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柔弱嗎?
回到家裏,空無一人。
爸爸媽媽應該還在加班。于涼涼扣上門,回自己的房間褪下牛仔褲,沒扔進洗衣機,而是疊好,拿了睡衣去洗澡。
洗完澡出來是晚上十點,分針在挂鐘玻璃內緩慢地轉圈。
滴答滴答。
于涼涼坐在客廳的椅子上,等爸爸媽媽回來。
……很安靜,安靜到可怕,仿佛剛剛經歷的事情只是一場錯覺。她不知道黎疏是不是想起了前世,前世裏的自己又是什麽樣?
于涼涼擡起腿蜷在椅子上,把下颌擱上去。
時間久了,她也會逐漸懷疑自己,她不是什麽鋼筋鐵骨的人。一年、兩年、三年、四年,五年,到第六年,于涼涼會想,難道自己真的選擇錯了嗎?
可是,明明她覺得,黎疏是純粹的,純粹的人才會感受到愛。
在山莊的第六年,劉大娘過五十歲壽辰。
壽辰前五日,需下山拜祭觀音菩薩,另置辦些物品。
那天天氣很好,是于涼涼這幾年第一次下山。
到山腳後,劉大娘和劉芳花先行前往拜佛(不帶黎疏,是顧忌他的殺手身份),再半途,管家帶領着丫頭們前去置辦物件,獨留于涼涼和黎疏相行。
山下很熱鬧,像是有重要節日。
小販沿街叫賣,行人窸窣之聲,不絕于耳。
有着許久沒有沾染的人世煙火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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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疏在前面走。
于涼涼跟在他身後,目光滑過周邊的攤位,養在深閨的時候,她也出來得少,不過每年到底還是有機會出來。
路過家首飾攤,望見一只漂亮的蝴蝶羽钿,很輕,閃着光。于涼涼的心動了下,駐足停留,拿起來看。
小販招呼:“夫人,買支吧?很适合你。”
……很漂亮。
于涼涼很喜歡,轉念想了想,卻搖頭。
放下。
走了兩步,又戀戀不舍起來。
從跟黎疏之後,她便沒有再買過首飾,到底還是會有些女兒情态。
那時她鼓起勇氣,拉住黎疏的衣角。
她總是矜持,小心翼翼維持着自己的自尊……可也有想向喜歡的人撒嬌的時候。
黎疏回頭望她。
她卻說不出話。
走出幾步,再次攥住他的衣角,輕聲說:“……我想買點首飾。”
黎疏并沒有理她。
這個結果,并不出于涼涼意料。
她知道的,黎疏不會注意。
他沒有試圖想象過她的生活。
待的第三年開始便沒有月銀,加上無名無分,黎疏并不特殊照顧,也沒有娘家,她在山莊裏像個隐形人,有時讓丫頭做一些事,她們如若未聞。
想知道家裏情況,曾典當過一些首飾給丫頭幫忙打聽,可始終毫無結果,直到她沒了銀錢。
他不知,當時的她連一件首飾都沒了。
嗓子有些幹渴,于涼涼起身去冰箱裏拿冰水喝。
站在冰箱前,旋上瓶蓋,現在她都有點回想不起來當時的心情了,大概難免還是會有些傷心的罷。
前世的她,好像也只向他示過這一回弱。
“我剛去交作業,看到于涼涼還有她媽媽、張汝龍、還有語文老師在班主任辦公室裏談些什麽,鎖了門,好像很嚴肅的樣子。”數學課代表李院南一交完作業回來,就開始八卦。
黎疏擡起頭。
林喻說:“涼涼現在還沒來上課,我還以為她感冒了。”
後桌的郭若懷開玩笑:“什麽事這麽嚴重?不會是談戀愛被發現,請家長了吧。”
“滾。涼涼才不會看上張汝龍。”林喻生氣。
“別說。我有一次中午吃完了飯上樓,在樓梯裏,看見張汝龍壁咚于涼涼,還說什麽當他的女朋友。”李院南靠在林喻桌子上。
另一個女生立刻湊過來:“真的嗎?”
“真的。親耳聽見。”李院南言之鑿鑿。
林喻吃驚:“什麽時候的事?”
“就校慶前幾天。”李院南想了想又說,“不會真的張汝龍跟于涼涼在一起吧?”
“不是一般都說大魔王喜歡小可愛的嘛。”另一個女生也笑。
“可人家大魔王帥啊……”
黎疏起身走過她們身邊。
班主任辦公室內。
“是這樣的,于媽媽,對于涼涼的事,我很驚訝,很難過。但是讓張汝龍在全校面前檢讨這件事是不是有點不太恰當?”羅老師語重心長。
“有什麽不恰當?”于媽媽雖然生氣但語調仍然冷靜。昨天晚上于涼涼一跟她說,她立刻打電話請假,要陪女兒來學校解決這件事,“我沒報警算是好的。”
“畢竟兩個都是孩子。鬧大了都不好。”羅老師說。
辦公室外面,張國光正在打張汝龍的背,一下比一下重,張汝龍硬是忍住沒吭聲。
張國光剛進來沒多久,聽到一半就怒不可遏,下手揍張汝龍,羅老師勸了幾回也沒勸住。
……其實也不能勸,這是做給于媽媽看的。
所以,羅老師讓張國光和張汝龍待在一起,自己和于媽媽單聊,他嘆了口氣:“對于您的要求我們都已經了解,但這件事我傾向于私底下解決。不僅是張汝龍,也關系到涼涼自己的聲譽……”
羅老師頓了頓說:“您看我讓張汝龍跟他父母當面向您賠罪行嗎?您還有其他要求,可以直接說。”
于媽媽沒回答。
“張汝龍的确做錯了事,可這件事鬧大了,他有可能對涼涼做出更極端的事情。現在給他一次機會,還能改正。要是直接公開,也許他就自暴自棄了。”
于涼涼從跟着媽媽進來,除了确認事實的點頭外,就一直在沉默地旁聽,這時才開口:“為什麽要擔心他自暴自棄?”
羅老師望向于涼涼。
于涼涼又說:“如果私了,別的女生就不會引起注意。”
“我會跟他詳談,讓他保證不再犯這種事。另外他父母、張老師還有我以後都會多注意他。”
“與其這樣,還不如公開。”于涼涼回答。
被父母、老師當做犯人看管,嚴守秘密,難道就不會變得極端嗎?
“你還不明白。”羅老師擡起頭打算繼續跟于媽媽說話。
“我明白的。老師,您擔心壞人會變得更壞,所以要給壞人一絲機會。可是好人的機會誰來給?如果我不是第一個呢?”
“……”羅老師一時間竟無法作答。
于涼涼在所有老師眼裏都是個乖巧沉默的小女孩,張汝龍挑中她,大概也覺得她不是那種會說出來的人。
但,她在事發後立刻告訴了父母,跟父母來學校,甚至保留了證據。
羅老師低頭推了下眼鏡,他不得不承認于涼涼說得對。
在內心的判斷裏,他還是打算私了,不僅是為張汝龍,于涼涼,還有……學校。真的激怒了張汝龍,在學校裏做出更過分的事,鬧上新聞,這個責任誰來負?
“你這只是假設。如果你是第一個,你就不打算給他任何改正的機會嗎?”羅老師反問道。
“不打算。”于涼涼說。
“……”
話題無疾而終,于媽媽在于涼涼面前反而話好像不多,一切都由女兒做主。
羅老師這才猜到,讓張汝龍在全校面前公開道歉這件事,有可能并不是于媽媽的想法,而是于涼涼的。
事情并沒有談妥,羅老師想等雙方冷靜後再談。
現在于涼涼和于媽媽可能都在氣頭上。
……并不是他不想幫于涼涼,而是他身處在這個位置,不能僅僅考慮正義,還要考慮學校和自己。
于涼涼猜到羅老師的态度。
每當事情發生,他總是先逐個談,談了之後把一方的私密想法告訴另一方,讓當事人對談,當有一方逐漸不願意面對這種情況後,便選擇沉默。
而後,學校和老師便把這種沉默當作解決。
只要不鬧出大動靜的沉默,都是好的沉默。
于涼涼知道,老師只是一份工作,很多人并不是為了育人子弟,只為清閑穩定而已。
這個社會給老師施加了太多不正确的光環,其實,這個職業并沒有那麽偉大,它僅僅只是一份工作。學生也不需要對老師抱有太多的期待,他們并不負責解救他們的人生。
解救的人只有自己。
這種事要麽徹底不在乎,要麽敞開,即便危險。
……至少不會長年累月地爛在心裏。
于涼涼出來時,黎疏原本貼着牆壁的動作改為起身,像是等她許久。
她望了眼他,沒說話。
于媽媽接完了個電話,在後面跟出來。
走到她面前,整整于涼涼的衣領:“涼涼,媽媽公司裏有點事,得先回去一下。你中午跟朋友在食堂吃飯。下午五點半,我會開車到學校門口接你。”
于涼涼:“好。”
于媽媽疼惜地摸她的頭,又抱了抱:“乖女兒。沒事沒事的,爸媽會保護你。以後爸媽每天接你上下學。”
“嗯。”聞着媽媽的氣味,感覺到溫暖。
于媽媽摸摸她的臉,再做了個通話手勢:“那媽媽就先走了。随時跟我打電話。我一定接。”
媽媽工作太忙,總是會漏接電話。
于涼涼笑了下,目送她的背影下樓。
轉過身時。
……對上了黎疏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