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Beta-loody (1)
2984年3月6日晨,嘉世大選投票開始。确實沒什麽懸念。那時的葉修對陶軒沒什麽抱怨,還樂颠颠去投票點給他投了一票,當然,他是把自己從頭武裝到腳以後才上街的。守衛投票點的警察看見他如臨大敵,生怕是來搞破壞的恐怖分子,葉修笑着靠近他,把墨鏡摘下晃了晃放回臉上。那警察在我們離開時還待在原地沒動彈。
回住處的路上,葉修走得輕快,還擡起手來朝一棟樓的窗口揮了揮。我看見一個同樣帶着墨鏡穿着風衣的男人站在窗邊,回禮似的向他揮了揮手。軍人視力個個良好,我看見他的嘴角還挂着溫和的微笑。
“那是誰?”我随口問道。
葉修回答得也很随意:“陶軒啊。”
“怎麽會!”我瞪大眼睛脫口而出,同時又往剛才窗的方向看去,男人已經不見。
“怎麽不會?”葉修說,“我都能出來大街上亂晃,他躲芳閨裏偷看下投票春色怎麽了?以為他天天忙得掉渣?十年他工齡假期也能加十天了,再零碎一加能一年能休息一個半月,再說現在國內外除了大選最近也沒多大事。”
我又看了眼那棟樓的大門:“裏面下榻着婦女代表呢,他是去……”
“哎,世風日下啊。改天好好說說他。”葉修打斷我道。這似乎使我剛剛的話變得不對味了起來。
“裏面也可能全是女性Alpha啊。”我反駁他。
“那他一個Beta去那兒幹嗎?”葉修說,好像陶軒出來一趟只能是為了找老婆似的。
3月7日晚,陶軒以79.4%的絕對多數票在大選中奪得勝利,和絕大多數人預計的一樣,一輪決勝,沒有第二輪投票,沒給其他競選者一點機會。連他的對手們自己也沒覺得自己能贏。
陶軒不愧是老牌政治家,在嘉世的首都廣場的獲勝演講,落落大方,真情流露。
“我們贏了!嘉世過去贏了,現在贏了,将來也将繼續贏下去。為了國家和民族,團結起來,在所有科學定律允許的範圍內,沒有靠我們的意志做不到的事!榮耀,歸于嘉世!”
陶軒流了淚。葉修為他鼓了掌。葉修後來告訴我,他分辨得出那淚水是真的。葉修一直認為,不是發自內心愛着國家和人民的人,不會有得到人民認同的機會。那是我僅有的幾次不贊同他的話。
無論如何,榮耀,這兩個幾十年來被選中作為人類方象征的字詞,打動了所有人。那次獲勝演講被全文刊登在第二天的大小報刊上。
5月15日,陶軒從容走進嘉世舉行重要儀式專用的王朝大廳,手按嘉世憲法副本,在大廳內千餘位各界名流的注視下莊嚴宣誓就職。葉修原先更願意宅在自己家不出門,但他也知道自己權位不高名氣卻太大,不出席這個儀式必定會被掰成對新總統有意見搞得滿城風雨,結果最後還是去了。蘇沐橙在軍方實際地位不夠高,吳雪峰忙于軍隊建設,別國大使站在地毯另一側,葉修沒了玩伴。他試圖悄悄和我玩兒那個叫榮耀的戰術游戲,但我的水平實在太爛,他這才不舍地放棄了,默默地站在紅地毯走道旁開始靈魂出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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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軒從臺上走下紅地毯,沿途他不得不和地毯兩旁不斷伸出的手握手,甚至有人為了和他握手,一路從紅地毯的開頭跑到拐角。然而陶軒在看到葉修時卻主動走近了,伸出手。我推了推葉修,他這才從白日夢中醒覺,伸出手和陶軒握了握:“好好幹啊。”
陶軒笑道:“那當然。”說着便離開,繼續沿紅地毯一路走下去了。
我問葉修:“你們交情不錯?”
葉修說:“能說是好朋友吧。他還是副總理的時候就親臨巡視過前線,那時我還是個小兵。結果發生了點小意外,居然一起蹲了一把沒氧氣輸送的艦室,三個人分一房間氧氣,差點沒給憋死。還好最後被救了,于是嘛就結下了深刻的戰友情誼。”
我卻抓住了細節:“還有第三個人?”
葉修聳聳肩:“也是好朋友,入伍時就是。結果第二年他就死了。”
我吓了一跳,怕觸動他的傷心事,剛想向他開口道歉,他卻仿佛無動于衷似的擺了擺手。不過其實那時我站在他身後,并沒能看見他的眼睛。
嘉世的形勢看起來非常不錯。一切都在正軌上發展,陶軒上任後簽署的第一項總統令是老生常談的稅率調整,葉修則依舊過着他上上課睡睡覺抽抽煙的生活,唯一不太相同的是,軍委會的老家夥們退了,他在軍委會挂了個名(這還是軍委會第一次讓人挂名)。嘉世的軍事力量發展可觀,爪字理論的實施也進行得很順利。和平與繁榮看似終于徹底張開雙臂,準備擁抱嘉世了。
但平穩過了一年,在2985年的8月,有什麽序幕被拉起了。這之後的一系列事件也導致了葉修對陶軒的觀感的急速轉變。
2985年8月14日,各大報紙的頭版頭條都不約而同留給了同一件事。
前日,即8月13日午夜,嘉世星中心區發生了一起特大惡性連環殺人案,嘉世外長一家五口人被其女傭因與外長的私怨被盡皆毒殺。女傭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将外長家中與自己素來一同做傭人的幾人也一并殺死。随後她自己打電話報了警。
嘉世的外交部長是位和藹的老先生,在任上數年來不過不失,在人民面前也算留了個好印象。身為Omega的女傭對此的解釋是:我讨厭他看我的眼神。我懷疑他想要标記我,他是個僞君子。
根據後來的訪談視頻,負責審訊的警察即使是在攝像機前接受采訪時也顯得十分憤怒,恨不得将自己的警帽掼在地上。
“我真想告訴那個沒文化沒常識的女人,”那個警察實在無法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她所服務的那個無辜而值得尊敬的家庭,五個成員,全部是Beta!沒有一個是Alpha!為什麽要标記她,怎麽标記她?而她,就為了這個似是而非的蠢理由,殺害了五條人命,從老人到小孩,一個也不放過!甚至在他們面色青紫地扼着自己的脖子,用哀求的目光看着她時,這個女人還能怡然自得地拿着通訊器走開,并且在其後還殺害了和她一起工作的她的朋友們!!”
然後這個警察真的當場将帽子重重拍在桌上轉身離開了。雖然之後的那句話視頻上沒有給出字幕,但任誰都能聽出來他出門時大聲罵的那一句:“那個婊子!”
這就是震動嘉世朝野、令舉世皆驚的Beta-loody事件,因被滅門的家庭的五位成員皆為Beta而得名。後世所指的廣義的Beta-loody事件,雖然包含範圍遠比此大,其開端卻也是此事。
外交部長一向生活簡樸,作風親民,堅持他自己的觀念:幹外交部長的工作,過一般民衆的生活。他沒有接受警衛,如果不是為了方便照顧家裏的老人,他連傭人都不會請。誰知兩下裏一結合,最終釀成大禍。陶軒在女傭報警之後還沒有幾分鐘就立即知曉了此事,并立即簽署總統令加強國家要員的安保。連葉修的門外也又多出了兩個警衛。
沒人譴責那個說髒話的警察,因為就連人們自己也忍不住罵了髒話,反正讀到報紙的詳細報導時我是罵了。
葉修當時也在看這份報紙的相關報導。詳細案件看完了,他開始看分析。我湊過去看了看,他看的那版是讀者來信,關于作案人的心理分析的。
調查顯示,犯罪嫌疑人來自鄉下,無父無母,在國家創辦的孤兒院中長大。她最後選擇去做了女傭。然而她是一個标準的Omega,沒有太多的體力,內裏卻纖細而敏感,乃至顯得有些神經質。我實在不意外這麽一個人會走上這麽一條道路。而外長竟然選一個這樣的人做女傭。
“有點偏激。對Omega他也太有意見了吧?”我說。
“沒有偏激的評論才奇怪好吧?”葉修說,“什麽時候都有偏激的人,何況Omega這個總體在戰争時期的表現……實在不行。而且Omega本身,在社會中的職能分工就……”他搖頭,去看另一條評論,點點頭對我說:“唔,這個不錯,有點意思。”
與其在此肆無忌憚地對犯人發表譴責,我更關心,此案是否有疑點?難道沒有匪夷所思之處?也許外長安保不足識人不清都可以歸結為意外,那麽,為什麽一個為外長服務的女傭手裏會有足以毒死5人的大劑量毒藥?哪裏來的?
“嗯,總算有人抓到重點。”葉修評論,“還有一點。知道為什麽我說剛才那評論偏激嗎?說Omega纖細敏感為小事滅絕人性,或許吧。不過他不再發散評論一下Omega的心理素質有多強嗎?一個女傭夠膽殺這麽多人,其中包括嘉世外長,事後還自己報警,陳述條理清晰,雖然人渣,但确實是個用彪悍都形容不了的人渣。”
“這點也有人提出了。”我指着報紙上的另一條評論,葉修說:“英雄所見略同。”然後他頓了一下,又說:“我只見過外長幾次。是個好人。無論真相究竟是怎樣的,但願他能早日……真正安息。那些同樣無辜的受害者也是。”
此事愈演愈烈,許多人慢慢發現了案件中存在的一些不太合理的地方,警方卻出乎意料保持了沉默。正當人們開始質疑時,卻又被新發生的另一件事轉移了視線。
2985年8月20日,嘉世第一醫院一樓大廳發生重大爆炸事故,六人當場死亡,十五人受傷。經查,爆炸發生原因是一名男子将開啓計時的定時炸彈吞入腹中随後擠入醫院人群密集處所導致。
又是Omega。警方獲準使用居民身份資料庫中的基因序列信息,最後經排除确定了這名男子的身份,随後他的資料被在各大媒體公開。已經有人注意到了,這次仍然是Omega。
在人們眼中,不同于性別是男性或女性這些幾乎不會去有人注意的東西,Omega性別這一信息,确實相當紮眼。因為在2984年的嘉世,Omega實在是太少了,所占總人口數的百分比達到了史無前例的0.982%。
“網上已經開始有人有組織地在辱罵Omega了,好像比以前看到過的都要來得猛烈……”我這樣告訴葉修,還在翻報紙的葉修回了我一句:“和平年代好搗亂,吃飽撐的沒事幹。”他那陣子特別關注新聞,幾乎報紙不離手。
如果說此時,人們總體對Omega還勉強保持着一種“也許是偶然”的看待觀念,那麽後來發生的事,則将這些觀念慢慢消磨殆盡了。
2985年8月到9月成了Omega的犯罪高峰期,一個月間竟然發生了十四起惡性案件。8月23日報社槍擊案,8月26日宇宙港爆炸案,8月27日小學縱火案……每一起,都可以說是重大惡性犯罪,嚴重危害了公共安全。警方不是沒有采取措施嚴防死守,但是沒有用,警察不可能無處不在。犯罪的Omega很少有能夠在犯罪後繼續活下去的,更類似于一種自殺性襲擊,他們的年齡在十餘歲到三十餘歲不等,絕大多數沒有被标記,或者被标記了但配偶卻已死亡。但這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為在戰争結束不久時,Omega不多,被标記的Omega則極少,因為某些特殊的原因。
這一系列事件構成了廣義上的Beta-loody事件,受害者早已不僅僅是Beta,還有Alpha,甚至Omega都有人被害,但是Omega同樣在受害人群中這一點似乎被有意淡化了。
Alpha和Beta的人們對于Omega不喜和憎惡的種子終于被澆灌發芽。這種子被種下并非難以理解。
在古地球時代,人們原來是只分為男性和女性兩種性別的。然而在末日時代過後,遺留下來的人類卻全都發生了一些變異,性別在男性和女性的基礎上進一步分化出ABO性別系統。這被認為是适應環境而進行進化的證明,活下來的那些人因此驕傲地稱自己為“神選的子民”。
ABO性別系統的重要性甚至逐漸超越了傳統的男女性別系統,男女界線被模糊化,取而代之的則是ABO界線的明晰。那時人們科學區分性別(即不依靠外在體征辨認性別)是這樣的:男女性別的區分由人類的性染色體形态确定,XY為男性,XX為女性。ABO性別的基因則匪夷所思地是一個單個的基因,定位在第22號染色體(常染色體)原先未知作用的“無用序列”上,分ABO三種等位基因,A對B和O為顯性,B對O為顯性,這也就是為什麽Omega的數量如此稀少;ABO基因雖然無法對性染色體基本的X或Y形态産生影響,卻能影響其空間結構形态,此外受影響的還有人類的內分泌,這就導致了ABO性別系統幾乎超越了傳統的男女性別系統,而對人類的生殖系統起到決定性作用。
然而從後地球時代以來,由于從前地球時代傳下來的道德觀念,Omega的發情行為被認為是道德敗壞的,又由于他們的人數處于弱勢,所以Omega被輕視幾乎成了傳統,随着後來的科技發展才在表面上得到了逐漸改善。此外,對Omega能力的低定位早已根深蒂固。Alpha長于體能,Beta長于智力,然而Omega擅長哪方面呢?在人們的總體印象中他們是纖弱的,同樣也神經敏感,也許适合去做一些看護工作,但也僅限于此了。他們唯一被普遍認同的方面只有一個:生育。
因此在反拓荒戰争中,沖在前面的士兵多是Alpha和Beta,100人裏有時也未必能夠找得出一個Omega。由于大部分Omega自身的性格特點,去參軍的Omega非常之少,像羅輯那樣的人畢竟是少數。更多的Omega中,一些人成為了生活優渥者的專屬金絲雀,确也有些品行惡劣者,給人們留下了不勞而獲、作威作福的印象。
至于大部分的Omega呢?
希望你還記得,反拓荒戰争前期人類人口數量的急劇下降,一度達到千萬。如果人口得不到迅速增長,兵源問題将導致人類在反拓荒戰争中失敗,進而使人類滅亡。Beta的生育率并不高,所以Omega們被提倡不接受标記,被以良好的待遇征召去作專職生育者(這良好的待遇則成為Omega遭到鄙夷和輕視的又一理由),進行如同獸類一般的人工授精。他們甚至不能自己照料孩子,因為為了總體人口的增長……他們沒有時間,他們的時間除了休息,就是懷孕和生育。
許多孩子一出生就由專人看護,甚至直接當作未來的軍人加以基礎培訓,當然這僅限于Alpha和Beta。由于Omega的能力被認為太弱,培養他們被視為是浪費資源,他們被和一些天生殘疾的孩子一起送入了孤兒院。同時因為Omega的稀少數量,Alpha和Beta對Omega幾乎沒有血肉連系的感情。這就是後來對Omega大肆迫害現象産生的一大原因:孩子們難道不愛自己的生身人嗎?但專職生育者和自己的孩子幾乎沒有見過面,更沒有家庭,何談感情?那只在Beta擔任生育者的家庭中出現。父母難道不愛自己的兒女,人們難道不愛他們的兄弟姐妹和朋友?但戰争期間由專職生育者生育的Omega,大多剛出生就和Alpha和Beta們分離開來;在由Beta擔任生育者的家庭裏,Omega又實在過于稀少。恰好導致了如今在社會中比重最重的那幾代的Alpha和Beta,與Omega因此甚至沒什麽機會見面,也無從提感情二字。這就造成了不可避免的隔閡。
即使Omega的生育對戰争的勝利起到的貢獻不可磨滅,更多人卻更容易忽略他們,看到在戰争舞臺上大放異彩的、或者在後勤勞動中出工出力的Alpha和Beta,Omega則被視為是躲在身後的人,并且好吃懶做,沒有抑制劑只會欲求不滿地發情,只會生、生、生。因為像動物一樣被人工授精當然并不光彩,即使,這是為了人類的勝利。
少數堅強的Omega幾乎都參軍去了,由于種種劣勢,他們的死亡率非常高。大多數情緒多愁善感的Omega則容易因他人的異樣眼光而自暴自棄,自甘堕落,從而惡性循環。
這最終導致了人們對Omega總體上的負面印象。但大多數人在最開始對Omega,至少在表面上,還是抱持着“無所謂”的态度的。直到Beta-loody。一切急轉直下,在認為自己被Omega拖了幾十年後腿的人們的心裏埋藏的炸藥包,終于被點着了。
葉修那幾天看起來每天都很沉重,他不停翻看着報紙。“這未免太不對勁了吧?”他說,“太密集了。”
但人們雖然對事件的密集發生有所懷疑,但是這決非他們的目光聚焦點。密集可能是一個疑點,但所有的事件都是Omega犯下的,這卻是無可争議的事實。
人們的憤怒和不滿終于在9月下旬出現了高潮。
2985年9月23日,嘉世某所小學的歷史教師在上課時将自己的一個Omega學生從四樓的窗口扔了下去,令其頭骨破碎當場死亡。一個多月前,她的雙親在Omega引發的爆炸中全部喪生。
那個學生來自孤兒院,他的死沒有苦主索賠,但當地的警察卻不得不受理此事。按照嘉世的法律,那名教師将被起訴,然後,判處死刑。
9月27日晨,我和葉修都是被外面突然傳來的陣陣喧嘩聲吵醒的。“怎麽了?”葉修皺眉問道,任誰都能看得出他這幾天心情很不好。不過說實在的,這幾天,嘉世還能一直快快樂樂的人,刨去不懂事的兒童,十中無一。
我立刻披衣下床,打開窗戶朝下面聚集的學生群吼:“你們!大清早幹什麽!!”
樓下實在太吵了,吵得完全不像是個全嘉世第一的軍校,倒像一個菜市場。我喊了有十多遍才得到回應,然而我自己也聽不清。後來一個熱情的學生經過我聯系警衛後被放了上來。
葉修沒等我說話,直截了當地問他:“外面出了什麽事?怎麽這麽吵?”
“去游行!”那個學生激動地說,“去讨回公道!葉秋上将也和我們一起去吧!”
“你說什麽?”葉修說。
那個學生告訴我們,他們是要去為那個歷史教師申訴。“她的父母都是因為Omega而死的,這情有可原……”他滔滔不絕地說着。
我第一次看到葉修那副表情,他看着那個學生,像看着一個從不認識的人。他的眼睛裏充滿了不敢置信,我敢說,即使在戰場上面對最狡猾的敵人,使出最奸詐的計謀,他也不會意外成這個樣子。
葉修最後打斷了那個學生:“可那個教師犯了法。無論如何,她殺死了一個沒有任何罪過的學生。”
“情有可原!何況她殺死的是一個Omega!”那學生叫道,可能是看出無法勸動面前的這位上将,他跑走了。
葉修的眼瞳在眼眶裏顫動,他的眉頭幾乎能夾死一只蒼蠅。他轉過身來對我說:“你相信嗎?這也太瘋狂了吧……無論那個老師之前經受了什麽,但她殺死了一個無辜的人是事實,這總沒錯吧?這些……”他朝窗外看了一眼,“嘉世最優秀軍校的學生們,如今要為了一個無可辯駁的犯罪事實跑去游行示威,就因為那個老師被Omega害了而她又殺害的是個Omega?是這個世界瘋了還是我瘋了?”
“說得沒錯,”我說道,“即使Omega确實很可惡……”
然後我看到葉修用更難以置信的表情轉過身來看着我。“你……”他幾乎說不出話來。
如果在平常,看到葉修的這副表情會讓我爽翻天,可這個場景實在太不對了。我試圖為自己辯解:“你不是也看到了嗎,這十幾天下來……我都覺得Omega是打算毀滅世界……”
“所以你就認為所有的Omega都是犯罪者或者犯罪将來式啊?”葉修苦笑着說,“那你覺得羅輯是個怎麽樣的人?”
我如夢初醒,手足無措:“這,這不一樣,羅輯當然是好人……”
“但他就是Omega。”葉修說,“你這态度還是因為你熟悉他。好吧,至少你的偏見還沒那麽嚴重……不過那些不熟悉Omega的人對Omega會是什麽态度,我都能想得出來。我的失誤,我們不能老宅在軍校裏了,咱們得出去見見世面。在那之前……”他快步跨到座機前面撥了個號碼。
這個電話是打給羅輯的。羅輯在電話那頭說他最近至少過得還可以,大家對他從前的印象都不錯,雖然因為最近的Omega事件有些人疏遠了他,但總體過得去,也沒人找他麻煩。葉修算是把心放了下來,告訴了我情況後,就帶上我出門了。
出了軍校,我們才發現,原來軍校裏的學生們已經可以算是理智了。大街小巷的商店裏都貼着禁止Omega進入的标志。牆上到處刻着反對Omega的符號。街上已經有人開始游行,他們成群結隊,舉着“放了那位教師”、“無罪釋放那可憐的女兒”等标語,甚至其中還夾雜着“将Omega從嘉世驅逐出去”以及類似的标語,浩浩蕩蕩喊着口號走過。情緒确實會傳染,他們看起來越來越激動,越來越瘋狂。他們的樣子似乎是要将所有的Omega的揪出來撕個粉碎。
“不能再等下去了,”葉修說,“去找陶軒……他這幾天都在做什麽!”
然而陶軒沒有見葉修,據說是這幾天的事務忙得他焦頭爛額,不要說見面,葉修連聯系他都做不到。這即使是葉修也沒有辦法,他總不能直闖總統府吧,于是他只能和我一起重新回了住處。
葉修前一天比較晚睡,那天早早被吵醒,照說該睡眠不足,但他毫無睡意,一回住處,他的落腳點不是床,而是電腦桌前。他開了計算機光屏,手指快速撥動了幾下,說:“看吧。已經有Omega發表了公開信了。”
那封公開信是一封懇請書,用詞十分中肯,要意是提醒人們注意理智,Omega中還是存在善良的人的,請不要一概而論。無疑,理智的人還是有的,他們贊同那封公開信的看法并一起提出了呼籲;但更多的人,更多的鋪天蓋地的回複,是對一個多月來衆多凄慘案情的總結和辱罵。
“靠。瘋了吧這個……”葉修說。
是的,以我們現在的眼光看來,那時乃至之後的嘉世的大多數人都瘋了。早已不僅是嘉世的首都星了,嘉世星域範圍內的處處都已經瘋狂。可是只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才能明白那種全國上下幾乎一致的氣氛有多麽具有煽動力和傳染性,并且有的被煽動和傳染了的人,直到三戰結束許久以後還無法自拔。
但最開始審理那個女教師的案件的法官是個值得尊敬的人。他擁有一個法官最可貴的品質:冷靜客觀,不受任何外界影響。根據刑法,他公正地判處了那個女教師死刑。但随着結果的傳出,巨大的聲浪很快将他掀翻。
這時,嘉世政府方面作出了幹涉決定,而且是最讓那時的葉修感到難以理解的決定:撤換法官,重新審理。
結果不用我說你們也知道:女教師無罪釋放,游行群衆歡欣鼓舞,嘉世國民歡喜者多憂者少。
葉修則收到了一封讓他下個周去開全體會議的通知,與會者包括總統、內閣與軍委會成員,看來有點不倫不類。他一向懶得出席這種會議,但這次看來似乎他不得不去了。他只擔心這次會議來得太晚。
就在這個周,又發生了一件事。
10月2日,《時代新聞》上刊發了一篇占據了整整兩版的長篇大論:《Omega與抑制》。
就是這篇文章,成了嘉世對Omega迫害的總體理論依據。如我們今天所知,Alpha對Omega,實際上是有着本能的保護欲和控制欲的,長期以來,這使得Alpha,Beta和Omega保持了一定程度的和諧。在Beta-loody引起公憤的這段時間,實際上也就是這種本能的保護欲和控制欲稍微降低了一些事态的嚴重性,許多Alpha固然讨厭Omega,但是本能地不願傷害他們。
然而最後這層保護網也将要被撤去了。《Omega與抑制》中,精提要義,主要提出了這樣兩點:
1、欲望是天性。然而人類之所以是最高等的智慧生物,就是因為人們有着人性,那就是理智。人性理當戰勝天性,只有理智戰勝了欲望,人類才能稱其為人類,而不是野獸。
2、由上,在目前的ABO性別中,可以分出三個階層。
第一階層,首先有着Beta,因為他們是最不受欲望控制、最理智的那一群人;然後是可以完全自主抑制對Omega的欲望的Alpha,這樣的Alpha與理智的Beta沒有任何區別,這一階層,是最高等的,分占武力與智力兩個大頭。
第二階層,主要是不能抑制對Omega欲望的Alpha,他們會被Omega的發情氣息所操縱,喪失所有的理智,但他們還是能夠通過訓練自己的自制力,脫離這個階層,歸入到第一階層當中去。
第三階層是Omega,他們無法控制自己的欲望,如果沒有抑制劑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發情。他們的感性大于理性,獸性大于人性,從他們近日的犯罪裏也可以看出來,他們根本無法克制自己,證明了Omega在社會秩序上也同野獸無異。他們只應該負責他們的本職:生育,那也是他們唯一的天職。創造出更多的Alpha和Beta,還有繼承他們天職的Omega,就是Omega全部的責任了,也是他們唯一該做的事。
葉修說,他完全贊同第一點,毫無疑義;至于第二點?就憑一個國家的公民居然要分出等級階層來,這整篇文章就應該見鬼去。
正是由于葉修的及時導向,我才沒有堕入可怕的偏激的深淵,我深深感謝這一點。畢竟我也經歷過那個時代,我很清楚,這個理論對當時早已瘋狂了的大部分嘉世人的吸引力究竟如何——太多人贊成這個理論了,随處可見轉載,甚至還被噴塗在了法院的牆上。
《Omega與抑制》中所提出的理論,正是後來的“全面抑制主義”,因主張抑制獸性的欲望而得名,提出者正是《時代新聞》的特約評論員,後來擔任嘉世新聞部長的阮成。他很有理由提出這個理論:在Beta-loody事件中,他也是受害者,他的腿給炸瘸了。
10月5日,葉修就開他的重要會議去了。內閣成員的助理被允許陪同旁聽,有同樣待遇的還有軍委會諸位成員的副官,因而當時我能夠在場。吳雪峰身為軍委會成員,在葉修的身旁就座。
陶軒提議修憲。原因在于順應民意,況且Omega除了生育之外确實對社會的發展毫無好處。
不管從哪一方面來看,這都是最荒唐的一次會議。仿佛已經敲定了議員們一定會同意修憲議案,只等着在場與會者的看法了。而諸位要員居然紛紛舉手贊同。這群人中除了Alpha就是Beta,讓他們決定Omega的命運,就是将羊群的命運交到了獅子和狼的手上。
葉修已經從一開始聽到陶軒提議的強烈震驚中平靜了下來,他眼中慢慢顯出了我熟悉的銳利。在場所有人中唯二神色不定的,除了葉修就只有吳雪峰了,他皺着眉頭想說什麽,但葉修按住了他的手。
然後葉修向陶軒問道:“我就一個問題。”
陶軒說:“你說。”
葉修笑道:“屁放夠了嗎?”
後來會議上展開了有禮但是激烈的争吵,以葉修和陶軒兩人而言。按照葉修的觀點,這簡直就是在制造國家分裂,違反一個國家最基本的自由和平等的原則;而以陶軒的觀點,這是不僅是順應民意,更是在替國家拔除毒瘤,更何況按照計劃,Omega絕不會被消滅,他們要負責生育。葉修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