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八
小師妹站在床前不遠,手裏端着一個藍陶瓷碗,她遲疑地說:“我……”
葉思眠朝她微微笑了一下,一副寬容的樣子,并不問她怎麽出現在房間裏的。
于是,小師妹就在葉思眠下笑意裏回笑。她将碗遞過來,說,“我是來拿玩偶的。”又解釋,“我剛分到了一個單獨的房間,所以來把玩偶拿回去。”
葉思眠便在小師妹的笑意裏指了指不遠處的櫃子,表示她之前交給自己代為保管的玩偶就在裏面,然後他接過碗了,道一聲:“多謝。”
點一下頭之後,小師妹往櫃子那邊跑了兩步,又在回來的路上才說:“謝謝師兄。”
葉思眠搖搖頭,在滿滿的苦澀氣味裏抿了一口湯藥:“沒事。”
小師妹聞言又淺淺笑了一下,抱着從櫃子裏拿出的兩個玩偶,她就這樣靜靜坐在不遠處的凳子上了。
她看着玩偶精細的衣物,輕輕捋了捋它的袖口,又将衣領擺正,把稍微松了一點的腰帶重新系好。接着,她就将另一個玩偶同樣對待,又在檢查完畢之後好一會,才擡起眼來。
葉思眠正将一碗湯藥喝完,眉頭微微皺起。
小師妹就跟着遞了桌子上的蜜餞海棠過去,又接過了碗擺在桌子上。
她之前來的時候,正巧遇到了靠在門外的衛瑛,那時候,他手裏就拎着兩個油紙小包,其中一個就是這種小食。
彼時天色才微微亮,小師妹也是在猶豫之後,才提早過來的。故而,她在看到衛瑛之後被吓了一跳。
不過還好,衛瑛看來也是這樣,在見到她了之後,一副驚訝不已的神情。
兩人對視一會,然後默契地不問什麽,只相對地站在門外一會。
衛瑛說了句:“天快亮了。”
小師妹幹巴巴地回一句:“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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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又是一陣沉默。
過了一會,衛瑛還是推門進去,将油紙小包放在桌上,然後取出一個藥罐子了就拆開一個小包,又将藥材都丢進去。
小師妹便在這時候進門,幫着在旁邊倒了清水進去。
後來葉思眠醒來,兩個人僵了一會,又在他睡着之後像是做賊一樣,心虛地站在原地。
衛瑛很快借口要進行事務交接離開,剩下的小師妹,則在被請假了之後,留下煎藥看火。
小師妹煎着藥,忍不住就好奇地看了幾眼房間裏有什麽東西,又在瞄完之後,随便猜了猜那些東西是用來做什麽的,然後,她就想起了自己在小道消息裏聽到的那些錐心話語——
別人是不會有錯的,所有的責任一定是在他自己。
葉師兄,是以什麽心情說的那些話呢?
小師妹想着這個問題,聞着湯藥的陣陣苦澀味道,最後卻還是無解。
她不是葉師兄,也不會做那些事,更不會清楚,為別人思慮付出是什麽感覺,之後被人厭棄又會是什麽感覺,那些錯與對……
其實,都不會出現在她身上。
所以小師妹笑了笑。
這笑後面的情緒有些複雜,但總的來說,大概也還算是一個善意的笑。
于是,等到葉思眠再醒來的時候,面對的就是一個稍顯低落的小師妹,和她手裏的湯藥了。
葉思眠吃了點甜點緩解苦味,然後将油紙包遞向小師妹:“要麽?”
小師妹搖搖頭,然後才恍然察覺,自己已經沒什麽理由繼續留下來了,就笑着說自己還要回任務堂,又把藥材和小食的來歷給說了幾句。
她在這之後抱着玩偶出門,又在關門前最後看了一眼葉思眠。
他正微笑以示告別,而晨光正好。
小師妹笑了一下,抱着玩偶往外走着離開。
去任務堂的路上,小師妹看了看旁邊路上的大樹,就将玩偶收到乾坤袋裏了,又在別人問過來的時候,說是想起來了,就去探望了一下受傷的葉思眠。
——其實,玩偶哪裏沒有地方可以藏,她之前拜托葉思眠留一下,只是在驚喜後的冷靜裏想了想這可能會帶來什麽,想要減少麻煩,能少一事便少一事,不卷到其他人的事端裏而已。
不過,今日見了一些事,又見了一些東西,她便把推衛瑛出來當作擋箭牌的打算給打消,不說是為了給衛瑛送東西,所以才會過去,所以才會由衛瑛去請假,只說,是自己的一點想法,而已。
來人聞言笑了一下,沒有多說,只在走到下個岔路的時候猶豫了一下,他看看小師妹來時和去時的方向,思慮一會,然後選擇了一個方向就離開了。
葉思眠在送走小師妹之後,靜靜坐在床上。
他想到小師妹說的,那些藥和甜食都是衛瑛帶來的事,就勾勾嘴角,笑了一下,然後從床頭随手拿起一本書翻了起來。
自己剛剛被廢了一半修為,确實不太适合吃些效力強的藥丸,衛瑛這麽做還算是有心,而衛瑛的這個反應,大概也表示葉思眠之前說的那些話,效果還算不錯。
——劇情裏,白蓮花的僅存的三個劇情點一環扣一環,都可以說是對以後的情節具有鋪墊作用的,一個都不可以省掉,但是具體操作起來……
葉思眠想想剛來的時候那種可以稱之為四面楚歌處境,因為覺得自己并不會太喜歡這種境遇,就在操作上自由發揮了一點。
其中,白蓮花一直以來的奉獻付出是基礎,這讓大家确信,雖然白蓮花偶爾腦子會不夠用,會因為相信別人了被騙,但是他卻确實是一個“為大家生,為大家死,為大家死而後已”的人,也是一個确實不會記仇,确實會将一切都攬到自己身上的人。
之後,秘境的事情将白蓮花與葉思眠推到最低點,一切都在那個時候就已經糟到不能再糟,大家在受恩的同時都見過了葉思眠當時的情況,也自然清楚那種境遇确實難熬,能夠在這樣的情況下對那段話稍微有點認可度。
最後,葉思眠在前兩者的前提下、在被人陷害的情況下受到刺激,将一直以來的對“自己行為”的懷疑都化作心魔了宣洩出來,衆人自然是覺得意料之外但卻情理之中了——誰還天生是個泥人了呢。
這種猜測不一定全對,但是葉思眠想想衛瑛的舉動了,還是确認,這個猜測至少能套在他的身上。
于是,葉思眠就在閑閑看書的時候,将這個世界發生的事情都捋了一下,然後稍微想了想接下來該怎麽做。
大概一個時辰之後,有人在外面敲門。
系統瞄了周圍一圈就去探查了一下,然後回來表示:“一起出過任務的同門。”
葉思眠喊了他們進來。
先進來的是,那幾個在凡世的攤子前面徘徊許久,卻只來得及買碗涼水就被葉思眠撞見的人。
他們在當初收到甜點之後挺開心,并因此而覺得對葉思眠稍稍親近了一眯眯,之後又因為葉思眠的受傷而感到內疚,在葉思眠前段時間養傷的時候,來送過幾次東西。
接着進來的,則是那些不曾交流過,僅僅是一起出了一趟任務的同門,大家并不相熟,唯一的交集點也只是葉思眠那次的受傷而已。這些人裏,部分人在前段時間來過一兩次,部分人則來過兩三次,并且同樣的,都帶來過物品表達感謝和歉意。
他們的情感,葉思眠都笑吟吟地表示不算什麽,誰都會那麽做,自己只是做了應該做的事情,他們的物品,葉思眠也怎麽都給推了回去,表示功不至此,不需要大家這麽專程送來東西。
——就像他一直攢着人情了,讓衛瑛自覺欠着他,讓第五溪自覺欠着他一樣,他對于其他人也是這般想法:将人情都攢到這次的劇情點裏用。
白蓮花作為炮灰,在劇本裏的劇情實在少得可憐,但也是托此,葉思眠才能更清楚地知道,在白蓮花的劇本裏,最大的低谷也不過就是這次的“走火入魔”了。
在這個“走火入魔”的劇情點裏,葉思眠需要別人贊同他的苦衷,相信他的情非得已,和他站在一起了,認同他的那些話都是字字泣血,對他抱有那麽幾分同理心,這樣,他才好在這種“殘害同門”的劇情裏迅速洗白。
于是,他将一切別人的回饋都推回去,并在這個劇情點裏一次收割全部。
現在看來還不錯。
葉思眠在衆人的小心慰問裏笑了一下,将他們刻意避過的“走過入魔”拿出來說,一臉心如死灰的樣子表示——
“這其實……都是我的錯。”
“如果不是我自己道心不堅,我就不會在門派大比上情緒失控,更不會走火入魔了導致現在的情況。”
“我在初入門派時曾聽聞‘修道先修心’這麽一句話,并且一直對此深感贊同,覺得吾輩之人理應如此,以超脫心行人間道。但是現在,我卻在修行的途中因為一點情緒了偏離正統,走向極端,釀成慘劇……”
“這都是我掌握不了自己的情緒的錯,是我對不起師門栽培,對不起師弟的幡然醒悟。”
“這次還好師弟的性命還在,否則,僅僅是修為掉了一點算什麽,領了責罰又算什麽——
我就是萬死也難辭其咎。”
說着,葉思眠勉力笑了一下,他說:“多謝諸位同門今日來訪,但是,我不值得。”
話音落下之後,在場人一時陷入一種感到棘手的情緒中,而葉思眠也恰時地一臉羞愧要将他們送出去,打算将自己的想法就這麽散播出去。
“我師父說,修道是以世俗心行飄渺道,并不是‘以超脫心行人間道’。”第五溪不知道什麽時候來了這裏,他說認真地說,“葉師兄,你不必過于自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