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為什麽躲着我?
001.
或許是出于愧疚, 又或者是出于其它原因,決定回去看看之後, 南門修就有了這個念頭。
南門修話說完,便直直地看着面前的司風宿。
司風宿此刻臉上的表情也與之前不同,此刻的他臉上雖然還帶着幾分不贊同,但更多的卻已經是驚訝。
對于南門修的話,司風宿心中自然觸動。
南門修忘記了很多事情的事他是知道的, 他也并不怪南門修。
畢竟那樣的情況下, 想要記住什麽想要忘掉什麽,根本就不是南門修自己能作主的。
司風宿靜靜地看着面前一臉堅定的南門修, 好半晌之後,他才苦笑着說道:“我知道勸不動你……”
南門修這人就是如此, 他看似性格溫柔好說話,可真的遇到自己認定的事情, 無論外人說什麽都不會改變。
他倒是可以對南門修用強,可以直接拒絕南門修不讓他出宮,把他關起來, 但那個人是南門修,所以他做不到也舍不得。
“朕知道了。”司風宿道,“朕會讓人送你過去的。”
他不舍,可又拿南門修沒有辦法。
南門修聞言頓了頓, 他臉上并沒有露出喜色,而是猶豫了片刻之後又道:“你能陪我一起去嗎?”
司風宿猛地擡起頭來,他一臉驚訝地看着南門修。
南門修動了動嘴唇, 他想要解釋,但最終卻沒能發出聲音來。
南門修沉默,在起初的驚訝之後,司風宿臉上卻立刻就露出燦爛至極的笑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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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顏如花,嘴角都快勾到耳後,“好,朕立刻就讓人去準備,咱們盡快出發。”
雖然南門修要回去這件事情讓司風宿心中不安,但是一想到南門修主動邀他一起,司風宿心中那些不喜歡立刻就變成雀躍。
他甚至都有了一種想要立刻就出發的沖動,因為這可是他和南門修第一次一起外出。
司風宿期待萬分,但如今的他已經是帝王,想要出門,而且還是這麽久的時間,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當天下午,司風宿就把他那一堆政務搬回了禦書房,盡快處理完之後,他便開始做起了遠行的準備。
這一行來回最少也得兩三個月的時間,司風宿要離開這麽久,朝中的政務就得找人代為處理。
這些大大小小的事宜安排下來,眨眼便是好幾天的時間過去。
對于司風宿要遠行的事,朝中官員有人贊同有人反對,各有各的理。
司風宿倒也早就已經想好了借口,那就是想要私下去視察一番。
契國拿下翼國,這對于契國來說是一件大事。
他們的國土瞬間擴大一倍,司風宿必然會被記入史冊當中,恐怕接下去好多代的帝王都無法超越。
作出如此壯舉,事後司風宿去視察一番,也算是人之常情。
朝中的官員嘴上不贊同勸說了一番見無法勸住之後也不敢再多說什麽,只能讓正春風得意的司風宿去。
司風宿春風得意,在朝堂上都是笑臉,朝中官員都以為是因為拿下了翼國的原因,卻只有他自己知道到底是因為什麽。
一番忙碌,半個月之後,總算做好所有的準備。
出發那天,天才微亮,司風宿便與南門修兩人換了便服,偷偷出了皇宮。
他們這一次去,并沒大張旗鼓的帶儀仗隊,而是穿着便服偷偷去。
兩人只帶着幾個随從,甚至連馬車都沒讓宮中的人準備,而是出了宮殿之後,去城都租借。
因為翼國的事,如今來往的游客十分的多,租借馬車的自然不在少數,他們并未引起注意,很順利的便借到馬車。
準備妥當,一行人出了城都,向着城都外走去。
馬車上,司風宿看向南門修,他笑着說道:“這樣走得更快些。”
要是讓那些儀仗隊跟着,這一程少說也得走半年。
南門修點了點頭,他在這方面的經驗比起司風宿要缺些,不過道理想想倒也明白。
他們要是大張旗鼓地帶着儀仗隊一起走,這一路上也必然會惹來不少的麻煩,到時候各方的府衙還得來拜拜,半年的時間都算短。
車轱辘的聲音伴随着馬蹄的聲音不斷傳來,許久之後,外面才總算安靜下來,他們出了城都。
聽見外面安靜下來,南門修挑開窗簾,朝着窗外望去。
此時他們已經走到郊外,窗外是一片農田,腳下是一條還算平整的官道。
太陽已經升到頭頂,路上正走着幾個住在這附近的農家,他們肩上還挑着擔子,看樣子是從街上賣完菜回去。
見着有馬車從路上飛馳而過,那些人往旁邊讓了讓,也不奇怪。
這城都裏面住的都是些達官貴人,時常會有馬車像這樣飛馳而過,他們早就已經習以為常。
南門修看了一會兒後,收回了視線。
他回頭,對上了司風宿那帶着幾分笑意的眼。
司風宿換了一身便服,不是他在宮中穿的那幾套,而是更為普通的藏青色長袍。
那長袍布料做工款式各方面看着都極為普通,倒也把司風宿身上那陰戾的帝王之氣掩藏着,讓臉色帶着幾分慘白的他,看上去多了幾分公子哥的氣勢。
“怎麽了?”被南門修打量着的司風宿問道。
“沒什麽。”南門修搖了搖頭,又調開窗簾朝着外面望去。
這馬車裏頭就只有他們倆,若不看向窗外,他一回頭必然又要和司風宿對上。
重新看向窗外,窗外的風景已經變化。
他們已經走到一處小村落附近,剛剛路上挑着空擔子的那些人,應該就住在這邊。
這小村落依山傍水,旁邊還有一條官道,倒是個住人的好地方。
南門修看着這些,心情卻沒能高興起來。
随着他們準備妥當,真的開始出發向着原本的翼國而去,南門修一顆心都變得有幾分沉重起來。
南門修正望着窗外發呆,馬車的門簾就被挑開,大宮女走了進來。
她手裏拿着一個食盒,裏面裝着一些點心,是從宮裏帶出來的。
進來後,她把點心遞到了南門修面前,“這出了城都,直到傍晚才有得歇,路途遙遠,您要不要先吃些東西?”
在外趕路,自然和在宮中不同,總歸有許多不方便的地方。
南門修拿了一塊點心,遞到嘴邊,嗅着那點心中的藥味,南門修想了想又把點心放了回去。
這一次他們外出帶的人并不多,除了幾個武功高強的侍衛之外,就只有大宮女一個宮女。
帶上她,并不是因為他們過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缺人伺候,而是因為那藥。
司風宿一直沒有放棄,一直想要讓他吃藥。
起初的湯藥南門修拒絕後,大宮女就按照司風宿的吩咐,把藥藏在了其它地方,例如這飯裏點心裏。
南門修一開始并未察覺,但他自己的身體狀況他自己再清楚不過。
那藥吃下去後反應大,嗜睡還會有些惡心,多兩次南門修也就察覺到了。
那之後他就多了個心眼,但凡是帶着藥味的東西他都不會動。
他不吃,司風宿也沒辦法把他的嘴巴撬開灌進去,所以也不敢太過分。
對這,司風宿無奈,也十分擔憂。
南門修卻也一直堅持,也只有這一件事情,他不準備聽司風宿的。
馬車中,大宮女見南門修把點心拿了又放下,臉上不由流露出幾分尴尬,南門修一看就是已經識破。
司風宿劍眉輕蹙,眼中幾分無奈幾分擔憂,他揮了揮手,讓大宮女出去。
司風宿并沒有和南門修理論,因為無論南門修說什麽,他都絕對不可能放棄。
就和無論他說什麽,南門修也不會放棄一個道理。
傍晚時,随行的随從找了地方休息。
那是一處并不大的客棧,十分的普通,但環境位置都還算不錯。對于僞裝成相約外出游玩的他們兩個公子哥來說,是個不錯的落腳點。
到了地方,兩人各自回了房間,司風宿在房間當中和大宮女說着關于那點心的事情。
“這藥裏頭的味道,有些還能掩藏,有些卻根本掩藏不住。”大宮女道。
她是大夫又不是廚子,要把這藥做得色香味俱全,那還真的難到她了。
而且這藥畢竟是藥,不是菜或者點心,真要做成菜或者點心的味道,這藥效還有沒有就是個問題。
司風宿自然也不是那種蠻不講理的人,他也明白這件事情的問題在于南門修不願意吃,而不是在于大宮女沒有辦法把那藥做得沒有味道。
“就沒有其它的辦法嗎。”司風宿擔憂地看向窗外。
南門修的精神狀态在一天天的變糟糕,這一點有眼睛的人都看出來了。
一開始他還只是淺眠睡不着,但現在,他有時都會有些恍惚。
司風宿有時和他說話,南門修明明看着他,卻根本沒在聽。
大宮女搖頭,有些遲疑地說道:“這病本就沒有個确切的治法,不要說其它辦法,就連如今這藥方到底是否有用,都還不知道。”
司風宿還想說點什麽,但最終卻沒能說出口。
發現南門修情況不對後,他花了好多年的時間,四處搜尋這方面的能人異士,這裏頭要說起來也還有很多事情。
那段時間,他也見過不少聲稱能治的人。
其中有一半的人都把這當作鬼怪作祟,說要帶着南門修去做七七四十九天法的都有。
更甚至有人為了奪人耳目,直接聲稱南門修就是那鬼祟,要把他拉去咒殺了。
對于這些,司風宿一律全部轟出門去。
他花了幾年的時間,才總算是找到有真憑實學的大宮女。
但即使是大宮女,也只不過是對這有過研究,真的讓她上手治病,南門修也還是第一個。
“奴婢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大宮女有些猶豫地開口。
“說。”
司風宿并不是那種好說話的性子,但是對大宮女他素來格外寬容,之所以寬容的原因,大宮女自己心裏再明白不過。
大宮女想了想,她斟酌用詞,道:“這種病,說白了其實也就是一種心病,南門謹因他心中有所祈求而生,也是為他而生。”
司風宿看了過去,眼中帶着幾分不解。
“解鈴還需系鈴人,奴婢覺得這并不是吃藥能解決的,歸根到底還是要他自己能夠放下。”
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除了司風宿和南門修兩個人,最清楚的就是大宮女。
她知道南門修為什麽會抗拒吃藥,也能夠理解,她也知道司風宿的用苦良心,但也更加知道這件事的關鍵還在南門修。
002.
司風宿想了想,他問道:“所以你的意思是?”
“謹王之所以會得這病的原因,奴婢想您也一定明白,是因為他所經歷的那些事情,那些他承受不住的事。”
“若是他不能放下,心中一直惦念,就算這個南門謹消失了,也遲早還會再生出下一個南門謹。”
大宮女看了看司風宿,見司風宿臉上并沒有露出怒氣,他接着說道:“如果他心中的心結不能化解,那如今盤旋在他心中的愧疚,遲早也會演變成相同的情況。”
“而且有南門謹在前,真要在演變出什麽,恐怕比之前只會更加容易。”
司風宿聽着大宮女的話,他抿着嘴,站在窗口的位置想了許久,最終還是搖了搖頭,讓大宮女先去忙自己的。
大宮女最後那一句‘再演變出什麽,恐怕會更加容易’一直盤旋在他腦海中,讓司風宿越發憂愁。
大宮女說的道理他都懂,可是要讓南門修放下一切,又談何容易。
更何況這裏頭的放下,還代表着要放下南門謹,要讓他的存在消失。
別的都還好說,南門謹卻是個問題。
最重要的事情是頭痛的是,這還得是南門修自己心甘情願的。
否則就算他和南門謹暗中溝通計劃好,只要南門修不同意,那一切都沒有任何意義,甚至可能适得其反。
司風宿頭疼,他出了門,向着南門修住的隔壁而去。
進了客棧,南門修回了房間,他讓店小二送了些水過來,準備洗漱洗漱。
最近這些日子他精力變得遠不如之前,明明才只坐了一上午的馬車,整個人就變得十分的疲憊。
南門修倒是想要好好睡上一覺,但也要他睡得着才行。
他身上累得不行,可偏卻半點睡意都無,這樣的狀況下,讓他精神都有幾分恍惚起來。
店小二出門後,南門修把身上的外衣脫了下來,他挽起袖子,來到了水盆前。
水是涼水,最近天氣還熱,若是客人沒吩咐,店家提供的基本也都是涼水。
南門修手指伸入盆中,感受着那份涼意,整個人都精神了幾分。
他舒服地嘆息一聲,正準備擰毛巾,動作間就看見水盆中自己的倒影。
水盆中的畫面有些模糊,但那雙眼睛,南門修卻一眼就認了出來。
那不是他的眼睛,雖然就長在他的身上。
南門修愣在原地,手都忘了從盆中抽出來。
自從之前那次見完面之後,南門修曾經多次想過要和南門謹見面,但是南門謹就好像是消失了一般,從來不曾回應他。
算起來,到如今都已經快一個多月。
南門修望着水盆中的倒影發呆,他腦海中卻響起了南門謹的聲音,“出什麽事了?”
南門修被問得一愣,他有一些恍惚,不知道南門謹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問題?
他想了想後,鎮定下來,把關于翼國皇宮的事情告訴了南門謹。
南門謹聽完南門修的話,他眉頭皺起,語氣中滿滿的都是不贊同,“為什麽要去?”
南門謹和司風宿一樣,一聽南門修說想要回去,立刻就持反對意見。
“你為什麽要躲着我?”南門修也問。
他真的有很多話想要跟南門謹說,但南門謹卻一直不出現,一直在躲着他。
南門謹眸子中浮現出幾分閃躲的意思,他沒有回答南門修的問題,而是又繼續說翼國皇宮的事情,“你不應該去的。”
那地方只會勾起南門修更多不好的回憶,去了只會讓南門修更加難受。
南門修不語,他只是靜靜地看着南門謹。
片刻後,沉默之中南門謹有些無奈地開了口,“我不是一直都在。”
南門修聞言,有幾分驚訝,随即又淡然。對于南門謹,他知道的本來就不多。
從司風宿那邊知道的事情裏,也從來沒有這方面的事。
南門修看向水中的那雙眼睛,他正準備再問,南門謹的聲音就已經傳來,“只有你想的時候,我才會知道。”
“那為什麽我之前想見你卻不行?”南門修問,他有一點生氣。
就像往常在他皇兄面前使小性子,南門修兩只眼睛都瞪圓了。他明明想要見他,他卻躲起來。
“那不一樣。”南門謹眼神無奈而寵溺,話音中還帶着幾分笑意。
聽着他的聲音,南門修腦海中都浮現出南門謹揉他頭發的那一幕。
若是以往,他肯定立刻就會叫着跑開,因為他不想被南門謹把頭發揉亂。他都已經是大人了,又不是小孩。
南門修一開始有幾分沒聽明白,但他很快就又反應過來。
南門謹的意思是只有在他需要的時候,南門謹這個皇兄才會出現。
也就是說,也只有在他精神狀态不穩定的時候,或者想要躲避的時候,南門謹才會被推出來替他擋着。
想明白這一點,南門修撐在水盆上的雙手握緊,那瞬間他有幾分想要躲開與南門謹對視的沖動。
自私自利的人從來都是他,而南門謹,不管他願不願意做沒做好準備,都會成為他的擋箭牌。
南門修說不出話來,他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麽。
說對不起?這些事情,又豈是一句對不起就能說完的。
“這樣挺好的。”南門謹察覺到,他聲音溫柔地笑着說道。
南門修扯起嘴角笑了笑,這怎麽會好?
苦笑中,南門修又不禁想到另外一件事。
如果按照南門謹的意思,那他現在出現,豈不是因為他又想要躲起來?
南門修很想反駁,但想了想最近這些日子裏,他一想到翼國皇宮就變得沉重的心情,他便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他心底深處确實是有幾分不想去的,他想去又不想去,十分的矛盾。
出發之後,這份矛盾就變成了不安和沉重,連帶着南門謹都察覺。
想着這些,南門修又看向了水盆中的那雙眼。
所以察覺到他的不安,之前那樣躲着他的南門謹,立刻就出來了?
南門修想說點什麽,南門謹卻搶先,他道:“你趕緊回去,別胡鬧。”
“回去?”南門謹用的這個詞,讓南門修無奈。
他早就已經無家可歸,又回什麽地方去?
況且,他如今去的這個地方,原本就是他的家。
“司風宿呢?”南門謹問。
“在隔壁。”
南門謹挑眉,似乎對于司風宿居然陪着他胡鬧,而不是攔住他這件事,感到分外的不爽。
南門修見狀,都忍不住被他逗笑,“我又不是小孩。”在南門謹面前,他總會輕易就放松下來。
南門謹一臉的不贊同,眉宇間似乎還有幾分若是他方便,都想去找司風宿麻煩的意思,看得南門修眼中笑意愈勝。
這種被人保護着的感覺确實很好,讓他可以放肆地笑,可以忘記所有的那些不開心。
南門修還想再說些什麽,眼角餘光卻瞥見門口的位置,不知何時已經站了個人。
南門修擡頭看去,看清楚站在門口的人是司風宿,他臉上的笑容漸漸僵硬。
司風宿背光而站,但即使如此,南門修也能夠看清楚他臉上的震驚與慌亂。
“你什麽時候來的?”南門修站直了身體問道。
司風宿雖然已經在門口的位置站了好一會兒,但他一直都沒發現,更加沒有聽到司風宿開門的聲音。
司風宿早就已經進來,那也肯定早就已經看到他在水盆前,和南門謹說話的事情。
在他看來,他是在和南門謹說話,在司風宿看來,這恐怕就是他自己一個人對着水盆自言自語。
“我在外面敲門沒聽到回應,以為你出了事情,所以就進來看看……”司風宿有些失神的解釋道。
司風宿确實把剛剛的一切都盡收眼底,但是情況卻比南門修預料的,還要讓人覺得毛骨悚然許多。
因為他看見的并不是南門修對着水盆說話,而是南門修仿佛變成了兩個人似的,一會兒眼神溫柔沉穩的勸阻,一會兒又自己笑着說話。
那樣詭異的情況,就算是知道情況也有所心理準備的司風宿,看着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