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四節課,也正是吃午飯的時候
氛無比和諧。
兩人俱是一臉疑惑地望着他,秦離的目光從他臉上移至他臂彎裏那只菜籃子,突然笑了。
“老師,早。”——
秦離僅憑兩樣東西就迅速讨得了宋家二老的歡心。
一是圍棋。
宋父平生好三樣,好茶好花好圍棋。前兩樣倒還好,茶可以買,花可以種,但好的棋友,卻是難尋。
周圍也不是沒好下棋的,但大多都是象棋,會下圍棋的一個手都數的過來。技術好的,又有時間和宋父下的,就更難找了。
而秦離,偏偏不巧,正屬于這類人。
二是臉。
秦離有張能夠秒殺全年齡段女性的臉。
再加上他穿着很得體,談吐很禮貌,還是自家兒子的得意學生。
這些條件加一起,宋母要不喜歡他都難。
于是——
“你不會是對我爸媽使了什麽妖法吧?”
宋書玦把他提到一邊,低聲質問道。
秦離揉了揉被他抓得皺巴巴的袖口,眼神委屈而無辜:“哪有妖法,我本來就招人喜歡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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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
宋書玦用懷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遍。
“我怎麽看不出來。”
“你眼神不好呗。”
宋書玦:昨天晚上那個說“即使是毒藥也甘之如饴”的人一定是他幻想出來的吧!!!
“我不在的時候,你怎麽讓我爸把你放進來的?”
“我就跟伯父說,我是你的學生啊。”
“然後他就這樣把你放進來了?”
不科學啊,他爸不像那麽沒警戒心的人吶,就不怕是個騙子?
“不然呢?難道要我說伯父你好我叫秦離,是正在追求您兒子的人?”
秦離挑了挑眉。
“那樣恐怕你就見不到完好無損的我了。”
“……等等!”
宋書玦終于聽出了那一絲違和感。
“你叫我爸什麽?”
“……伯父啊。”
秦離遲疑地問道:“老師你耳朵也不好?”
“別跟我耍貧嘴。”
宋書玦皺着眉瞪他。
“我是你老師,比你大一輩,你卻叫我爸伯父,什麽意思?”
“是老師你讓我按年齡來稱呼的呀。伯父年紀又不是很大,我總不能叫爺爺吧……”
秦離笑得腼腆,“那多不合适啊。”
那條短信——原來是在這等着他呢!
宋書玦冷冷地看了這個心機重又愛演的家夥一眼,突然一擡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他腦門上彈了個腦瓜嘣。
秦離“嘶”了一聲,臉上卻迅速閃過一個笑容。
宋書玦心道不妙,果然,下一刻宋母就端着盤水果怒氣匆匆地走過來了。
“你說你,好歹也這麽大人了,是長輩,就這麽照顧後輩的?人家小秦性格好,你可別仗着自己是人老師就總欺負人家啊!”
說着,将目光轉向秦離,聲音又變得溫柔起來:“小秦,疼不疼啊?你老師下次再這樣你就跟我說啊,我幫你罵他。”
秦離乖巧地應道:“謝謝伯母,不疼的,老師只是在教育我,沒用多大勁兒的。”
看着他額頭上還未散去的紅印子,宋母滿是憐愛地感慨:“哎呀,怎麽會有這麽懂事的孩子啊!走走,咱們去吃水果。”說完,拉着秦離就往客廳走了。
被自家親媽批評教育了一通後的宋書玦滿臉蒼涼地看着他們親親熱熱的背影,又想起昨天宋母關切地對他噓寒問暖的表現,不禁絕望地想:秦離一定是施了妖法吧!
☆、章十九
也不知道秦離是怎麽和宋母說的,宋書玦剛上餐桌,就聽到一個令他震驚的消息——
“你要在這住幾天?”
秦離頂着他不可置信的目光,微笑了一下,似乎是盡力想作出平淡的樣子,但聲音裏的失落卻暴露了他的心情:“是不是給老師添麻煩了?那沒事的,我可以到外面住酒店。”
他這副懂事的小模樣把宋母給惹心疼了,一轉臉對着宋書玦不樂意了:“怎麽,小秦特意跑來這兒玩,你個當老師的不好好招待就算了,還想把別人趕去住酒店?”
宋書玦皺着眉,“媽我沒有,只是家裏那間客房床單都積灰了吧,還能住人嗎?”
“哎喲,把這事兒忘了……”宋母想了想,“明天我就把被單什麽的都洗了,這幾天太陽好,順便把櫃子裏的棉被一起拿出去曬曬。今天晚上——就讓小秦跟你睡一屋吧!”
“媽!”
宋書玦不淡定了。
“我和他怎麽能睡一屋呢?”
“你和小秦怎麽就不能睡一屋了?”
宋母反問。
“兩男的,怕什麽。”
就是男的才怕啊,更何況還是一對你兒子“心懷不軌”的男的!
可這個理由能說出來嗎?
于是,宋書玦只好隐晦地瞪了秦離一眼。
本以為放假了能擺脫這家夥,可萬萬沒想到,他竟然追過來了,還讓自己那不明真相的老媽站他那邊去了!
真想揭穿他那乖巧殼子下的真面目,可是那後果……
宋書玦想來想去,別提多憋屈了。
秦離回視他的眼裏帶了笑意,口中卻道:“既然老師介意,那我睡沙發好了。”
果不其然,宋母一口回絕:“不行不行,你個子那麽高,睡沙發得多難受啊。”
宋書玦立即道:“那我睡沙發。”
聞言,秦離微垂着頭,神情很是黯淡。
宋書玦見宋母似又要開口,連忙說道:“我不習慣和別人一起睡。”
宋母帶了幾分好笑地說道:“你和阿琅從小到大也沒少睡過一屋,哪次見你不習慣了?行了,這裏是家裏不是學校,就別總端着你那老師架子了。”
“愛端着”的宋老師欲哭無淚,有委屈都沒地兒訴去。
他抿了抿唇,看了眼宋母,終是沒再說什麽。
期間,一句話也沒說的宋父眼神在宋書玦和秦離之間轉了轉,眼裏帶了點思量——
宋書玦靠着床頭看書,聽見門響,擡頭,恰好和秦離來了個對視。
秦離剛洗過澡,眼睛還蒙着濕漉漉的水汽,看起來純澈無辜得要命。
見宋書玦望來,他眯了眯眼,因沾了水而顯得分外紅潤的嘴唇扯出個弧度,氣質瞬間變得邪氣起來。
宋書玦淡淡移開了目光,放在書頁上的手指卻不自然地微微蜷縮。
秦離走到床邊,一腳半跪在床上,詢問似的看向宋書玦:“老師,我上來了。”
還會不會好好說話了?
宋書玦閉了閉眼,沒理他。
秦離就當是默認了,整個人躺上來,沉醉地把臉埋在枕頭裏深深嗅了嗅,擡頭,聲線都多了絲沙啞。
“有老師的味道。”
宋書玦被他癡漢的表現激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自禁往旁邊挪了挪,輕咳一聲:“你先睡吧,我再看會兒書。”
他在這邊看書,秦離也不睡,就側趴在床上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若是在外面,這種眼神宋書玦絕對能淡定地無視了,但如今兩人在一張床上,本就是暧昧的場景,這麽熾熱的眼神,生生讓他心亂了。
宋書玦梗着脖子看了半天也沒再看進去幾個字,幹脆将書放在一邊,起身關了燈。
“睡吧。”
然後鴕鳥似的翻個身,背對着秦離。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即使在黑暗中,他依然感覺自己的背都要被盯得發熱了。
秦離夜視能力很好,看着宋書玦在外邊流瀉進的微光下朦胧卻緊繃的身體線條,想象着他此刻會有的忐忑,不禁很輕地笑了一下。
宋書玦身體更僵硬了。
但并沒出現“一具溫熱的身體從身後貼過來”這樣會被打馬賽克的畫面,秦離只是用帶着睡意而顯得分外缱绻的聲音說了一句:
“老師,好夢。”
随即呼吸便逐漸平緩。
這天晚上,宋書玦發了很久的呆。
直到天色微亮,睡意如潮水般洶湧卷來。
☆、章二十
宋書玦醒來後首先看見的,是一個背影。
在大亮的晨光裏,一個颀長而挺拔的背影。
茫然的眼神逐漸聚焦,宋書玦慢慢從床上坐起來。
背對着他的秦離察覺到動靜,微微側過臉,視線依舊是垂着的,但唇角卻勾起個弧度。
“早。”
剛睡醒而腦袋空空的宋書玦仰頭看他,一臉搞不清狀況的呆萌樣。
此時,秦離已将最後一顆扣子扣好,便擡起臉,看向宋書玦的眼神裏帶了些許戲谑。
“老師?回神了。”
聞言,宋書玦揉了揉臉,似是強迫自己從恍惚中清醒:“多少點了?”
他別過眼不去看秦離,撐着床沿找鞋。
“十點多了吧。”
下床的身影一個踉跄。
宋書玦不敢置信地瞪他:“多少?”
“十點十三分。”
秦離看了看腕表,無比正經地回答。
“在此之前,我和伯父伯母吃完了早餐,花了一個半小時晨練,順便還陪伯母買了菜。”
宋書玦頓了頓,很平靜地“哦”了一聲,面無表情、腳步虛浮地走進衛生間。
狠狠往臉上潑了一捧冷水,看着鏡子裏狼狽的自己,宋書玦就不明白了,他那每天早上七點準時醒來的生物鐘怎麽就失效了呢?
還是秦離這個人,的确有讓人安眠的魔力?
想到上次在教室裏連睡三節課的“光輝事件”,宋書玦真是納悶極了。
明明知道他實質上極具攻擊性的性格,可為什麽即使懷揣着再多的戒備,只要一睡着就會感覺到無比安穩呢?
還有,連貓這麽敏感的動物都願意親近他……
對了,貓!
宋書玦邊擠牙膏邊朝外面喊:“你來這邊了貓怎麽辦?”
“什麽?”
經過一層牆壁阻擋的聲音模模糊糊的。
宋書玦幹脆走到門口去,視線一往外瞥,話就堵在喉嚨裏,愣了。
秦離正半彎着腰在穿褲子,流暢而極富美感的腰部曲線以及半隐半現的內褲邊緣就這麽毫不避諱地暴露在空氣中。
“你……”
宋書玦一開口才知道自己聲音竟然啞了。事實上這也怪不了他,一個同性♂戀看到這樣一幅場景和普通男人看到美女穿比基尼的刺激是一樣的,尤其還是早上。
他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再擡眼時,注意力已然又被一件事物給吸引了。
“那個——”緊鎖着眉,眼神裏滿是探究和懷疑。“你的內褲跟我的怎麽那麽像?”
正在系皮帶的秦離聞言,大大方方地點了點頭,“本來就是你的呀。”
宋書玦的臉都扭曲了:“……你沒事穿我內褲幹嘛?”
“剛剛晨練出了汗,回來就洗了個澡,沒帶夠換洗衣服,伯母便把你的借我了。”
秦離不大在意地解釋道,還朝宋書玦遞了個暧昧的笑容:“老師你原來愛穿黑色內褲,真是悶騷。”
“悶騷總比你色♂情狂好吧!”
宋書玦都要抓狂了。
“其他衣服也就算了,借別人內褲你好意思麽?去買幾條會怎麽樣啊!講不講衛生啊你!”
怕聲音被父母聽到,他特意壓低了聲音,聽起來很有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
秦離安撫道:“老師你放心,我不嫌棄你。”
宋書玦此刻的心情真是……
只有天上的太陽能夠形容了吧。
深呼吸數次,宋書玦壓抑住心裏的怒氣,冷冷道:“那條內褲我不要了。”
“那真是太好了。”
秦離滿臉驚喜。
“雖然這條內褲對我的尺寸來說小了點,穿着有點難受,但一想到這條內褲上有着老師留下的氣味,我和老師的……都被同一片布料包裹過,就會覺得很激動,好像時刻都在和老師親密接觸一樣。”
他的眼神暗示性地望了望宋書玦下半身,笑容很燦爛:“老師肯定也是這麽想的吧,所以才會留給我作紀念。”
宋書玦強壓着因他露骨的話語而升起的躁動,丢下毫無語調起伏的一句:“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變态嗎。”
然後就很冷酷地走回了洗手間,大力地關上了門,反鎖的聲音清晰地回響在房間裏。
秦離站在原地,臉上甜膩得過分的笑容逐漸淡去,低着頭用兩根手指扯着內褲的邊緣彈了彈,有些不滿地啧了一聲。
“真是緊。”——
吃過午飯,宋書玦便被宋母要求着帶秦離出去轉轉。
宋書玦想想有些事在家裏的确不方便說,就也答應了。
兩人沿着安靜的小路走着,路旁種有桂花樹,長勢很好,樹上一朵朵簇擁着,地上還鋪着黃燦燦的一層,香味特別濃郁。
“你真的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斟酌再三,宋書玦如此說道。
“別人放假都回自己家,你跟着我……算什麽事呢。”
秦離神色莫名,輕聲道:“我這次是真沒家了。我和他們說,我喜歡我老師,然後被趕出來了。”
宋書玦沉默了片刻,“你不必如此。”
秦離自嘲地笑了笑:“不用把我想得那麽好,我并沒犧牲什麽,事實上,我一直盼望着這一天。對了,老師你想知道你不告而別後我的心情嗎?”
宋書玦沒說話。
秦離顧自說着:“其實當時也沒有多麽傷心,只是覺得很悶。慢慢地發現,沒有老師的生活,真是連空氣都覺得渾濁。本來是想自己忍耐的,但是對老師的思念就像是蟲子一樣在骨頭裏鑽,疼的要命。打電話給你,原本只是想聽聽你的聲音,哪怕是呼吸聲也好——”
“可是,真的聽到你的聲音的那個瞬間,我發現我做不到。”
☆、章二十一
宋書玦的喉結動了動。
想說點什麽,卻又覺得說什麽都不合适。
“當時我邊和你打電話,邊去機場。”
秦離目光暗沉。
“我怕,我再不見到你,會控制不住自己。”
又來了又來了。
宋書玦在心裏無奈地嘆一口氣。
這分分鐘黑化的性子,到底該怎麽處理啊。
“開車不要打電話,被抓到要扣分的。”
良久,宋書玦幹巴巴地憋出一句。
“沒關系,我沒駕照。”
“這個更嚴重好麽,”宋老師又開始普及交通法則,“無證駕駛會被拘留的。”
“現在知道這個事情的也就老師你一個人而已,如果你不舉報的話是不會被發現的。”
“重點不是這個,主要是你連駕照都沒考到就自己開車很不安全,作為你的老師……”
兩人就着這個話題談論了好幾分鐘,然後突然發現,好像歪樓了?
所以——
“老師你又想岔話題。”
宋書玦為自己辯解:“我只是在盡老師的職責而已。”
“好吧,那老師你能否告訴我——你什麽時候才願意接受我呢?”
說着,秦離很幼稚地掰起了手指頭。
“你看,老師你對我是有好感的,不然不會放任我黏在你身邊,加上老師你是單身,你的父母都很喜歡我,我又那麽愛你……”
宋書玦用一句話打斷他:“我不适合你。”
“沒有試過,怎麽知道不适合呢?”
“不用試就知道不适合。”
宋書玦耐着性子說。
“先不論咱們之間的年齡身份差距,只說性格。你太年輕,很多觀念都和我不一樣,你的愛情……太濃烈,太偏執。而我做不到,也無法接受。”
秦離聽完,挑了下眉毛,看着宋書玦的神情很是耐人尋味。
“是麽?”
他的聲音很輕,語速很慢。
“我還以為,老師你和我是一樣的人呢。”
宋書玦似乎是覺得莫名其妙:“當然不是。”
“那你為什麽要和你之前的那個男人分開呢?”
秦離蹲下,從地上撿了幾朵桂花,用指尖細細搓撚。
“老師,我還是那句話,能夠克制的不是真正的愛情。有些事情,不試試是不知道的。”
宋書玦看着花瓣從他指間簌簌落下,若有所思——
二人回去後,秦離被宋父拉着下棋,宋母炒菜時發現調料不夠,便使喚兒子去街口的小雜貨店買。
正當宋書玦提着調料回去時——
“宋……書玦?”
身後傳來有些猶疑的聲音。
宋書玦停下腳步,見後邊走來一個男人,很瘦,五官依稀有幾分熟悉感。
想了想,他露出一個微笑:“傅誠,好久不見。”
對方反而覺得意外:“想不到你竟然還記得我。”
宋書玦只是彎了彎唇,心裏卻浮上些許感慨。
他記人的确不是很好,但是學生時期印象最深的幾個人,大概還是忘不掉的。
傅誠當時是陳琅的死黨,關系很好,而那時宋書玦剛和陳琅确定關系,有些患得患失,兩人的哥們兒式的親密看在眼裏也覺得刺眼。因着這個,宋書玦不知道給了陳琅多少次冷眼。
後來卻不知怎地,傅誠慢慢和陳琅疏遠了。上大學以後的這麽多年,也沒聽說再有什麽聯系。
宋書玦站在故鄉的街頭,看着故人回憶往事,一時心情竟有些複雜起來。
“聽說你和老陳現在都在A市工作,過得還好吧?”
宋書玦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含糊地點了點頭,“還不錯。”
傅誠垂着眼笑了笑,“我一直都在奇怪,你們性子差異那麽大,是怎麽走在一起的。”
宋書玦敏銳地聽出了些許不同,“你說什麽?”
“我有一次,看到你們在樓梯拐角裏接吻。”
宋書玦愣了一會,反應過來:“……難怪。”
他神情有些恍然,還有些驚訝。想不到他和陳琅竟也有那樣瘋狂而不顧一切的行為,更想不到原來在那時就有人知道了他們的關系。
傅誠似是也回憶起自己那時的慌亂,又笑了笑:“那時少不更事,有點……被吓到,老陳可能至今都納悶我怎麽莫名其妙就不找他玩了吧。現在過了這麽多年,見的事情多了,也明白那是怎麽一回事。這次叫住你,其實是想和你說聲不好意思。”
宋書玦對上他善意的眼神,平靜地說道:“其實我和他已經分開了。不過,還是要謝謝你。”
謝謝你那時只是躲避,而沒有傳揚。
也謝謝你多年後的坦白和理解。
更謝謝你讓我明白,原來別人的眼光比想象中的分量更輕。
☆、章二十二
午後暖洋洋的風吹得人骨頭都懶了,空氣裏沉澱着安靜的睡意。
宋書玦坐在院子裏,擡頭看幾乎看不到雲朵的藍天,照着和煦的陽光,享受着在A市體會不到的靜谧。
身後突然壓來一個重量。
宋書玦猝不及防,差點一頭從臺階上栽下去。
“你幹嘛!”
宋書玦已然沒發現,他在秦離面前高冷的時候越來越少,氣急敗壞的樣子卻越來越多。
做了壞事的人無辜地回望:“我看書上說,突如其來的擁抱最是浪漫,所以——”他聳了聳肩。
“我活了幾十年頭一回知道原來整個的壓上來這個動作叫擁抱。”
宋書玦真是被他整得沒脾氣了。
“還浪漫,浪去吧你。”
說完站起來就走,還沒走幾步就被拉住了。
秦離從後面撲過來。
這次倒沒将他壓到地上,而是撞到了曬得蓬蓬的被子上。
秦離環着他的脖子,把臉埋在他肩窩裏,很是依戀地蹭了蹭。
宋書玦發現他身上有很清爽的氣息,很淡,很幹淨。
壓住心裏一瞬間的動蕩,他耐着性子去推他:“起來。”
“不要!”
秦離耍賴似的巴着他不放。
聲音很黏,像小孩子一樣。
宋書玦背後是柔軟的被子,無處可退,只能僵在那裏,抿了抿唇,又道:
“會被看見。”
“不會,伯父伯母都在睡午覺。”
秦離因着這個姿勢,聲音都顯得悶悶的。
“沒人看見也不要這樣。”
宋書玦又推他,還是沒推動。
無奈,只好放任,忍受着他像抱着心愛的玩偶一樣緊得甚至讓人覺得窒息的擁抱。
好在秦離還是有分寸,見他沒掙紮,便也不再擁得那麽近,只是動作裏依然帶着滿滿的占有欲。
宋書玦仰着頭,輕靠着帶着暖融融的陽光氣息的棉被,原本的驚怒也一點點散去。
過了很久,大概有十分鐘,就連宋書玦都覺得自己的脖子快僵硬了,秦離卻還是保持着那個姿勢,一動不動。
“還沒抱夠嗎?”
宋書玦有些難以理解,自己只是個男人,身體既不柔軟,也不香,他怎麽就能抱得那麽起勁?
“永遠都抱不夠的。”
秦離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
“我喜歡你啊。”
按理說被告白的次數太多,尤其對方還是同一個人,宋書玦應該早就波瀾不驚了。
可這次,秦離的語氣并不如往常一樣勢在必得,反而給人一種很脆弱,又很乖巧的感覺。
這讓宋書玦覺得就像一只小刺猬,主動把渾身肆意張揚的刺都給收了,露出雪白柔軟的小肚皮,戰栗着迎接可能到來的傷害。
于是,宋書玦的心突然變得很軟。
“嗯,我知道。”
他同樣低聲地回答。
秦離把臉擡起來,眼睛很黑很亮。
“我想親你。”
宋書玦猶豫了一下,把手放在他的肩上。
他們的唇輕輕貼在一起。
周圍籠罩着曬過的棉被的氣息,氤氲着盛開的木槿的香氣——
“我們現在算是在一起了嗎?”
宋書玦翻了個白眼,用力把自己的手抽出來。
“不要再問這麽無聊的問題了好嗎?”
秦離又把他手拿過去,強行撐開,十指相扣。
“真好,終于能想對老師怎麽樣就怎麽樣了。”
宋書玦冷冷地送他一個字。
“滾。”
想到那天午後的經歷,宋書玦還是會覺得奇怪。
他當時怎麽就鬼迷心竅地,任憑他親上來呢?
以至于現在身上多了塊扒不掉的牛皮糖。
啧,多次義正言辭的拒絕和數月的心理建設,都毀在那個僅僅只是兩唇相貼的吻上了。
“一定是你施了妖法!”
覺得丢了面子的宋老師開始默念反正一切都是秦離的錯。
“如果老師意志堅定的話就算真的施了妖法也沒用吧。”
秦離拖着他的手搖啊搖。
“不過還要多謝你的不堅定。”
“……”
媽的真是怎麽都講不過他。
宋書玦突然理解了曾經那些被自己毒舌過的人的感受。
于是惱羞成怒的宋老師又開啓了“懶得理他”模式,起身就走。
然而他忘記了自己的手還被秦離拉着,結果因為力的作用一屁股坐回到了床上。
秦離樂得要命。
“老師以前咋沒發現你這麽萌呢?”
宋書玦:“……”
真是沒臉見人了。
☆、章二十三
宋書玦把秦離一個人留在房間裏傻樂,拔腿往外走,經過客廳時被宋父叫住了。
“過來陪我下盤棋。”
宋書玦有些意外地走過去,坐下。
雖然小時候被父親手把手教過圍棋,但他可能是的确沒天分,下得并不好,以前也就是宋父實在手癢了才會叫他來陪着玩兩局,現在一會下的就在房間呢,怎麽……
擺在宋書玦這邊的是黑子,他便率先落下一子。
下了幾步,宋父輕描淡寫地問了幾句關于秦離的事情,宋書玦一一回答着,心裏的怪異感卻越來越深。
“你和小秦,是什麽關系?”
宋書玦心一驚,棋子便下歪了。
宋父沒說話,只是幫他把那個棋子移正。
宋書玦深深地看了父親一眼,也沒作什麽掩飾,只是問道:“您什麽時候知道的?”
即使是已有心理準備,但真正聽到這無異于承認的話語,宋父拿着棋子的手還是顫抖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而已。
“那天我看到你們在院裏——”
果然。
宋書玦苦笑。
難道每次這樣的場景都要注定被人看到嗎?
宋父在缺口處補了一子,吃了幾顆宋書玦的黑子,淡淡道:“我記得你以前喜歡的還是女生。”
宋書玦也不隐瞞:“但後來我和陳琅在一起了,不過現在已經分開了。”
“難怪。你從小就不愛和別人太親近,也就跟他粘着。你媽還總說你們好得跟親兄弟似的。”
宋父的口氣很平靜,聽不出是什麽感情。
宋書玦便不太敢接話。
父子兩便沉默着又下了幾子,宋書玦本來就下得爛,心又亂着,沒一會兒便被殺得潰不成軍。
宋父又道:“你有沒有想過你和小秦該怎麽處理?你還是他老師。”
宋書玦頓了頓,只道:“他遲早會畢業的。”
“不是你主動招他的吧?”
宋書玦低頭看着手中的棋子,看不清神态,只能聽見聲音都在抖:“爸,我只是喜歡男的而已。您別把我想得那麽壞。”
宋父嘆了口氣,“我沒這麽想。只是,師生間出了這種事,老師要擔的責任總是大些。”
宋書玦沒發聲,心裏跟墜了塊石頭似的,沉得要命。
宋父看着棋盤,聲音有些疲憊:“都說字如其人,殊不知從棋路也看得出人的性子。我也和小秦下了十來局了,年輕人難得棋路穩而正,品格應該也不會歪到哪去。你如果真的決定了,就和人家好好相處。”
宋書玦擡起頭,眼圈發紅。
“爸,你難道……不反對嗎?”
宋父把棋子一個個收起來,神态顯得有些蒼老。
“以前我年輕時,也有個同鄉是你這樣的。他那事不知怎的傳開了後,所有人看他的眼光都不對勁了,包括他家人。後來沒過幾年,他就自殺了。”
宋書玦恍惚地眨了眨眼。
宋父嘆息着:“那麽好的人,就這樣被逼死了。”
他撐着茶幾站起來,身形早已不似宋書玦記憶中的高大,而顯出了幾分年邁的佝偻。
“爸爸。”
宋書玦突然為他的父親感到很難過。
“你這些年應該也過得很苦,不要有太大的心理壓力,爸爸不怪你什麽。這兩天我想了很多,發現當父母的,孩子能健健康康、過得開心,也就滿足了。”
宋父想了想,又說道:
“對了,這件事先不要告訴你媽媽,她可能一時接受不了。”
“……嗯。”
宋父走了,宋書玦坐在沙發上,心情久久未能平複。
他沒想到,一向很具威嚴且沉默的父親在知道了這件事後沒有怒發沖冠的痛斥,反而是這麽平靜而溫和。
果然有些事情,不嘗試是不會知道結果的——
秦離邁出房門,正好看到宋母閉着眼脫力似的靠在牆壁上,滿臉痛苦。
“伯母?”
他露出吃驚的神情,快步走過去。
“您是哪裏不舒服嗎?”
宋母被他吓了一跳,見到是他,目光卻不似以往純粹的慈愛,反而還有些掙紮和複雜。
“伯母?”
秦離疑惑地看着他。
宋母別開眼,深深地呼吸了幾下,語氣有些生硬。
“沒什麽,只是突然覺得有點累。”
秦離神情突然變得低落,“看到伯母這樣我又想起了我媽媽,總是想着照顧別人,卻忘了自己才是最需要照顧的人。”
說着,他又笑了起來,只是讓人怎麽看都覺得是強顏歡笑。
“伯母,我媽媽去世得早,這幾天你對我那麽好,我早就在心裏把你當成了第二個媽媽。你千萬要保重好自己的身體,因為無論是老師還是我,抑或是伯父,都希望你能好好的。”
宋母愣了愣,沒說什麽就走了。
秦離看了會她的背影,然後心情頗好地走到客廳,朝正在發呆的宋書玦臉上啾了一口。
宋書玦毫不留情地拍開他的臉。
“小心被我媽看到。”
秦離不在意地回道:“剛剛在客廳外邊我看着伯母走的。”
宋書玦眼中的笑意化為了驚愕:“你說我媽在客廳外邊?”
“是啊,發了挺久的呆呢,好像有點不舒服吧。”
宋書玦剛熱乎沒多久的心又涼了。
☆、章二十五
秦離看着宋書玦的瞳孔驚恐地放大,神情也因驚吓而近乎空白,便狀似不滿地輕聲說了一句:“好讨厭,老師完全看不到我了呢。”
然後從宋書玦身上離開,微笑着看着站在門口的宋母,“伯母你回來啦。”
宋母一只手用力抓着門框,用盡了全部力氣以至于手指骨節都開始泛白,好像只有這樣才能支撐自己不至于倒下去。
“你們怎麽能做出這樣的事……”
宋書玦始回過神來,慌忙起身,想走過去攙扶他可憐的母親,“媽,你……”
“你別過來!”
宋母低聲喊道,大睜的眼裏寫滿了不信和痛苦。
“我、我怎麽會有你這麽個傷人心的兒子!”
宋書玦無措地停在那,既是自責又是擔憂。
“媽,對不起,我……”
“可是伯母早就知道了不是嗎?”
秦離打斷他的話,很平靜地問道。
宋母簡直要被他這清清淡淡的一句話給弄崩潰了。
“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你們以後不要這樣做了,你們是師生,你們都是男的啊!”
“可是就算伯母你裝作不知道,也并不代表這件事就從未發生過。”
宋書玦不忍見自己母親如此折磨,朝秦離喊道:“你別說了!”
秦離看了宋書玦一眼,彎了彎唇,往前走了幾步,然後跪在了一地的碎玻璃上。
他的動作很幹脆利落,一點猶豫都沒有,腰挺得很直,神态堪稱輕松。
血從他膝蓋下一點點蔓延,混着西紅柿如同鮮血一般的汁液,看起來觸目驚心。
他個子高,因此即使跪着也很輕易地迎上了宋母驚呆了的目光,臉上還是一抹笑:“我知道伯母很痛,我陪伯母一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