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歡就買下吧。”
“謝了大哥。”
桑仲暄很是親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謝,臨了又加了一句:
“對了,我今天在外面吃,晚上不必等我了。”
桑伯昱靜靜地看着他穿着一襲紅色騎裝,如同來時一般風風火火地又離開了。
不過半盞茶的時間,一個灰衣侍從無聲地從大門走進,站在桑伯昱身後低聲報告道:“二少去了酒樓,郭、段兩家的公子也在。”
桑伯昱聽了,點了點頭,臉上已經收斂了溫和的笑意,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去吧。”
灰衣侍從便連同管事又靜悄悄地離開了。
偌大的廳子,此時只餘桑伯昱一人。
他垂了眼簾,十分仔細地将剛剛被桑仲暄弄皺的衣服一寸寸撫平,微側的半邊臉埋在陰影中,使原本俊秀和善的眉眼竟也顯出幾分深沉莫測的意味。
似是察覺到了什麽,他突然擡頭,直直望向鏡頭,眼神一瞬變得淩厲,但轉眼一看,眼尾彎彎,寧靜平和,分明還是那個再好性子不過的桑家大少。
“卡。”
導演聲音剛落地,原本安靜得有些沉凝的氛圍頓時松快了,場務拿着道具走來走去,而秦離似乎也從那個民國貴公子變回了現代高冷男神,那種古色古香的年代感瞬間蕩然無存。
想到秦離剛剛的表現,葉棠還是驚嘆不已。
由于這部片子喬焰也是主角之一,他借着職位之便也來到了片場,才能有幸看到秦離在片場時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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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後,感想只有一個:男神太帥!
鏡頭能将平日裏不容易注意到的細微事物無限地放大在眼前,致使美的更美,醜的更醜。而秦離,屬于前者。
他好像天生就是為演員這一職業所生,戲感好不說,戲路也寬,演技很有張力,是那種既可以默默無聞泯然衆人也能光芒萬丈抓住所有人眼球的人。
就像剛剛他的手。
那一幕鏡頭給了個特寫,看上去既給人無限的遐想,卻又有種莫名的壓迫感。誘人而危險。
就連葉棠這種平時和手控這詞完全搭不上邊的人盯着屏幕都有種想要跪舔的沖動好麽!
還有最後一幕,屬于桑伯昱的那個眼神,葉棠當時站在場外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明明并不可怕,卻讓人覺得毛骨悚然,好像那雙眼睛能吃人一般。
這就是氣場,這就是演技。
“在看什麽?”
一個聲音突然從耳畔傳來。
“男神啊……”
葉棠擦了擦口水。
“很好看?”
那聲音愈發陰測測了。
葉棠反應過來,一扭頭,喬焰那張帥臉近在咫尺。
興許是和秦離待久了,也傳染到了幾分泰山崩于前而不動聲色的本事,葉棠十分淡定地,往後退了兩步,面色如常:“嗨。”
喬焰眯着眼冷笑:“呵,別人家助理見自家藝人拍完了都上去遞水遞毛巾,你呢?光顧着對其他男人犯花癡了吧?”
葉棠看他那副和鏡頭裏如出一轍的臭屁樣,心裏暗自念叨喬焰還真是本色出演。
喬焰眼睛快眯成一條線了:“又腹诽我呢?”
葉棠誠惶誠恐地搖頭:“不敢不敢。”
喬焰繼續冷笑:“呵,甭狡辯了,你的想法都在臉上寫着呢。”
葉棠納悶地揉了揉自己的大臉。
怎麽一個兩個都這麽說,難道他的臉真的是內心OS的聯機字幕顯示屏?
喬焰有些不耐煩地把身上還未換去的劇服那層層疊疊的領子扒開點,看向不遠處那個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問道:“他真的那麽好?”
聽他語氣不再那麽嘲諷,反而帶上了些求教,葉棠頓時吃了八個膽,開始安利起自家男神——大神什麽的聽起來總沒有男神親近啊有沒有——
“顏贊人好演技高,聲音好聽手也美,簡直把顏控演技控聲控手控什麽的都俘獲了好嗎!難怪能成為粉絲數量高得吓人的國民男神诶!”
早已不是第一次聽別人這麽誇秦離了,但喬焰除去酸澀和不甘外,竟還有一丁丁自豪感。
見鬼的自豪感!
喬焰追問:“難道我顏不贊?人不好?演技不高?聲音難聽手粗糙?”
似是對他的胡攪蠻纏始料未及,葉棠“呃……”了一聲便不再說話了。
喬焰臉黑了:“在你心裏我就這麽一無是處?”
葉棠艱難地解釋:“……沒有沒有,你超帥的,聲音也好聽,真的……”
其實喬焰自身資本并不差。
畢竟是人氣火爆的新晉小天王,加之發過專輯,現在更是能和秦離一起主演電影,論硬件條件和軟件實力絕對不比秦離低到哪裏去。
但是,總差了那麽點味道。
“——只是,你雖然帥,但是卻不會讓人一而再再而三地驚豔。但秦離他,他拍戲的時候,全身上下幾乎都在放光的。”
葉棠十分玄乎地說道。
“放光?那不成ET了!我看你是又犯腦殘了吧。”
喬焰雖然表面上不屑地反駁,但內心卻悄悄地動搖了。
葉棠:“……”
我是男神腦殘粉我自豪!——
秦離正站在洗手臺前洗手,餘光就瞥見一個人鬼鬼祟祟地從衛生間門口蹭過來。
他像是沒看見一般,不動聲色地拿過疊在一旁的毛巾把手擦幹,然後很自然地轉身——
先是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随即嘴角微微揚起,溫暖的笑意一閃而逝,接着卻像想起了什麽,眉頭一蹙,一切情緒最終被壓抑在平靜的臉色下。
好一組欲語還休意義深長承上啓下的表情!簡直讓人不腦補出點什麽都不行!
秦離對喬焰矜持而冷淡地點了點頭,剛想離去卻又被他攔下。
“有事?”
他微微抿着唇,看上去很不近人情。
喬焰執拗地看着他:“我有話想和你說——上次沒說完的話!”
“我們沒有什麽話可說。”
“有!”
秦離似乎是有些不耐煩,冷漠地望向喬焰:“就算真的有,也請換個場所。”
難道不知道公共衛生間一向是小說裏談話最易被聽去的地方嗎?
“一出去你經紀人就來了!還怎麽說?”
喬焰的表情十分怨憤。
他早已認定金手指就是一個超級大反派了。
秦離的神色又冷了幾分:“我并不認為,我們有什麽見不得人的談話。”
喬焰不為所動:“別裝傻,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麽。”
見他神色堅定,秦離最後還是妥協了。
“你到底想知道什麽?”
“你……你之前為什麽說,你本來就該姓秦?”
喬焰很清楚地記得,從前他們兄弟都随那個抛棄了他們的女人姓喬。
秦離輕聲道:“我父親姓秦,所以我也姓秦,有什麽不對麽?”
“你父親?”
喬焰已無暇去計較他與上次又有所不同的态度,全部心神只放在那個讓他喉嚨發啞的字眼。
“是的,我父親。我和你,只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小焰。”
時隔多年,喬焰再次聽到這個親昵的稱呼。
只是溫暖寵愛不複,聽在耳裏只覺嘲諷。
秦離看着牆上鑲嵌的大面鏡子,面無表情近乎漠然。
“當初他找到我,承諾會給我比孤兒院裏好上千百倍的生活——只要我抛棄以往的一切。”
喬焰沉默了很久,才道:“所以,你就毫不猶豫地丢下我了。是嗎?”
“……是。”
“那個女人把我們送到孤兒院的第二晚,你抱着我說以後我們是彼此唯一的親人了,只是謊言吧。是嗎?”
“……是。”
“你當時很嫌棄我這個拖油瓶吧,如果有可能,你是一點也不想認回我這個弟弟的,對嗎?”
“沒錯。”
不是這樣的!不會是這樣的!
縱使心裏在嘶喊,但喬焰口中卻道:
“你知道嗎?我突然有點兒羨慕桑仲暄了。同樣不被喜愛,但他的哥哥好歹還願意哄他十幾年,而我的哥哥,卻從一開始便厭棄我如斯。”
秦離原本臉色蒼白地不見半點血色,此時聽到這話,反而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既然話都說開了,那你以後就不要纏着我了,對你我都無益。”
說完,他就再不給喬焰半分說話的機會,直接離開了。
一出去,他卻并沒有回到劇組,而是轉了個彎站在對出來的人來說是視角盲點的拐角處。
過了一會兒,滿臉恍惚情緒低沉再不複平時張揚臭屁的喬焰從裏面走了出來。
又過了一會兒,一臉信息量很大的葉棠也腳步虛浮地走了出來。
秦離雙手插兜靠着牆,頗為嘲弄地笑了笑,自言自語道:“就說換個地方吧,這次可不是我刻意安排的哦。都是,天意啊——”
☆、懶得想名字的三次方
“大哥大哥大哥大哥……”
門外的人不屈不饒地連聲叫門,大有不應聲就敲到天明的陣勢。
桑伯昱揉了揉額角,将手上的文件仔細鎖進櫃子裏,走過去開了門。
“又有何事?”
桑仲暄那張笑得燦爛的臉從一個大大的酒壇子後面探出來。
“去喝酒吧大哥!”
桑伯昱十分無奈:“大哥還有錢莊的事要處理……”
話還沒說完,他就被桑仲暄蠻橫地拽着手臂往外走了。
“工作什麽的明天再做也不遲,咱們兄弟兩都很久沒一起喝酒啦!”
桑伯昱頭疼地嘆了口氣,卻終究沒再說出拒絕的話語。
月明風清的夜晚。
桑伯昱坐在石凳上斯文地端着酒杯小啜,而桑仲暄已經跨坐在亭子圍欄上抱着酒壇在灌了。
酒水從嘴角一路沾濕了鬓角,流入衣領中,他卻渾不在意地拿寬大的袖袍一擦,只餘滿臉濕意。
“有愁心事?”
桑伯昱見他一副借酒消愁的架勢,便關切地問道。
桑仲暄開口時聲音已帶了淡淡的哽咽。
“大哥,若是你發現有人一直在騙你,你會怎麽辦?”
桑伯昱心一緊,一雙眼睛毫不放松地盯着桑仲暄的臉看,緩緩道:“那得看對方是誰了。”
聞言,桑仲暄恨聲道:“還不是那個段老三!平時好得恨不得和我穿同條褲子似的,昨個卻被我聽到他向別人說,說我桑仲暄就是個纨绔,也就只有家裏大哥肯對我好,若不是桑家家大業大,他根本就不屑搭理我!”
桑伯昱慢慢呼出口氣,眼裏劃過微不可見的笑意,道:“酒肉朋友的态度本來就當不得真。”
“可他、他也太過分了!當面一套背面一套的,這種人……”
桑仲暄說不下去了,又大口灌酒。
桑伯昱溫言撫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外頭這樣的人多得是,切記下次不要再上這樣的當就好了。”
桑仲暄悶聲應了句:“以後我就認大哥對我的好了!”
“也不是這樣的道理,”桑伯昱耐心道,“這世界上除了段老三這樣的,還有千千萬萬種人,你需得把眼睛放亮了,真誠地對別人,別人自然也會這樣對你。”
“反正我知道大哥對我是真心的。”
桑仲暄眼巴巴地望向桑伯昱。
少年人特有的眼神清亮而信賴。
桑伯昱慢慢微笑起來:“嗯,只要你不變,大哥就會對你好。”
說完,他将指間摩挲的酒杯放下,走出亭子:“夜深了,早點休息,小心着涼。大哥先回去了。”
神态間已帶了幾分醉意的桑仲暄把酒壇子扔到一旁,過了半晌,突然低低地笑了起來——
拍完自己的戲份後,喬焰并未在劇組多做停留,而是直接上了停在場外的保姆車。
葉棠也跟條小尾巴似的跟上,上了車後就一臉小媳婦樣地偷瞄正閉目養神的喬焰。
“幹嘛?”
喬焰眼也不睜,不耐煩地道。
葉棠小心翼翼地:“你和秦離?”
喬焰冷聲道:“不關你事。”
“我覺得你們之間有誤會……”
“說了不關你事!”
見這傲嬌貨這麽不配合自己,葉棠幹脆一橫脖子道:“那天你們在衛生間裏的話我都聽到了!”
喬焰倏地睜眼:“你!”
“哎哎哎可不關我事啊我早早就在那蹲着的是你們不找好場所好不好……”
葉棠也覺得十分無辜。
他不就是蹲個坑嗎,誰知道還能聽到一耳朵秘密的。
當時那情況他出去也只是尴尬好嗎?
喬焰過了會卻平靜下來,破罐子破摔地一揮手:“算了,反正那些破事你也知道得差不多了。”
“所以,你難道不覺得秦離的話很不對勁嗎?”
葉棠問道。
當初他躲在裏面只能聽見秦離的聲音都覺得異常了,更遑論和秦離面對面的喬焰了。
喬焰自然察覺到了。
只是他累了,懶得去追究到底什麽是真相什麽是謊言。
在希望和期盼再度破碎之時,他只知道,秦離騙了他,一次又一次。
看着喬焰那即将黑化的神情葉棠在心裏暗呼不妙,然後苦口婆心地說道:
“兄弟哪有隔夜仇呢,是吧?你看秦離對我——你的一介小小助理都這麽青眼有加,更別說你是他親弟弟了。當初他在我家看到了一架鋼琴,還說小時候他弟弟愛哭,他就彈琴給他聽……”
如此巴拉巴拉一通說,喬焰的表情終于緩和不少。
葉棠悄悄松了口氣。
他實在很不樂意見喬焰秦離鬧出不愉快來。
于公,他是喬焰的助理,自然不希望他和秦離這尊大神作對誤了前途;
于私,秦離是他的男神,他也不想男神被一心保護的弟弟誤解而傷心。
當時聽到他們那番對話,他早已在心裏腦補出了一出孤兒院相依為命的兄弟兩哥哥是豪門私生子被大佬父親找到并以弟弟威脅回家族繼承産業而哥哥忍辱負重為了弟弟只得妥協惡勢力而弟弟卻不明真相恨了哥哥十幾年的虐心苦情大戲了。
心裏對秦離是又憐惜又感動,當下就給自己定了個消除兄弟兩誤解值的任務。
別小看腦殘粉維護男神的力量,有的時候,最能起到作用的恰恰是最不起眼的人——
秦離意外地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喬焰和葉棠,隐晦地看了眼金手指後,問道:“有事?”
喬焰只是滿眼敵意地看向金手指,一句話說得铿锵有力:“終有一日,我要站到你們再也無法觸及的高度!”
金手指:“哦。”
言下之意:關我毛事?
喬焰又望向秦離:“到那時候,我要讓你親口說出真相!”
說完,帶着純粹是來打醬油的葉棠走了。
金手指看向他們倍有氣勢的背影:“……所以,他只是來放通狠話?”
秦離:“大概是吧。”
“為什麽?”
“母雞啊。”
秦離聳了聳肩,十分輕松地道:“真是中二的小孩子啊,是不是?”
金手指:“……”
“金手指你幹嘛?”
“幫你找臉。”
秦離:“……”
☆、懶得想名字的四次方
“你說這是為什麽呢?”
桑伯昱邊對着鏡子整理領口,邊輕聲詢問站在身側的管事。
“無人敢随意招惹的身世、富貴無憂的生活、絕對的自由、家人的關愛……我給了他這麽多,卻只要求那麽一點點,他為什麽還要違背我呢?”
管事微垂着頭,同樣輕聲地回答道:“可能是因為二少他……心懷抱負吧。”
您提供給他的的确是最優越的日子,但卻是因為那樣陰暗的目的。任意一個有抱負的男兒在明白自己只不過被當做一只金絲雀豢養後,無論那籠子多麽華貴,都不會再留戀吧。更何況,您還是他曾經最信任的大哥。
當然,後面這些話他是不會說出口的。
因為桑伯昱雖說在問他,但實際是在問自己,這個人人都心知肚明的答案,由他一個外人點出,不合适。
桑伯昱垂眼将領口下的盤扣一粒粒扣好,然後微偏着頭,露出一個再溫和不過的笑容。
“真是麻煩呢,不過沒辦法,誰讓我是長子呢。”
既然作為長子,就必須擔負起責任——
操持家業,包容幼弟,以及,讓任性的幼弟走回早已安排好的道路。
有客來酒樓。
一張不大的圓形酒桌并未坐滿,零星空着幾個座位,兩種截然不同的穿着讓一張酒桌兩旁呈現出泾渭分明的局勢。
桑伯昱和桑仲暄正坐了個對面,一個穿着絲綢長褂,談吐溫雅而含蓄,另一個西裝革履,神态随意又大方。
哪怕面容相似,給人感覺卻完全相反。
“今天約桑大少出來,主要是想商量下桑家在東街口和南園那幾間鋪子的歸屬。”
夥計剛把茶端上,坐在桑仲暄右側的男子便開門見山地說道,同時将幾份契約放在桌子上。
桑伯昱看了他一眼,發現竟是個熟人。
段容,北城段家三子,人稱段三少、段老三,也是有名的花花公子,曾經是桑仲暄最臭味相投的兄弟,卻在幾年前已經決裂。
桑伯昱對此人并不怎麽關注,隐約記得他後來去了西洋,不久前才回來。
可今日,段老三一身西裝坐在桑仲暄旁邊,白色襯衫筆挺而斯文,又戴着副眼鏡,看着十分像回事兒。
桑伯昱心神一轉,就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了。
不免覺得可笑又可嘆,原來他的好弟弟那麽久以前便已經開始布局了,倒也不愧是桑家的血脈。
帶着這點複雜的欣慰,桑伯昱輕笑,望向桑仲暄的目光一如從前般縱容疼愛:“若是想要那幾間鋪子,仲暄可以私下直接同我說,何必要這麽大動幹戈呢?怎麽說,你也是桑家少爺,而我又是你親兄長。”
桑仲暄也彎着眼笑,只是眉目裏再不帶一點昔日在兄長面前的天真嬌氣。
“大哥一向疼我,我是知道的。但是這東西嘛,別人送的,總不比自己取得的如意,不是麽?”
桑伯昱輕輕巧巧地“哦?”了一聲,便也不再多話,只是噙着那抹柔和的笑意,慢慢翻看起桌上那些契約來。
看完後,他又重新擡頭細細打量起桑仲暄來,像是頭一回見他似的。
“仲暄這是要分家?”
他的語氣雖然一如既往的溫和,但任誰也能聽出點子冷意了。
這次卻是段容接的話。
“桑大少這話說得不妥。您是桑家現在的當家人,又是長兄,對待桑二少那是一點都挑不出毛病來的,我們二少再怎麽沒心沒肺,也不可能會向您提出分家的要求啊。只是您也知道,這溺子如殺子,您寵愛幼弟無可厚非,但是孩子總是要放出去自己闖的,二少年紀也不小了,自然也不能待在家裏吃祖産,于是就跟我們這幾個玩得好的朋友商議着做幾筆生意,但做生意也要有本錢,二少不好意思問您讨要,便想着桑家有幾間鋪子是二夫人的嫁妝,如今挪出來用倒挺合适。這樣,好歹也算獨立了,賺了能幫襯下桑家,賠了也影響不了桑家生意。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呢?”
他兩手交疊放在桌上,措辭十分地客氣,卻也很犀利,不僅輕描淡寫将桑伯昱那點陰暗心思點在臺面上,而且一口一個“我們二少”,硬生生把将桑仲暄這個親哥哥給當成了外人。甚至最後還搬出了“二夫人”——桑家兄弟原來并不是一母同胞的嫡親兄弟,桑父有過兩房夫人,桑伯昱是原配之子,而桑仲暄則是繼母所出。
那幾間鋪子本是繼母帶來的嫁妝,但并入桑家産業多年,早已冠了桑名。桑仲暄想要無可厚非,但桑伯昱要不給,他們也無法奈何。于是只能一同坐下來好好商談。
段容這個樣子與桑伯昱記憶中那個只會口花花調戲女人的段老三有着天壤之別,恐怕讓他老子來看,都不大敢認呢。
果然是能和他弟弟走到一起去的人,隐藏得也夠深的。
桑伯昱心裏帶着幾分涼意地想,面上卻還是笑着的:“也是,既然你們已經有了盤算,我自然也不會掃你們的興。”
說完,招人伺候了筆墨,将那幾份契約一一給簽了。
段容顯然沒料到他這麽好說話,到底還是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臉上驚愕和喜悅的神情幾乎壓不住了。
反觀桑仲暄,只是不動聲色地吩咐左側的人把那些契約收好,然後才對桑伯昱道:“大哥,這段時間事情多,我和老三他們在外面租了房子,就不回家住了。”
桑伯昱表情淡淡地,也沒多說什麽,只道:“照顧好自己,別太勞累了。”
“嗯,大哥也是,要好好保重身體。”
兩人兄友弟恭地道別後,便在酒樓門口背道而馳。
桑伯昱坐在車後座,斂去一切表情的臉看起來冷漠得讓人心驚。
見他面色不好,副駕駛上的管事小心翼翼地道:“二少年輕氣盛,想要不靠家族自己打拼也是難免。”
桑伯昱挑起個很淺的笑容,褪去了那浮于表面的溫和,卻是個冷笑。
“看他那樣子,恐怕恨不得和我斷絕關系最好。”
“不會的,您對二少那麽好……”
說到一半管事自己都不好意思再說下去了。
桑伯昱對桑仲暄好嗎?
這是無疑的。
全城人家都清楚桑家長子對其弟十分溺愛。
但有時候,辱罵和苦痛能使一個人從逆境中成長,贊揚和寵愛卻能讓人在天堂裏堕落。
很少人知道,桑伯昱之所以對桑仲暄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這麽好,是為了将他養廢,讓他變成一個真真正正的纨绔子弟。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不外如是——
“嗨大家晚上好,這裏是《蜜糖》拍攝現場,今天我們非常榮幸地采訪到了國民男神秦離和新晉小天王喬焰兩位超級大帥哥……”
穿着很清爽的白T恤牛仔短裙的主持人拿着話筒站在鏡頭前做開場白,她後面坐着的正是秦離和喬焰。
秦離一如劇中穿着時代感厚重的長袍,而喬焰卻換上了現代裝,兩人坐在一起,一眼看去便造成了眼球刺激。
主持人按部就班地詢問了幾個關于拍攝但又不至于劇透的問題,兩人也十分配合地一一答了。
簡短的采訪即将結束時,主持人笑容狡黠地問道:“兩位在劇中飾演一對感情複雜的兄弟,不知在現實生活中關系如何呢?”
喬焰很是自然地說道:“嗯,還不錯吧。雖然前輩看起來有點冷淡,但其實是個很好的人,關于這部劇很多我不懂的地方都會耐心地指導我,平時也很好相處。”
被發好人卡的秦離沒說什麽,攝像頭外的主持人和屏幕前的諸多觀衆卻都在大力點頭。
我們男神可是暖男!看起來高冷只是因為他不知道怎麽和別人相處罷了!
他們無比堅定地這麽認為。
而其中一些屬性奇怪的女孩子更甚至已經開始腦補起化妝間兩人借着指導之名這樣那樣的奇怪東西了。
“那最後一個問題,若是讓兩位對對方說一句話,你們會?”
主持人兩眼冒光地看着他們,滿懷期待地等着答案。
喬焰輕輕笑了起來,直直地看進秦離的雙眼。
“大哥,我總有一天會達到很高的高度——比你現在的還要高。”
這句話是劇中的臺詞,桑仲暄在明白真相後自立門戶時對桑伯昱說的。
旁人只以為他代入了劇中身份,但秦離卻明白他的一語雙關。
于是,他也微笑着,說出了劇中桑伯昱的回答。
“我會等着。”
兩人口氣都很平淡,并不熱血激昂也不咬牙切齒,但是聽起來愣是給人種刀光劍影的交鋒感。
主持人已經眼冒綠光了:兄弟啊!強強啊!終于見了次現場版了!
而實際上——
“金手指你說他語言怎麽那麽匮乏?翻來覆去都是站在多高的高度什麽的,要知道中二之魂可不是這麽容易就能被激發的啊!”
秦離有些不耐煩地向金手指抱怨。
金手指:中二之魂是什麽鬼?
“您的任務并不是将喬焰培養成一個合格的中二。”
金手指深深覺得秦離這個人實在是很容易離題,明明任務目标是葉棠,但他現在卻和那個喬焰糾纏不清起來了。
秦離像知道他所想的一般——實際上他也的确能知道金手指的想法,吐槽道:
“跑題也不是我的錯好嗎?誰讓那受控女神經給我弄出個弟弟來,中二就算了竟然還是個半成品。而且你以為是我想和他糾纏嗎,還不是那個什麽基佬君太拖沓了,明明是快穿文還一個世界寫出十幾二十章來,而且越寫越跑偏,你看本來一章字數就不多一大半還是走與劇情無關的劇中劇,剩下那一小半任務目标連個面都沒露過,這還讓我怎麽完成?話說回來那個基佬君就是個三觀不正的兄弟控對吧?不但寫了個兄弟文貼還在這個帖子寫了三對兄弟整整三對!要知道兄弟雖然很萌但總寫讀者也會看膩的啊,不是哥哥就是弟弟的真的挺煩的好不好……”
金手指默默地邊聽邊想着是不是有什麽奇怪的東西混進去了……
☆、踏往征途
桑伯昱立于書桌後,慢慢念出宣紙上那墨汁淋漓的字跡——
“毋以小嫌疏至戚,毋以新怨忘舊恩。”
他還記得,九年前桑父臨終時拉着他和仲暄的手,緊緊盯着他的眼睛說出這句話時的樣子。
飽含着警示、囑托和期盼。
沒人會料想到桑父的遺言竟是這個,但桑伯昱卻聽懂了。
知子莫若父,只有桑父能看到桑伯昱那掩藏在溫雅恭謙外表下那顆精明冷酷的心。
他知道,他的大兒子是個再出色不過的商人,但卻不一定是個好哥哥。
所以哪怕就要離開人世,他還是想要為自己那幼弱的小兒子尋求保障。
當時還不滿二十歲的桑伯昱抱緊了旁邊的異母弟弟,在父親毫不放松的目光和幼弟懵懂的眼神中一字一句道:“我桑伯昱對天發誓,定保我弟仲暄一生富貴平安。”
得到了承諾的桑父欣慰地合上了眼。
在全家主仆的哭聲中,桑伯昱隐忍地只紅了眼角,神情十足悲戚哀痛,但心裏卻有一個聲音在說:你看,這就是你的親生父親——到死還只念着他的小兒子的父親。
念罷,桑伯昱緩緩抒了口似乎沉澱了十幾年的郁氣,把毛筆放下,接過一旁管事遞過來的毛巾擦了擦手,問道:“剛剛你說的事,是否屬實?”
管事忙道:“萬不敢欺騙大少爺!”
桑伯昱沒再說話了。
他也知道自己剛剛那話問的實在沒水平,既然事都報到他這來了,那定是沒假的。
他只是覺得太不可思議了。
之前桑仲暄攜着他那夥兄弟在外面做生意,因為幾乎都是大家族裏的公子哥兒,不但精通吃喝玩樂,耳濡目染地也懂得不少生財之道,加上買賣中不少都是西洋那邊的新鮮玩意兒,所以一時還做得風生水起。
在外人眼中,那風頭快直逼桑家了。
但那也只是在外人眼中。
桑家家大業大根基深厚,哪是輕易就能被撼動得了的?
桑伯昱本來打算着讓自己那生于富貴鄉不事生産的小弟在外面先出出風頭,然後再打壓打壓,讓他明白商場真正的殘酷的,但誰知道桑仲暄卻在這風頭正勁的時候,參戰去了。
如今天下硝煙四起戰火連天,北城還算好,沒被卷入大規模的戰役去,但小混亂卻也連綿不絕。
桑伯昱是商人,商人不擇手段只求利益,所以也沒少借着這亂世發財。
只是這戰争,而且還是親自參入,他是從沒想過的。
他也沒料到桑仲暄會這樣做。
雖然桑伯昱有過将桑仲暄養廢的心思,但卻從未想過置他于死地。到底是自家兄弟,而且還在老爹跟前親自許下了諾言,見桑仲暄投軍了自然也不可能坐視不理。
畢竟桑家的血脈怎麽能稀裏糊塗地死在炮火下呢?
“知道二少進的是那路軍隊嗎?”
管事有些為難地道:“這個,跟着二少的人好像也不清楚,只說大概兩千人,然後留下了方位。”
桑伯昱沉吟片刻,方道:“讓底下的成衣鋪子準備兩千套棉衣,厚實點;再搜集十車軍需用品來;庫裏儲備的火铳彈藥也裝幾箱。記住,動靜別太大,千萬不能讓外人察覺。”
這些東西雖然珍貴,但對于桑家來說也并不是難事。戰亂時期,哪家大戶沒有點準備?
管事點頭應了。
“到時候齊了就直接送去?”
桑伯昱似是想到了什麽,笑容裏罕見地帶了點調皮的意味,“不急,還有呢。”——
電影拍攝已經接近尾聲,一直拍得很順的喬焰卻似乎遇上了麻煩。
導演皺着眉給他講戲:“你要記住,你起先只是個被嬌慣的富家公子,後來在商場上遭受了磨練,有決斷但是并不狠辣。你這是在戰場上第一次殺人,不能太果斷,但也不能太過猶豫了,要體現出那種掙紮和蛻變,懂嗎?”
喬焰緊抿着唇,沉默不語。
他最初是以偶像群體中的一員出道,當練習生時訓練的也多是舞蹈和唱歌,并沒接受很多專業的演技訓練。
所以即使他于演戲上有天分,可畢竟接觸時日還不算長,如今在電影裏挑大梁,前半部分倒也還不錯,但到了後面更深層次的表演時就有了困難。
導演有些無奈。
在名導圈子裏他已是難得的好脾氣,但歷經這麽多次NG也有些不耐煩起來。
他知道這也不能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