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他不存在
001.
“這不可能, 朕明明就有皇兄,朕的皇兄明明就存在。”南門修踉跄後退兩步, “他比朕大一歲,父王賜名為謹,他文韬武略足智多謀……”
“接下去你是不是還要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你父王頭上?”王丞相不斷向前撲來,他身旁拉着他的侍衛, 都有些拉不住, “你這敢做不敢當的懦夫!”
聽着王丞相的話,南門修整個人都被驚得愣在原地。
一旁司風宿見狀, 瞬間怒了,“你們還愣在那裏幹嘛?還不快把他給朕拖下去!”
一旁那些侍衛聞言, 連忙上前去,把王丞相拖着向門外而去。
王丞相已毫無退路可走, 等待着他的就只剩下死路,所以此刻他也沒了往日的鎮定,被拖着往門外去的一路上, 都一直在那罵個不停。
南門修站在原地,靜靜地聽着王丞相口中那些惡毒的言詞。
他整個人都仿佛從這個世界脫離出來一般,只是遠遠地看着,竟生不出一絲情緒來。
那種感覺很是奇特, 就好像他是一旁圍觀的人,而不是他自己。
他試着動了動自己的手,手卻根本不聽他的話, 依舊垂在那裏。
南門修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一張慘白的臉上并無怒氣亦并無笑容,看得一旁的司風宿一顆心都高高懸了起來。
“你沒事吧?”司風宿連忙上前兩步,一把抓住了南門修的手臂。
南門修的這副模樣吓到了他,讓他的手都有些顫抖。
聽到司風宿的詢問,南門修木楞地轉過頭去看向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司風宿那張帶着血滿是擔心的臉,南門修眨了眨眼。
“太醫!”司風宿一聲咆哮,讓還在院子中的衆人都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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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好幾個人都連忙向着門外跑去,要去找太醫。
他們出門,沒多久便迎面碰上了,向着這邊而來的太醫。之前司風宿受傷的時候,就已經有人去傳太醫。
衆人簇擁着太醫進門。
那太醫跑了一路,額上都帶着幾分汗意,進門之後,看到脖子上帶着傷口身上都是血的司風宿,那太醫腳下一軟,差一點就跪了下去。
司風宿可是帝王,如今竟傷得這麽重,這可是大罪!
“王!”太醫快步上前來到了司風宿的面前,他打起精神,便朝着司風宿脖子上的傷口看去。
南門修卻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把他扯到了南門修的面前,“先給他看看。”
“可王您的傷——”
“朕說讓你先給他看看!”司風宿染血的臉頰陰沉無比,同樣的話他不想再說第三遍。
太醫也清楚司風宿的性格,他咽下口水,連忙看向一旁的南門修,“臣為您看診。”
說話間,他伸手去拉南門修的手腕,要給他把脈。
南門修卻抽開了手,他看了看那已經快要哭出來的太醫,又看了看身旁受傷的司風宿。
“朕沒事。”南門修無甚情緒的聲音傳來。
太醫為難,只得又看向了司風宿。
“讓他給你看看。”司風宿抓住南門修的手一直沒放開。
“朕說了,朕沒事。”南門修劍眉緊蹙,他擡手揮開司風宿的手,目露寒光。
揮開司風宿,南門修目光轉動,朝着四周看了一圈。
把四周的情況進收眼底後,他緊蹙的眉頭越皺越深。
那雙寒光灼灼的眸中,也透露出幾分疑惑,似乎在疑惑這到底是個什麽狀況。
“你……”司風宿看着面前的南門修,露出幾分驚訝之色。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南門修像是換了個人似的。
他身上沒有了剛剛的混亂與震驚,反倒多出幾分,一切皆在他掌控之下的霸道氣勢。
南門修看着司風宿,看到司風宿眼中流露出來的震驚和疑惑,南門修猛的恍惚了一下。
下一刻,他從那種局外人的感覺中抽離出來,那些震驚不敢相信以及懷疑混亂的情緒,全部又都湧了上來。
他母妃的事情暫且不提,他皇兄從小到大陪着他長大,輔佐他稱帝,一直都存在于他身邊的人,怎麽可能說不存在就不存在?
南門修深吸一口氣,微微搖頭。
他看向了一旁站着的太醫,道:“先給他傷口止血。”
此刻的他,根本沒有心思去管自己身上是不是有什麽地方不舒服,現在的他整個人都仿佛身處夢境。
若不是身處夢境,又怎會有這麽多荒唐的事情發生?
太醫聞言,總算找着了借口,連忙開始幫司風宿處理傷口。
司風宿脖子上的傷口并沒有傷到要害,但因為傷在脖子上看着也頗為下人,那大夫處理起來時,也格外的仔細小心。
簡單的處理完傷口後,那太醫提議讓司風宿回宮,他在做詳細的檢查,傷口也需要更仔細的包紮。
司風宿并未拒絕,他帶着一行人去了南門修居住的宮殿。
從這邊回去并沒有花太多時間,甚至連之前南門修被放在車上推着走的時間的一半都不到。
想來王丞相也下了些功夫,該是安排着故意帶他在宮中轉了一圈,以避人耳目。
回到殿中,司風宿進屋坐下,由着那太醫給他檢查傷口。
南門修在庭院中停下腳步,有些神情恍惚的他走到一旁的涼亭中坐下。
王丞相剛剛的話還句句在耳,讓南門修整個人都處于混亂之中。
他試圖去理清楚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可無論他怎麽努力,卻始終不能理解。
他皇兄明明一直都存在,什麽叫做他從未有過什麽皇兄?
如果他真的從未有過什麽皇兄,宮中就只剩下他一人,那他皇兄是怎麽回事?總不能是他犯了癔症。
就算是他犯了癔症,那那些他皇兄做的事情,殿上他皇兄為他出的主意,又怎麽解釋?
南門修坐在涼亭中,遠處屋內,司風宿配合着太醫把脖子上的傷口包紮好,又把受傷的手放在了桌上,讓那太醫包紮。
傷口包紮好,看得都驚出一身冷汗的太醫遲疑片刻,終還是忍不住道:“王,您身上這傷口……”
“你只管包紮就好。”司風宿并不準備多說。
“臣自然明白,只是……”
“只是什麽?”司風宿看了過去。
“上上一次您殿上受傷,是什麽緣由朝中的人都看在眼中。上一次您生辰當日夜裏手上受傷,朝中的人雖不知具體緣由,但也猜出七八分。如今這又傷了脖子……”
司風宿性格陰晴難定,在朝堂之上百官素來害怕。
但無論如何他到底是帝王,這般三番四次的受傷,終歸不妥。
“你想說什麽?”司風宿微眯着眼。
太醫欲要回答,一旁站着的大宮女卻輕咳一聲,打斷了他的話。
太醫到了嘴邊的話停下,他擡眸看了一眼司風宿,見司風宿臉上臉色不善,這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連忙閉了嘴。
司風宿素來我行我素,從不喜歡外人指手畫腳。
太醫不說話,司風宿心中的怒氣卻并未消散,“朕這脖子是朕自己不小心傷到的,之前的手也是,怎麽,你有意見?”
太醫聞言,吓得立刻跪了下去,“臣不敢。”
“是不敢還是沒有?”
“臣不是這個意思,臣的意思是臣沒有意見。”太醫伏低身體。
“既然明白了那還不快滾。”司風宿道。
太醫聞言,連忙站起來拿了藥箱便往門外小跑而去。
太醫離開,司風宿起身把自己身上染血的外衣脫了下來,大宮女上前接過,放到了一旁。
司風宿向着窗口的位置走去,從窗口看向了坐在亭中的南門修。
此時正是盛夏時節,陽光燦爛,院中花圃也開得正盛,南門修一襲黑色龍袍,靜坐于花圃之間。
他深邃的側臉,被陽光與那開得正燦爛的花圃襯托,顯得越發立體。
他臉上的慘白,也越發的讓人揪心。
司風宿嘴唇動了動,最終卻只是無聲嘆息一聲。
司風宿收回了看向南門修的視線,轉而看向了身後站着的大宮女,“接下去該如何?你是契國有名的神醫,不要辜負了朕對你的期望。”
大宮女聞言似乎想要笑一笑,可嘴角勾動,卻沒能笑出來,“奴婢一定會盡早想到辦法。”
“朕不要聽你這些虛言,朕就問你到底怎麽辦?”司風宿臉色陰冷,出口的話亦是如此,“看樣子已經瞞不住。”
大宮女擡頭朝着涼亭那邊看了一眼,有些猶豫地說道:“不如就趁着這機會,把一切都如實告訴謹王?”
“告訴他?”司風宿眉頭皺起,顯然不贊同,也不願意。
“謹王他遲早是會知道的。”
司風宿想說些什麽,但最終卻沒說出口,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瞞着南門修一輩子。
“但他能接受得了嗎?”司風宿沉思片刻後問道。
若是可以,他是什麽都不想說的,因為那些對南門修來說太過殘酷。
“可如今已經沒有其他辦法。”大宮女道。
“沒有其它辦法,沒有其它辦法,朕找你來,就是讓你想辦法的。”司風宿心中憋着一口氣。
大宮女自知說錯了話,不敢再多言,連忙跪了下去。
陽光至窗口的位置灑進屋中,屋內卻半點沒有剩下的灼熱,而是一片森冷。
司風宿心思幾番轉動,最終他深吸一口氣,道:“朕知道了,你先退出去吧。”
“是。”
大宮女出門,并未走遠,而是去了南門修身旁。
之前不久她才把南門修跟丢了,如今可不想再丢一次。
涼亭中,南門修察覺到身旁多了個人,他朝着那邊看去,看見那人是大宮女,他又看向了殿門的方向。
南門修起身,向着那邊而去。
片刻之後,他站到了司風宿的面前。
“你傷勢如何?”南門修上下打量了司風宿一遍,視線最終落在司風宿的脖子上。
司風宿皮膚白皙,異于常人,他的脖子更是如此。此刻那裏被紗布層層包裹,只傷口處滲出絲絲血色。
司風宿剛剛只包紮了傷口,身上帶着血的衣服還未換下,把這一切放在一起看,南門修有幾分動容。
那瞬間,若不是司風宿替他擋下刀子,他已然死在那王丞相手下。
被南門修打量着,聽着他口中的詢問,司風宿先是一愣,随機才反應過來。
“無甚大礙。”司風宿笑着說道。
這還是南門修第一次主動關心他。
以往南門修與他見面,總是嚷嚷着要殺了他,恨不得他去死。
“謝謝你。”南門修半晌後才道。
這三個字他已經琢磨許久,卻依舊難以說出口。
司風宿立刻就笑了起來,與往日的笑不同,此時的他笑得一臉開心與幸福。
特別是那一雙眼,沒了平日的陰冷,反倒是被襯托的有幾分像是被主人誇獎了的小寵,眼睛濕漉漉的,裏面都是興奮。
南門修看着那樣的司風宿,心中有幾分異樣的感覺湧現。
他微微側頭,避開了司風宿的視線。
002.
“你我之間,何須言謝。”司風宿注視着南門修。
他像是要把南門修的模樣銘刻在心中似的,看得十分的仔細,一直不舍得移開眼。
南門修被他看得有幾分不自在,他想要讓司風宿別看,一臺眸卻對上司風宿那雙笑着的眸。
南門修話說不出口,屋中的氣氛也随之變得有幾分尴尬。
司風宿察覺到這一點,他轉移了話題,道:“以後不要做這麽冒險的事情,你若是有什麽需要,盡管和朕開口,朕一定會替你辦好。”
不用繼續面對沉默,南門修松了口氣,他知道是司風宿的體貼。
“王丞相說的,朕皇兄的事情是怎麽回事?”南門修問道。
司風宿臉上的笑容僵了僵,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王丞相說朕的身邊根本就沒有什麽皇兄,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南門修用盡全身力氣才把這話問出口。
他如今是真的已經不知真假,整個人都已經混亂。
先是他母妃的事情,如今又是他皇兄,南門修甚至有一種荒唐的,這整個世界都是一個謊言的錯覺。
如若不然,這世界怎麽能如此輕易就颠倒過來。
愛他寵他溫柔的他的母妃,一下子搖身一變,變成了心狠手辣設計毒害他父王的毒辣婦人。
照顧他被他所欽佩敬仰的皇兄,直接便從這世界上消失,變成了根本不存在的人。
“你有些累了,要不先休息休息?”司風宿生硬的轉移話題。
“你回答朕,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朕到底有沒有皇兄?”南門修并不準備讓司風宿含混過關,無論如何,他今天都一定要弄個明白。
司風宿臉上沒了笑容,他微抿着嘴,靜靜地看着面前的南門修。
本準備心平氣和和司風宿談談的南門修見到這一幕,瞬間被惹火,語氣不由重了幾分,“你回答朕!”
司風宿一定什麽都知道,可卻什麽都不告訴他。
“我讓人安排你先休息,這件事情我們以後再談。”司風宿說着,就向着門口走去。
南門修見狀,連忙上前一把拉住了他,不讓他離開。
南門修拽住司風宿的衣領,把他拽回了自己的身前,讓他與自己面對着面,“你之前說你從未騙過朕,這句話當真?”
“自然是真的。”司風宿道。
他試圖去掰開南門修的手,但南門修握很緊,除非他用強否則根本掰不開。
司風宿不想傷了南門修,試着掰了一下掰不開後,他便不再掙紮,由着南門修拉着他。
“你看着朕的眼睛告訴朕,你從未騙過朕。”南門修往前湊了幾分,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朕從未騙過你。”司風宿看着近在咫尺的南門修的那雙眸,一句一句地說道,“其實你不用如此,朕是絕不會騙你的。”
“好,既然如此,那你告訴朕,朕的皇兄到底存在不存在?”
司風宿嘴唇動了動,卻沉默。
“說啊!”南門修低吼。
他雙眼已經充血,變得猩紅,裏面不似之前面對司風宿時滿是恨意與殺意,如今那雙眼裏滿滿的都是混亂與痛苦。
他幾乎已經快要被這些事情逼瘋,若再得不到答案,他遲早得瘋。
司風宿最是受不了南門修如此,看着他如此,他一顆心亦跟着揪痛起來。
“有些事情你不用知道。”司風宿說道。
“你覺得這種事情是朕可以不用知道的嗎?”南門修問道,“朕父王到底是怎麽死的,朕母妃到底是不是投毒之人,朕皇兄到底存在不存在,你覺得這些事情都是可以不用知道的嗎?”
南門修接連兩問,問的是司風宿,也是他自己。
為什麽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他卻什麽都不知道?
司風宿嘴巴微張,他喉間苦澀得都有些喘不過氣來,“即使知道了會讓你更加痛苦,你也一定要知道?”
“朕必須知道。”南門修通紅的眼眶中滿是堅持。
那怕事情的真相會讓他萬劫不複,他也一定要知道。
“那好,朕告訴你。”司風宿伸手,覆蓋在南門修握住他衣領的手背上。
他握住南門修的手,感受着南門修手上的溫度。
“确實不存在你皇兄這個人。”司風宿冷清的聲音傳來,“他不存在。”
南門修身體猛地一震,握住司風宿衣領的手都松開幾分。
南門修慘白的毫無血色的嘴唇顫動,“你說什麽……”
“你的母妃膝下從頭到尾都只有你一人,根本沒有其他人,更加沒有被賜名‘謹’的皇子。”司風宿握緊手中南門修的手。
南門修退後一步,搖搖欲墜。
司風宿連忙拉住了他,“你沒事吧?”他緊張地看着南門修,生怕南門修有什麽。
南門修看着司風宿,雖然早就已經想過可能會是這樣的答案,但真的從司風宿口中聽到,南門修還是一陣血氣翻湧。
那些湧進他腦海中的血液,不斷地沖擊着他的理智,讓他大腦瞬間空白一片。
他的皇兄,真的不存在……
南門修猛然想起一件事情來,自從他變成階下囚被帶到這裏後,就不止一次聽其他人叫他‘謹王’。
他一開始一直以為那些人是把他和他哥哥的名號弄混,所以才叫錯。
如今細想,若那些人并沒有叫錯,那……
“不可能,這怎麽可能?”南門修搖頭,無法相信,“一定是你在騙朕,一定是你們編排好了來故意騙朕!”
南門修搖着頭向後退去,他要遠離司風宿,遠離這居心叵測設計這一切的瘋子。
司風宿并未給他機會,他握緊了手中南門修的手,他道:“你皇兄……你仔細回想一下,若是你皇兄真的一直陪你長大,那你皇兄小時候是什麽模樣?”
“他比朕大一歲,與朕同母所出,長相有七分相似之處,他比朕高一個頭,從小就機靈,他……”南門修張口便數落起來,但數着數着,他卻停下。
他記憶中他皇兄比他出色,是個很好的兄長,他一直照顧着他,保護着他,為他出謀劃策。
一切本該如此,他張口便可數來,可數着數着他卻發現,他每次想起他皇兄似乎都是這樣的話。
他皇兄出色,他皇兄照顧他。
可再細想,他皇兄喜歡吃什麽東西,他皇兄喜歡做什麽,甚至他皇兄的臉到底長什麽樣,他都只有一個模糊的印象。
明明之前他皇兄在翼國殿外被殺時那一幕,曾無數次地在他腦海中回放。
可此刻他卻已經想不起他皇兄到底長什麽樣,只能記得他皇兄那一雙逐漸暗淡下去的眼。
“你沒事吧?”司風宿扶住南門修,把他扶到一旁,讓他坐下。
南門修努力去想,他與他皇兄一起生活多年,有許多事情可想。
他皇兄聰慧,過目不忘,深得教他們的太傅們喜歡,太傅們也總是誇他,讓他好生羨慕。
他有時也生氣,覺得自己不如他皇兄,覺得自己愚笨。
每次如此,他就會跑到他母妃那邊去生悶氣。
他那溫柔漂亮的母妃,肯定一下就會識破他的小心思,然後把他抱在懷裏哄他,給他吃好吃的棗泥糕。
緊接着,他皇兄便會過來笑他小心眼兒,還吃掉他的棗泥糕,逗得他更加生氣。
氣得他都快要炸了,他皇兄又摸摸他的頭,捏着他的臉頰一陣揉,然後帶他出去玩兒,給他找很多好玩的東西,把他逗笑。
南門修至今都還記得那時候的事情,記得他母妃的懷抱,記得棗泥糕的美味。
他順着那些去想他皇兄,想那時候的他是個什麽模樣。
可仔細一想,他卻發現他和他皇兄小時候的事情,他似乎就只記得這一件。
他記憶中有許多他與他皇兄一起玩的場景,但幾乎都是在這樣的前提下。
他生氣了,去找他母妃,然後他皇兄便來,随後帶他去玩。
若他皇兄真的陪着他長大,兩人同在宮中,那麽多年的時間過去,又怎麽可能會只記得這一件事?
坐在凳子上,南門修用手打了打自己的額頭,試圖再多想起些什麽,手卻被司風宿一把抓住。
“想不起來就不要再想了。”司風宿道,“也不急于一時。”
南門修看了過去,他已經有些不敢再想,因為再想下去,他怕他真的發現他皇兄根本就不存在。
南門修微微彎曲着身體,他靠着桌子,不知該如何。
司風宿走上前去,站在了他的身旁,他伸手扶住南門修的肩膀,讓他靠向了自己的身上。
南門修心中一片混亂,整個人更是沒了力氣似的難受,靠在司風宿身上,讓他輕松不少。
司風宿動作着,見南門修并未抵抗,也并未露出不喜之色,他伸手環住了南門修的肩膀,讓兩人靠得更近了一些。
“沒事了,沒事了……”司風宿輕輕地拍着南門修的背,一下一下,動作笨拙而生硬。
他本不太會安慰人。
小時候的他不受寵,在契國衆多皇子之中他是最不起眼的那個。
他母妃那個女人知道他登基無望,眼裏就只有身份地位,從來沒有他。
長大些後,他被送到翼國當質子,在那裏亦不曾有人把他當主子。
南門修倒是安慰過他,雖然只是幾句話,不過他一直記着。
大概也是因為一直記着,記得太深刻,所以他如今安慰起人來,也只會南門修曾經對他說過的那幾句。
南門修說一切會好起來的,所以他就一直記着會好的。
南門修說沒事了,他就一直記着沒事了,沒事了。
安慰起人來,也只會一遍遍的說這幾個字。
003.
陽光從窗口的位置灑了進來,讓屋裏一片亮堂。
大宮女等人後在門外,屋裏便只剩下南門修和司風宿兩人。
屋中安靜,也讓司風宿那有些笨拙的安慰,顯得越發有些笨拙。
南門修坐在凳子上靠着司風宿,他閉着眼,心中是無法抑制的複雜與混亂情緒。
聽着司風宿的話,感受着司風宿撫摸在他背上的動作,南門修一顆緊繃的心随之放松了幾分。
他知道他不應該在司風宿面前如此,可此時此刻,他卻真的已經顧不上那麽多。
“你要不要睡一會兒?”司風宿一直注意着南門修臉上的表情。
見南門修閉着眼睛,臉上流露出疲憊痛苦的神色,司風宿輕聲提議道。
最近一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南門修一直在思考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如今又知道了這些,他整個人都無比疲倦。
聽了司風宿的提議,南門修并未拒絕。
他嘆息一聲,睜開了眼。
他從司風宿身前離開,站了起來,向着床那邊走去。
司風宿就跟随在他身後,他并未傳喚外面候着的宮女太監,而是親手幫着南門修把身上的龍袍退了下來,小心地放在一旁。
做完這些,司風宿看着南門修躺到床上,他又走上前,拉了薄被替南門修蓋好。
如今雖說是盛夏時節,但是南門修住的這宮殿卻是極為通風涼爽的位置,若睡着,還是有幾分涼。
做完這些,司風宿又站在床前看了一會兒後,他轉身向着門口的方向走去。
“別走。”南門修睜開了眼。
南門修眼中依舊滿是血絲,只是比起之前已經少了幾分猙獰,更多了幾分茫然與不知所措。
事實上,他直到如今都無法相信他皇兄根本不存在這件事,可就算他拒絕不想相信,也根本改變不了任何事實。
南門修看向司風宿,他不想一個人呆着。
因為他一個人呆着,只要閉上眼睛就總會想到往日的種種,他母妃、他皇兄、他父王的那些事情。
司風宿有幾分驚訝,但并未說什麽,他轉身回到床邊坐下,“好,朕不走。”
南門修的主動親近本該讓司風宿欣喜若狂,可此刻的他卻半點高興不起來,看着南門修如今這副模樣,司風宿只覺難受。
南門修躺在床上,神情茫然而苦痛,雖說并未愁眉苦臉,可一看便讓人知道他難受。
司風宿想要伸手,去替南門修整理耳邊有些淩亂的長發,但他知道南門修不喜歡他的靠近。
如今這個時候,他也不想去給南門修添堵。
“朕到底是怎麽了?”南門修閉着眼睛問道。
他聲音很輕,也很低,似乎已經沒了力氣再像往日那樣,在司風宿面前大喊大叫。
他甚至已經連恨司風宿的力氣都沒了。
“你只是病了。”司風宿終還是伸出手,替南門修把耳邊的長發整理好。
南門修并未抗拒,他甚至都并未睜開眼。
“病了?什麽病?”南門修笑了起來,“瘋病?”
“不是。”司風宿立刻否決,他知道南門修是在自暴自棄,但他不允許南門修這樣說他自己。
南門修又笑了笑,“朕母妃的事情呢?到底是怎麽回事?”
王丞相說是他殺了他父王,司風宿說是他母妃,如今南門修已經不知道該相信誰。
其實相信誰又有什麽區別?就算是他母妃主使,藥也是他親自喂給他父王吃下的。
算來算去,也是他親手殺了他父王。
“朕并未騙你。”司風宿只道。
南門修緩緩睜開了眼,他看向司風宿。
司風宿的臉色有些發白,比以往更加白,因為失血過多的原因,他本就有些白的嘴唇更是白得沒了血色。
但在那樣一張臉上,卻有着一雙讓人無法移開視線的眼。
司風宿眼中滿是坦誠,也滿是擔憂與不安,絲毫不複之前在外人面前的難以琢磨陰晴不定。
南門修靜靜地看着司風宿的眼睛,直到他自己先移開了視線,司風宿的話,他信了。
他不知道司風宿為什麽要做這些,為什麽要把他帶到這裏來,但司風宿這句話,他信了。
南門修不語,司風宿卻又開口說了起來,他道:“你父王的事情确實與你無關,是你母親主使,她只不過是利用了你。”
“你母妃并不像你想象的那麽好,後宮之中若沒點手段,她又怎麽可能一直坐在王後的位置上?”
“只是就如同我之前說的那般,王後哪裏比得上王太後?她若只是王妃,那她到底不過就是你父王的一個附屬品。”
“但你若是當上帝王,那一切就不同了,她是你母妃,無論如何你不可能廢了他。”
“你父王當時身體又很好,你雖然已經身為太子,但十年二十年之後,誰又知道會怎樣?況且十年二十年之後,她都已經老了。”
“她太過貪婪,野心太大,所以才有了後面那些事情。”
說起這些事情,司風宿語氣有幾分激動,激動之餘也帶着幾分藏不住的殺意。
那女人千不該萬不該,最不應該做的便是利用南門修,傷南門修至此。
她要謀權篡位,卻借南門修之手,甚至讓南門修背上弑父的罪名。
思及這些,司風宿眼中不禁流露出幾分狠意。若那女人還活着,他必定叫她生不如死!
停頓片刻,司風宿察覺到些什麽,連忙又道:“這一切與你無關,你不用自責。”
南門修嘴角勾起,笑了笑。
他不知道應該怎麽應司風宿的話,這一切與他無關?怎麽可能無關?
還是說司風宿是要讓他裝傻,裝作一切都跟他毫無關系。
南門修苦笑,他想要去恨,恨他母妃竟利用他做這種事情,可他卻恨不起來。
前一刻在他心中還那般溫柔的母妃,如今已成了蛇蠍心腸的惡婦,比起恨,南門修心中更多的是像是要被碾碎似的痛苦難受。
南門修吐出一口氣來,他放松了身體,“那朝上的事情呢?”
他父王的事情是他母妃背着他做的,那朝廷上王丞相說那些呢?他真的給李将軍的母親孩子喂毒?
南門修話出口,司風宿那邊卻一直沒有回答。
南門修等了片刻後睜開眼,看到司風宿臉上的猶豫,他立刻便明白過來,确實是有這樣的事情。
南門修哼笑一聲,眼中盡是嘲諷,他竟然已經瘋到連自己做過的事情都不記得。
“你不要多想,朝廷之上許多事情本就不可以以常理來計算。”司風宿道,“再說那李将軍和王丞相本就不是什麽好人,用些手段也沒什麽奇怪的。”
“你說過不會騙朕。”南門修突然開口,打斷了司風宿。
司風宿啞然。
“王丞相說的那些濫殺無辜的事情,也都是朕做的?”南門修問道。
司風宿嘴唇張開又合上,兩次後,他才發出聲音來,“是。”
聽到那一句回答,南門修本就放松的身體越發無力。
他早就已經猜到是這樣,只是真的聽到肯定的回答,他還是忍不住動容。
“但是朝堂之上的事,很多都不能以常理判斷,朕一直覺得,有些時候用些手段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司風宿飛快的開口。
“而且朕與那李将軍、王丞相搭上線時,他倆本就已經在暗中籌劃造反,并且已經蓄謀已久。”
“那種情況下,就算是朕,也絕對會做出跟你一樣的選擇,甚至更加殘忍。”
司風宿飛速說着,南門修閉上眼,靜靜聽着。
司風宿說得急,像是生怕他會想得太多似的,聽得南門修都忍不住有幾分發笑。
與司風宿相處的久了,南門修發現他與之前在殿上再見時,根本就是兩人。
他依舊是當年翼國的那個他,只是長高長大了些,說話不再結巴了而已。
司風宿本正努力地勸說着南門修安慰着他,說着說着發現南門修竟笑了起來,他有些不解的停下,“怎麽?”
“朕有些累了。”南門修收起臉上的笑容,他閉上了眼睛。
“那你睡一會兒吧!”司風宿道。
南門修不再說話。
興許是因為這些日子太過折騰,屋子中才安靜沒多久,南門修就覺得一陣疲倦襲來。
他的意識逐漸模糊,模糊間他總是忍不住想起他父王、母妃還有他皇兄的事情,但每次只要他開始想到,便總會想起司風宿還坐在床邊。
想到司風宿,他并不會再深想下去。
雖說依舊睡得有些不安穩,總是恍恍惚惚,不過比起做那些夢,這倒讓南門修松了口氣。
南門修睡去,呼吸逐漸平緩。
随着他睡去,一直萦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