯系起來,認為記名弟子的果,是因為更早之前顧全大局的因,壽宴上的事,則是達成目的的方式。
掌門在這句話之後拍了拍葉思眠的肩膀,又一臉感慨地說:“還是委屈你這最後幾天了。”
葉思眠知道掌門僅僅實在安撫而已,就笑了一下,還是說:“九死未悔。”
于是掌門淺笑,一臉春風和煦。
等到離開之後,葉思眠将地圖放回乾坤袋,又随便笑笑,走下了太華山。
山下有人在見到他之後過來說了兩句,說着昨天不知道所以失禮了的原因,補送了見面禮表示友好,又有人在送禮之後順便邀請了他去宗門游玩一番,葉思眠收下禮物換過名帖,并在一些時候表示之後一定叨擾,到時還請勿要嫌棄才是。
雙方都在交往之中笑得開懷。
而在離開之後,葉思眠正覺得有點累了打算走小道繞一繞,卻恰好見到了一位“故人”。
當初某位,讓他在門外等了很久的同門。
陳映德在等了很久之後,抓住空隙了過來把葉思眠拉到小道上,正要問話,卻在葉思眠的微笑裏頓了一下。
他感覺着心裏的一點奇怪了,問說:“葉師弟?”
葉思眠随意笑笑:“是。”
陳映德在這個笑裏提了一下心,卻還是問說:“聽說昨日,寧峰主的壽宴上有人演示了一遍歸一劍法,其中領頭人是一個名不經傳的人?”
葉思眠點頭:“你說的,應該是我。”
陳映德聽此扇了扇風,恢複笑意:雖然早有預料,但是這麽直接聽到答案了,他還是覺得很驚訝。
他想想之前在打聽消息的時候套出來的話,又跟着問了一句:“那和掌門一起送各宗門來客的人……?”
葉思眠繼續微笑:“也是我。”
陳映德心裏暈了一會,卻只應了聲:“嗯。”
他有意要問這一切的前因後果,但是一時間竟然因為五味陳雜開不了口。
所幸,這位師弟還是那麽善解人意,他像猜出了自己的想法一下,笑了一下,說:“只是……比較湊巧。”
陳映德看着葉思眠臉上勉強的笑意,總覺得這個湊巧後面還有點什麽,但是,葉思眠卻不願意說出來。
他便在這個猜測裏笑了笑,轉而看向葉思眠手裏拿着的一支玉簫,又在看清之後愣了一會。
葉思眠從善如流地将玉簫拿起來讓他看得清楚。
崆山暖玉。
陳映德在認出來之後懵了一會,然後他聽到葉思眠說:“這是剛才收到的見面禮。上清門的師兄擅長音律,随身帶着數種樂器,便在得知我粗通樂理之後與師弟交談了一番。”
之後的崆山暖玉簫,自然也是在交流之後送過來的了。
陳映德在葉思眠含蓄的笑意裏自動補出後半段話,然後笑了一下,将玉簫借來一觀。
葉思眠遞給他了,又将兩人帶到路邊。
半晌,陳映德才依依不舍地将玉簫遞回去,說:“确實是好物。”
葉思眠贊同:“嗯,師弟也是這麽覺得的。”
之後,葉思眠卻不再多說這件事,只将玉簫放到乾坤袋裏了,一臉微笑地站在陳映德旁邊,一副等着他的樣子。
陳映德在這後理智回籠,又笑了一下,說:“瞧我,就想着與師弟許久未見,現在碰上了說說話也好,都忘了這還是在路邊了。”
葉思眠好脾氣樣子地搖頭,看看這人的精彩表情了,又說:“那陳師兄還有事嗎?”
搖搖頭之後,陳映德在葉思眠将要轉身的時候說了一句:“許久不見,葉師弟似乎已經和我們疏遠了。”
沒再來找過他們,也不繼續說些什麽補償的話。
葉思眠聞言直接笑開,将之前含蓄的微笑樣子打破,直言:“大家都是同門,哪有什麽疏不疏遠。都是一樣的。”
陳映德就在葉思眠離開之後,将那句話很好的理解了。
——疏遠了。
于是陳映德笑一下,又在瞥見葉思眠将一樣東西遞給某位師妹的時候愣了下,然後走向相反的方向。
人生真的變幻無常。
上次見面的時候,他還是坐在房間裏等葉思眠來致歉、送藥、送靈器,補償之前在秘境裏的失誤,這次,葉思眠卻已經一步登天,在寧峰主的壽宴上大出風頭,被掌門帶着結交了不少友宗掌門長老,甚至于還有人主動巴結……
他還是幾個月前的他,葉思眠卻已經不是幾個月前的葉思眠。
人生際遇,不過如此。
狠狠捏了幾下扇子之後,陳映德突然想起什麽,然後止了腳步,将折斷的扇骨拼好,把扇面展開。
春風過山暖江水,兩只桃花扇底來。
青山綠水,幾瓣桃花,扇面的一角印了一個陳字。
——卻是之前這位師弟作為見面禮送出來的。
他想了想初見,又想了想上次見面,最後回想起自己在知道這位師弟重傷時候的那麽一點點歉疚之心——
覺得自己似乎太過絕決。
怎麽都不願意原諒無意犯錯的師弟,将別人死死釘在恥辱柱上了,對別人重傷着的彌補無動于衷,一副興趣缺缺的理所當然樣子把一切丢牆角:這些,都很失禮,也稍微有些過分。
畢竟,雖然大家都不說,可是當初秘境的時候,不少人都是在收到那位散修的“見面禮”後,才徹底将那個人收納進隊的。每個人,其實對于當初的事都有一點責任。
但是,沒人會說這件事。
而那點歉疚,也僅僅是那麽一點而已。
那麽稀少的歉疚本來就不值得被一直記挂着,而自己也沒必要因為這一點情緒了去做點什麽。
反正葉師弟脾氣那麽好,從來不會生誰的氣,那麽,即使自己做過了一點點,只要裝作無事發生了等他下次來補償,等到那個時候稍微露出一點點善意,那就可以了。
那樣,責任有人承擔,損失也有人補上,多好。
反正,葉師弟不會生氣,不會記恨任何人。
——既然不用道歉也能得到原諒,那麽為什麽還要去低頭認錯呢?
那個時候,自己是這麽想的吧,所以,自己就真的什麽也沒做,只等着在之後施舍一點善意。
只是,之後葉師弟沒繼續來,自己也沒有将這事真的放在心上,于是,這件事就好像這麽過去了,仿佛從未發生。
直到現在。
陳映德将扇子合上,然後敲了兩下掌心,笑了一下。
一步登天啊,真好。
将玉簫借給碰巧路過的黃鹂之後,葉思眠笑了一下,然後在回去的路上想了點事情,又繞道了才回房。
推門之後,不出所料的,系統還在“宿醉”中。
葉思眠倒了杯水,之後将藥粉撒進去了說:“給你帶解酒藥了,來吃吧。”
于是系統在這之後停止呻.吟,一下落在水裏起起伏伏,之後蹦出來說——
“昨夜和今天,都麻煩你啦~”
“我現在酒醒了,感覺好舒服啊!”
“謝謝啦ww”
葉思眠微笑:“嗯。”
系統雖然在這之後飛來飛去地表示高興,但是到底是安靜下來了,于是,葉思眠這才開始收拾東西,準備搬去千尋峰。
收拾完畢之後,葉思眠傳了一只紙鶴出去,又在收到回信之後将包袱裝進乾坤袋,在第二天關上門就離開了。
千尋峰下,第五溪正站在那裏等他。
葉思眠跟着他來到了掌門安排的地方,然後微笑說一聲:“以後,我們就住在同一座山峰上了。”
第五溪笑一下:“嗯,以後千尋峰上就有三個人了。”
不過,說是三個人,在接下來的幾天裏,其實葉思眠接觸多些的也還是第五溪。
畢竟修為和關系在那裏放着。
葉思眠現在築基臨近結丹,第五溪現在也築基臨近結丹,兩個人又在之前關系就不錯,自然,他們就很方便一起修煉了。
而且,葉思眠是從金丹跌下來的,對靈力的掌握要比一般的築基修士強一些,而第五溪又是從以前就被高标準要求,已經習慣了追求極致,于是,兩個人在實戰中便也是十分适合進行切磋了。
——如果不是一直被高标準對待,第五溪也不會在當初去那個人均修為金丹的秘境,更不會和葉思眠他們同隊了。
一日,寧雲深在觀察之後十分欣慰,然後就走出來,将兩人的靈劍都召在了身前。
第五溪眼前一亮:“師父!”
葉思眠随之看看空空如也的右手,站到了第五溪身邊:“寧峰主。”
寧雲深點點頭,接着說:“你們都看好。”
說完,他便将雙劍放起,隔空禦劍對招。
初時兩劍還在試探,但是等到戰況激烈之後,兩柄劍就在數次交戰之中迅速表現出了不同:輕巧靈劍攻勢淩厲而出招迅捷,招招殺機盡現;古樸靈劍招式綿延滴水不漏,守勢穩定卻在疏忽之間一擊致命。
明明兩柄劍使的招式都是最基礎的歸一劍法,但是在攻守之間,它們卻仿佛正被掌握在兩個不同的人手裏,在進行着生死對戰。
葉思眠在雙劍戰況漸歇之後看向寧雲深,又看了看第五溪,然後道了聲謝。
第五溪正一臉認真。
葉思眠想想之前第五溪的出招和收招,突然覺得,這兩人真的是師徒——劍法裏的極致真的一模一樣。
不遠處,寧雲深将雙劍還給兩人了從地上召起一支樹枝,說:“你們兩人一起與我對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