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孤山
但聽得唐弈罵道:“那就來吧。”他铮地拔出手中那柄從黑白道借來的長劍,這才發現手中的劍較平時練習的劍長了幾分。原來黑白道的劍招與衆不同,走的是靈動輕巧一路,故而劍身較別的門派為長,且劍背亦較江湖上慣用的精鋼劍更窄,劍身出鞘之時晃動不己,铮然有聲,隐隐如似雷鳴,唐弈暗道:“好劍。只是這樣的劍如何對敵?”那人呵呵一笑,唐弈大喝一聲長劍劈面就刺,那人舉手一擋,掌心抵住他劍尖。劍身立時彎曲,唐弈兵忍甚不順手,心道:“若是精鋼劍,他如何擋得住?”那人手掌一轉,欲将劍刃扭彎,唐弈急手腕一轉,改刺為削,那人“咦”了一聲,急低頭,已然被削掉了數根頭發——顯然輕敵了。唐弈左手一掌拍到,其速甚急,那人立時扭住他手腕,唐弈只覺如被鐵鉗夾住,痛住骨髓,急一劍挑去,那人忙撒了手,跳開兩步,叫道:“小子,幾年不見,上哪兒學了這些伎倆?”唐弈不答,刷刷刷數十餘劍盡往他上三路招呼,那人罵道:“不識好歹!”雙掌如蝶翻飛,丁丁當當将綿綿不斷的劍招一一拆解。唐弈仗着年輕力壯,只沒頭沒腦地一連串快攻,那人哈哈大笑,雙掌使得如鐵車輪一般,任憑他如何劈挑砍刺,只是見招拆招,閑暇有餘。唐弈心道:“他在等我脫力。”見不遠處林密草盛,大喝一聲:“看這幾招如何?”卻忽然轉身就跑,往那林中奔去。那人一愣,罵道:“小兔崽子哪裏跑……”只道他技窮勢孤,放心縱身追來。此時林暗風驚,那人追得急,哪裏提防突然迎面而來數十餘枚銀針,又急又快又準。那人一聲驚呼,臉上肩上早各中一枚。他叫聲未息,唐弈突然又殺回到跟前,乒乒乓乓十餘劍,那人連連閃避,立足方穩,唐弈早又逃往林中去了。那人罵道:“今日不殺你,老子誓不為人。”忍痛拔出臉上肩上銀針——原來唐弈打得力道大了,俱釘入骨中,拔出之時痛切肌骨。那人咬着牙窮追不舍。
忽見眼前一座軟索橋,十幾丈長,直通對山,唐弈不假思索,飛身上橋,搖搖晃晃,到得對面山上。看看那人即将追到橋邊,唐弈急連砍數劍,那軟索橋立時斷開,掉下去了。那人無法得過,只在山那邊罵道:“小子,天要收你!那是座孤山。你砍了橋,過不來啦。你就慢慢等死吧。”唐弈哼了一聲,哪裏信他的話?只顧自己于山中找路。他知道,縱然真是孤山,也必有辦法過得去,不然,那軟索橋又是如何搭起來的?想到這一節,也不大擔心出路問題。只是肚中原本餓極,如今争鬥了一場,餓上加渴,他得馬上找些水喝。
“誰!”一聲嬌叱,唐弈只覺眼前一晃,一道明晃晃的劍影刺來。唐弈急閃,退開兩步。但見眼前樹下一人,緊身黑衣,凹凸有致,卻是個大眼睛的俏姑娘,執一柄長劍冷眼而視。
唐弈道:“在下被人追殺,逃難至此,沖撞了姑娘,還望勿怪。”那姑娘将他上下一打量,這才收起了劍,說道:“看你塊頭不小,卻不甚中用。你衣衫褴褛,眼見得是個農夫,或是個破落書生,又偏偏拿一柄劍,一看便知你必然身無餘財,誰會追殺你?”唐弈微微一笑,道:“是啊,偏偏就有人追殺。實在不值得啊。姑娘可知此處有沒有別的出路?”
“出路?”那姑娘道,“不遠處有座軟索橋,可以過去。”
唐弈歉然一笑,道:“那個……軟索橋,在下知道。只不過,方才在下被仇家追得急了,慌亂之下把那軟索橋砍了……”
“什麽!”那姑娘幾乎是大叫起來,“你把橋砍了?”
唐弈道:“是的。”那姑娘急往他身後跑去。唐弈也不理她,只是往前走,他驚喜地發現眼前居然有一座涼亭,數只石椅,涼亭上還有一副棋具,原來方才有人在這裏打譜,想必是那位姑娘吧。唐弈看了一回,心道:“這……這一局棋分明就是嬸嬸下過的啊。原來這位姑娘在此處研習我清風谷的棋技?”他不禁興致大發,坐在石椅上,盯着棋盤,專心研習起來。
不多時,那姑娘喃喃而回:“完了,完了。要老死在這兒了……你這個混蛋。”她突然惱怒起來,铮地拔出長劍:“我殺了你。”一劍剁向唐弈腦袋。唐弈急将劍柄一架,叫道:“且慢。姑娘,聽在下一言。”
那姑娘嬌叱道:“說!”
唐弈道:“姑娘可是在研習圍棋?”
“怎麽?你也懂棋?”
“嗯,那個……略懂……”
“好。”那姑娘此時氣似乎消了一大半,收了劍,說道,“會下棋是吧?姑娘和你下一局,如果你輸了,姑娘馬上砍死你,以報斷橋之恨。”說罷拂了棋盤,道:“姑娘讓你死個心服口服,讓你四子。”
唐弈聽到讓四子,笑道:“行。只是……在下又餓又渴,這般下棋,怕是會輸……姑娘也勝之不武啊!”那姑娘道:“哼,山後有泉水,有野果……”唐弈大喜,道:“多謝姑娘。”忙往後山而來,果見一眼清泉汩汩而流,山花搖曳,荔枝碰頭,乃是一色的妃子笑,誘人之至;半空尚有飛鳥鳴叫,甚是熱鬧。這些場面與在清風谷之時何其相似乃爾。唐弈咽了一口唾沫:“太好了,餓不死了。”摘些荔枝充饑,當真又解渴又解餓。
“喂,你好了沒有?”那姑娘不耐煩了,“快着些,下完棋姑娘好一劍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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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了來了。”唐弈抱着一大串荔枝回到涼亭,笑道,“姑娘,你方才說的野果可是這些嗎?”
那姑娘道:“不是這些難道還有別的嗎?”
唐弈笑道:“姑娘,這些荔枝長得甚有條理,想必是山間農戶種的。如今這橋斷了,倒便宜了在下了。”
那姑娘道:“少廢話。再不下棋姑娘馬上宰了你。”将白子盒放在他面前,又将四枚白子擺在盤上,說道:“你可看好了。”說罷于棋盤正中拍下一子黑棋。
唐弈心道:“許多日不曾好好下棋了。只是這裏出不去,我又如何能去尋找飛燕?又不知芸兒跑去了哪裏……”
“喂,你下不下?”那姑娘叫了起來。唐弈“哦”了一聲,在自己東南角上的白棋下面的三三下了一子。使得白棋棋形看上去很是呆板木讷。那姑娘哼了一聲:“原來真是初學,也別怨姑娘過會兒殺了你。”立時拍下一黑子壓住那東南角上白棋。唐弈微微一笑,于別處又扔了一子。
不多時日漸西沉,山風漸涼,懸崖邊上禿鹫長鳴之聲更增空谷冷寂。那姑娘一張俏臉漲得通紅,額上香汗細細滲出,她如今舉步維艱,幾乎每出一着棋必被唐弈的白子壓制。她很不明白,白棋看起來招式呆板庸俗,甚至于散漫,可是偏偏自己的黑棋吃又不住人家,圍又圍不了,還被逼得連連補棋,以求不死。
借着落日的餘晖,唐弈發現那姑娘臉越來越紅,香汗涔涔而下。眼見盤上黑棋被分割成幾個小塊,各處棋形慘不忍睹,要麽苦活,要麽正得尋求苦活,棋狀甚為悲涼。突然聽她喃喃說道:“我連這個窮漢也贏不了,我連這個窮漢也贏不了……我怎麽能報仇啊……”突然長劍拔出,往自己香頸便抹。唐弈不意她有此變,大驚之下,不及拔劍,急揮手一攔……
“啊……”那劍正割中他右手,卻忙将左手奪過她劍,忍着痛叫道,“姑娘何必如此啊?一局棋而己,況且在下是受了四子的。若是公平對弈,在下和姑娘仍然相去甚遠。”他右手被砍中小臂,數寸餘長,幸未及骨,然血流不止。那姑娘手足無措,急扯下衣袖要來縛傷處,道:“我沒有藥,這可怎麽辦?”
“我有……”唐弈自懷中摸出一瓶金瘡藥來。那姑娘道:“我來上藥。”接過來,拔了瓶塞,撒上藥,唐弈又是一聲大叫。那姑娘用衣袖縛住他傷處。唐弈呼出一口氣,複坐于石椅之上。那姑娘甚覺不安,說道:“我死我的,與你何幹,誰讓你攔着了?”唐弈忍着痛,說道:“蝼蟻尚且偷生,姑娘這是何苦?”那姑娘不答,半晌問他:“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唐弈道:“唐弈。”将左手來收棋子。那姑娘道:“我叫龍靈風。”唐弈道:“龍姑娘……龍?姑娘棋藝非凡,難道和北方的龍虎會……”龍靈風淡淡說道:“天下姓龍的人多了……你的手……”
唐弈笑道:“小傷而己,過幾日也便好了。”龍靈風道:“你棋下得不錯。是在哪裏學的?這附近數百裏內便有弈秋門和黑白道,聽說……還有一個叫骊山君的……”唐弈本欲告知他就是清風谷的弟子,未及張口,猛然想到龍靈風方才打的那局棋譜便是他清風谷的,又說到要報仇之類的話,心道:“難道她與我清風谷有仇?我若以實相告,萬一害了嬸嬸,豈非罪過大了?”只道:“我的棋是我家嬸嬸教我的。”龍靈風道:“我就知道,果然是野路子。聽說骊山君棋藝貫絕古今,我想去求學一番,可是她老人家神龍見首不見尾,又哪裏肯收我呢?”唐弈只是微笑,龍靈風道:“我們重下一盤吧。不讓子。”唐弈笑道:“好是好。可是天晚了,此處荒山野嶺,又無燭火。”龍靈風道:“我有火折子,一會兒可以生火。”便又擺上棋。唐弈心道:“此番我須小心在意,莫贏得太離譜了,她若再尋死,我又哪裏攔得住了?”
才下數子,月已東升。龍靈風生起火堆,兩人吃些荔枝,接着下棋,果然這一局唐弈只贏了她半子,龍靈風道:“我就知道你也不是那麽強的。不過,須讓我二子。”唐弈道:“好。”又下,仍是贏她半子。龍靈風道:“方才中原及西北角上均有幾處可以逆轉,只是我應錯了。重下。讓我三子。”唐弈又道:“好。”又一局,終了之時,仍是贏她半子。龍靈風此時頭暈腦漲,道:“你也并非我想象中的那麽強,再讓我四子。”唐弈又道:“好。”又是一局,唐弈仍然只贏了半子。
此時東方漸白,一夜竟過。龍靈風幾近虛脫,仍道:“讓我五子,我必贏你。”唐弈道:“姑娘不累,在下可累壞了。休息下吧。”龍靈風道:“不行。再一盤。你讓五子。”唐弈無奈,只得點頭。又下,仍是贏她半子。
龍靈風道:“我看到希望了。不如,你讓我九子。”唐弈此時很是無語,道:“罷了,龍姑娘,你愛往盤上扔多少個,就扔多少個吧。扔完了我們再下。”龍靈風道:“這一局下完,一定讓你休息。”于是果然讓她九子。唐弈此時有些火起,本待大肆屠殺,但又怕她想不開,只得耐着性子周旋,局終了,仍是贏她半子。
龍靈風瞠目結舌。唐弈伸個懶腰,打着呵欠道:“抱歉,龍姑娘,在下真累了。讓我睡一覺吧。”其實他是因一夜未睡,手上傷處返痛了,便找個幹淨地方躺下。剩下龍靈風怔怔地坐在棋盤前,一邊落淚一邊發呆。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