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靠近嗎?
馬車停至山頭,逃無可逃。
叛賊首領掀開轎簾,望着前方的懸崖,從馬車中下來。
黎疏一身白衣,緩步走近,如同風雪中的死神。
首領穿着盔甲,行跪拜大禮,高聲道:“如若能饒我一命,必有厚禮重謝。”
黎疏置若罔聞,站定,劍尖對着他的發頂。
忽而,馬車上沖下來一名孕婦,捂着肚子,在雪地磕頭哀求道:“求求你,放過我相公吧。我們的孩兒馬上要出生,他不能死……”
孕婦在雪地中爬行兩步:“俠士,求求你!”
……
身邊的男人雙手握拳按在雪地上,始終扣着頭。
女人泣涕漣漣。
黎疏是從不會動容的,可此時此刻,不知怎的,竟漸漸把那淚流滿面的婦人,望成了另一個人。
……她也曾這樣哭泣。
黎疏沒有動靜。
叛賊首領悄悄擡起狠厲的眼,猛然從握着的拳頭裏揚出一把灰,風把灰吹向黎疏,與此同時,竹林中倏然多出十幾條黑衣人影。
埋伏。
叛賊首領起身,把女人強硬地後拽:“回馬車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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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疏地退了幾步,把劍插在雪地上。
不是雪,也不是普通的香灰,有種灼燙的感覺,眼皮裏有刺眼的紅光。
手背上也沾上了些,在腐燙他的肌膚,有毒。
他睜了兩下眼睛,已然無法睜開。
風把身後林間的大雪吹過來,墨發和束發的白色飄帶揚起。
叛賊首領對着黎疏,小心翼翼地退後從馬車底下抽出一把大刀,再上前兩步,刀刃反映出茫茫雪光。
林間十幾個黑衣人準備襲擊。
風雪飒飒。
黃文轉身,雙手捧着一堆牌:“來,黎疏,測測你上輩子是怎麽死的?”
黎疏:“萬箭穿心。”
黃文吓了一跳,連忙低頭看了看手機題解:“沒有這個選項啊?你逗我。”
黎疏沒有回應,從他手中的牌裏抽了張,遞給他。
老K。
黃文低頭滑動手機,念着解答:“K是13,13是孤獨的數字,所以上輩子你是孤獨地被人殺死。”
“嗯。”黎疏回。
跟黎疏玩游戲不好玩,總是沒什麽反應,黃文舉着牌,再次轉身,對身後的瞿燕:“來,測測你上輩子是怎麽死的?”
瞿燕抽了。
一張A,黃文望着手機,大驚失色:“嗷!嗷!瞿燕,上面說你上輩子好色荒淫,死于尋花問柳,重病不治。天啦嚕,天啦嚕——”
還沒“嚕”完。
瞿燕起身,微笑着卷起數學課本,朝黃文的腦袋一頓狂拍。
啪。
是雪塊掉落的聲音。
有些遙遠,大概是從不遠處樹林的枝上落下,那邊應該是南方。
眼睛已經徹底看不見,只剩血紅色的光,黎疏撕下一片衣條,綁住雙眼,仔細聆聽着周邊的動靜。
樹林間雪塊落下的聲音不時傳來,還有在東南西北四個方位刻意放緩、逐漸接近的腳步聲,踩住雪的時候會發出輕微的吱呀。
其餘人都像是招募的刺客,黑衣蒙面,動作慶民,唯有前方的叛賊首領穿着盔甲,腳步聲很重,他微微往右側挪動,再停住。
像是做了什麽動作——應該是一個命令。
黎疏握緊了劍。
天下雪了,無聲的雪花如同一道幕布籠罩在周邊。
在利風劈開雪花襲來的剎那,黎疏注意力驟然敏銳,避開身後的刀,手腕輕柔地轉動劍柄,一個弧光,迅疾地劃破了舉刀人的喉嚨。
而後,再次把劍插在雪地上。
聆聽雪塊落下的聲音。
周邊的聲音倏然靜止,像是都掩入了風雪中。
有人倒下、血液迸射,他們大概并未預想到黎疏蒙了眼也還能如此厲害。
東南側有個人往後退了一小步。
仍舊寂靜。
沒有人出聲,除了雪落。
無聲無息,輕柔地雪落。
有呷一口茶的功夫,他們似乎在無聲用眼神交流,而後,東、西、北三個方向再次襲來三個人——
東面靠近樹林的一側,還有個人蹬緊了雪,在等待沖刺。
利刃從三面襲來。
黎疏下腰避開,刃光在上方滑過他的臉——
黑暗。
他很早就習慣了黑暗。
已不記得多大年紀,随爹娘坐馬車,也是這樣連綿的雪天,印象中好像是第一次見血,娘親把他抱在懷裏,笑着掀開車簾驚奇地望。
一窩土匪在夜晚襲擊了他們,面對手無寸鐵的他們,随意屠殺。母親把他死死護在身下。
他擡起頭時,也有灼熱滾燙的血液濺射到他眼睛上。
無數條血色人影。
在上方母親的心跳已然不動,土匪們沒有發現他,搶掠財寶而去。黎疏從母親身下爬起來,發着燒往前走。
天降大雪,他東一腳西一腳地踩着雪的聲音,漫長的白和漫長的寂靜裏只有他一個人。他暈倒在路邊,是劉大娘把他救了起來。
但他始終知道,劉大娘不是他的親娘。
她對他并無關愛,只不過把他養在柴房裏,每日給他兩個饅頭。劉大娘希望把他養大了能砍柴、種田。
直至十歲,黎疏都沒有跟劉大娘說過一句話。
他每日默默地練劍,在荒山野地,在漆黑的柴房裏,他聽得見所有老鼠竄行而過的聲音,以及山間獸叫。
前去襲擊的全部被殺了。
在一招之間。
雪地上倒着五具被割破喉嚨的屍體,以及如花一般濺射的血液。
黑衣人開始膽怯了,黎疏只是靜靜站在雪地中間,并不靠近,可只要他們接近他身側三尺以內,無論多麽小心翼翼的動作、多麽出其不意的偷襲,都會被他一劍封喉。
這次,他們停頓了很久,沒有襲擊他。
再次傳來的便是剩餘九個人往四面八方逃走的腳步聲,他們故意用步伐來擾亂他,讓他無法追蹤具體的目标。
黎疏聽得到任何人。
然而他停在原地,沒有上前。
雪花落下的動靜徹底覆蓋住周圍,黎疏往前兩步,那名坐在馬車中的懷孕女人驚恐地用手捂住的嘴,牢牢憋住自己的喘息聲,渾身的衣物顫抖着,像是很害怕、很害怕。
黎疏什麽也沒說,轉身,把劍收入劍鞘中,走入林間。
第一次,他沒有殺掉任務對象。
不知道為何,他心中有種奇怪的寂寥,那個女人流着淚的神情讓他想起了一個人。
……很像。
他清楚地知道如果他殺了那個男人,這個女人就會很難過。
像她一樣難過。
雪下大了,簌簌落在肩頭,黎疏驟然停住腳步,伫立良久——什麽時候他開始感覺到了別人的痛苦?
眼睛裏流下血。
已經看不到一點光亮。
此時此刻,他腦海中浮現的卻始終是她的面容。黎疏繼續往前走,走了很久,很久之後,才再次停住腳步。
擡起頭面對着雪花。
-是不是因為,他其實很想,再見她一面。
黎疏見到了于涼涼,在體育課的圍欄邊,她擡起頭像是在看初升的月亮。明明以往月亮不會這麽早出現。
黎疏走過去,站在她旁邊。
月亮小而朦胧,像一點離開前未盡的目光。
過幾分鐘,于涼涼便離開,好像只要他在她身邊,她就總是會離開。
黎疏側身凝視她的背影。
他并不想困擾她,只是很多時候,他都不知道該怎麽說,不知道該怎麽表達自己看見她時的感覺。
他很想伸手撫摸她的臉,拭去她臉上并不存在的淚痕。
黎疏垂下眼,沒有跟上去。
徐萌萌正在撿排球,見這情形,不由得嘀咕:“原來他喜歡人,會這樣的呀。”一點也不冷漠,甚至還有點小可憐,她從小跟黎疏長大,什麽時候見過他這種表情?
林喻跟徐萌萌一組,也望到了,沒吭聲。
體育課即将結束,秦容把羽毛球拍和球收到筐子裏,搬到把一樓體育老師辦公室去,見黎疏停在那裏,立刻叫道:“黎疏,能不能幫我搬一下?”
黎疏上前。
秦容像是很累的樣子,把籃框貼着身子挪給黎疏,低頭發梢垂落在他手上:“好重。”
徐萌萌眨了眨眼,林喻也不樂意了。
林喻起身罵道:“賤人。”
徐萌萌:“不要臉!”
兩個人對視一眼,瞬間燃起了火紅的友誼。
下課鈴響,黎疏幫秦容把籃筐搬回去,沒有了重物在手,秦容伸了個大而長的懶腰,她穿一件白色緊身毛衣,露出白皙的手腕,和高挺的胸脯,她轉頭望向黎疏:“你好像有心事?”
黎疏不答。
“是因為于涼涼嗎?看來她真的難追。需要我幫你嗎?”
“不用。”
“也許你可以讓她吃點醋什麽的。”秦容提出建議。
-她不會吃醋。
從操場走過來,幾分鐘的路程,黎疏停在教學樓下。
秦容領悟到,挑眉:“你不幫我送到老師辦公室去?”
黎疏:“不順路。”
“……”這輩子她還真的第一次聽到這個回答,“所以你剛剛幫我拿是因為順路?”
黎疏回答:“嗯。”
秦容笑,彎起耳邊的發:“可是我一個人拿不動啊,拜托了。”
黎疏沉默一陣:“你可以推。”
“……”秦容冷漠地鼓掌,“哇,你真的好棒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