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塵埃落定
第六十七章
塵埃落定
穆家一家當場就都有些懵了,相比之下,倒是早就已經見過他這殷勤模樣的葉家看起來鎮定得多了——葉宸皺了皺眉、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麽,然而在被妻子不動聲色地在桌底下輕輕戳了戳腰後,當即就面無表情地收回了視線、低了頭一聲不吭地喝着茶。
葉媽媽雖然阻止了丈夫給準女婿難看,然而卻也僅止于此了——見丈夫沒有開口發難,她也很快就收回了視線、像是什麽都沒有看到一樣,只是伸手摸了摸女兒的頭頂、替她理了理微有些亂的鬓發,卻對女兒投來的略帶求助的視線視而不見。
氣氛一下子就有些凝固和尴尬了起來。
葉容微有些緊張、又覺得有些心疼,略有些不安地看了眼穆岳。
穆岳握住了她的手。他似乎并不覺得有什麽不自在的地方、甚至還給了她一個安撫性的笑——相比起最開始的一口否決,現在這樣不支持、不反對的态度實在已經是一個大大的進步了。
“大家都到了,那就吃飯吧。”第一個打破沉默的,是今晚的壽星公穆嶺——他大概可以算是最早知道穆岳心思的人,該震驚的、該擔憂的都早已經歷過,這時候反倒成了最鎮定和自然的一個。正值四十九歲生日的男人站起身來,笑了笑,而後舉起了酒杯向大家示意,“謝謝大家給我慶祝生日,都是自己人,就随意一點、不要客氣了。”
壽星最大,既然穆嶺都已經開了口、衆人哪裏還有不賞臉的,當即就也同樣舉了酒杯一一碰杯致意——一時間推杯換盞、氣氛倒也很快就熱鬧自然了起來。
穆岳吃得不多、話就更少,倒有大半時間是在給葉容夾菜、柔聲哄她多吃一點,再不然就是殷勤周到地給一旁的未來岳父岳母端茶添水。
穆家一時間都有些恍惚了,好像直到這時候才意識到原來平時看起來冷淡禁欲的人,一旦真的溫柔體貼起來居然能做到這個程度、簡直都能把人給肉麻死。可偏偏他做這些事的時候神色自然從容,看起來像是理所當然一樣。看了一頓飯下來,居然讓人莫名就生出了一種“本來就該如此”的錯覺。
衆目睽睽之下,穆岳沒敢在飯後把小姑娘帶回自己的公寓,倒是老老實實地看着她上了葉宸的車、被父親送回了學校的宿舍。
穆嶺結了賬從酒店裏出來,就見兒子正站在門口、定定地看着小姑娘正在上車的背影。一直到葉家的車終于徹底消失在了視線之中,他這才輕輕拍了拍兒子的肩膀。
“我沒事。”少年搖了搖頭——他剛才也喝了不少酒,臉上微微泛着幾分薄醉的酒意,眼神卻是一派清明。見父親看向自己的眼睛裏難得帶着幾分外露的擔憂,少年深深吸了口氣,嘴角微微扯開了幾分弧度、低聲道,“她看起來比以前活潑多了,那就好。”
頓了頓,他才垂下了眼簾、聲音輕得微不可聞:“我不如小叔,我做不到這樣。”
他只會嫌葉容太過乖巧安靜、不夠活潑,卻好像從來都沒有意識到——其實她本來就該是一個活潑嬌俏的女孩子。他不是做不到穆岳這樣的體貼溫柔,而是做不到讓葉容活潑自在起來。在今天以前,他甚至從來都沒有想過,她也許只是不能活潑,又或者是——他還不夠讓她安心地放下一切包袱,任性活潑起來。從十年前到現在,一直一直都是她在照顧和遷就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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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高興就好。”少年近乎呓語的聲音在春夜的微風中飛快地消散開來、再也沒有了半點痕跡。然而他曾經眉眼間曾經的青澀和冒失卻像是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忽然就褪去了,站在這夜色裏居然也顯出了幾分沉穩與可靠來。
“回去吧。”穆嶺再一次拍了拍兒子的肩膀,有些心疼,卻又忍不住有些欣慰。
穆潇點點頭應了一聲,再一次往葉家離開的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後深深地吸了口氣,跟着父親一起上了車。
……
穆葉兩家的長輩對兩個人的交往保持了沉默,既不支持,卻也再不出言反對。穆岳最近的臉皮越來越厚,很快就順杆子往上爬、得寸進尺地把這當成了兩家的默許,越發肆無忌憚了起來——直接就把小姑娘打包從宿舍搬到了自己的公寓裏住。
葉容對着他的時候向來心軟,到底是沒能拒絕——穆嶺生日後沒幾天,就在室友們揶揄的目光裏收拾了東西搬了出去。只是她們宿舍的感情一向極好,葉容倒也沒有徹底搬出去,一周五天上課,至少總有那麽一兩天是住在寝室和室友們卧床夜談、交流感情的。
——當然,她也沒好意思說,不肯每天都和穆岳住在一起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實在有些吃不消那人沒完沒了的“糾纏”。
這樣的日子平平靜靜卻又溫馨舒心地過了幾天,葉容收到了一份快遞——穆岳正在做晚飯,葉容難得聽到了有人敲門,開了門才知道是送快遞的,收件人一欄裏寫着穆岳的名字。
葉容一時間也有些摸不準這是什麽東西,踩着拖鞋踢踢踏踏地回了廚房問穆岳。穆岳也不說是什麽、只說确實是自己的。葉容也不多問,簽了名字抱着盒子折回來、把東西放在了一旁的茶幾上。
和往常一樣吃了飯散了步,葉容洗了澡回到卧室,就見穆岳早就已經洗完了澡、正坐在床邊抱着傍晚時收到的那個快遞盒子、不知道在研究些什麽。
葉容并不是非要刨根究底的人,只是心裏到底多少都是有些好奇的。見他似乎并沒有什麽要遮掩的意思,終于還是好奇地湊過去看了看——然而只看了一眼,她立時就忙不疊地轉身想跑。
“去哪?”穆岳伸手,輕而易舉地就把想要逃跑的小姑娘抱了個滿懷。把人抱着坐在了自己的腿上、确認了她再也沒有逃跑的機會,男人低頭吻了吻她白淨卻又泛着米分色的耳朵,低聲笑了起來,“跑什麽?”
“我、我去……”小姑娘一雙大大的貓眼滴溜溜地轉了轉,似乎是在努力尋找着什麽合适的理由。然而一擡頭就見男人定定地看着自己、臉上仿佛寫着“你再找什麽借口都沒有用”,小姑娘一下子就有些蔫兒了,卻又不甘心就這麽白白認命,漲紅了一張精致的小臉氣呼呼地哼了一聲,“你怎麽買這種東西!”
這種東西?穆岳順着她的話看了看盒子,伸手拿起了裏面那個貓耳的頭箍、往小姑娘腦袋上比劃了一下:“上次你答應了的。”
葉容想起那天他非要拿“向岳父再解釋一下”來威脅自己、以至于自己不得不簽下這割地賠款條約的情景,忍不住咬了咬唇,紅着臉指了盒子裏剩下的另一件東西:“那這個呢?我沒答應過的!”
“這個?”穆岳把發箍戴到了小姑娘的頭上,見她一頭烏黑的長發間豎着一對貓耳、烏溜溜的貓眼睜得渾圓、紅着臉滿臉戒備地看着自己,活脫脫就是只炸了毛的小奶貓,只覺得體溫一下子就升了上去、異常口幹舌燥。喉頭上下微動,男人拿起了盒子裏剩下的那件東西,啞聲解釋着,“項圈——鈴铛。買發箍的時候正好看見一套的,覺得不錯。”
那玩意兒做得和貓項圈沒什麽不同,然而尺寸卻大了一些、明顯不是給貓戴的,分明就是個情趣用品。葉容臉色更紅,想要掙紮卻根本不是男人的對手,轉眼就被男人壓在了床上。
葉容其實倒也不是真的那麽排斥、只不過是害羞更多一些,象征性地掙紮了一下、見他半點都沒有放棄的意思,也就認命了。小姑娘紅着臉看着男人把項圈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微有些不自在地動了動,晃動的鈴铛立時就發出了清脆的響聲。葉容有些緊張地擡起頭,一下子就撞進了男人直勾勾的眼神裏——漆黑如墨的眸色裏,像是跳動着兩簇滾燙的火焰。
葉容有一瞬間的心驚。
然後還沒等她反應過來,男人的吻已經鋪天蓋地地壓了下來。
然而出乎意料的,這個吻哪怕這樣急切和強勢,卻依然帶着濃濃的克制和隐忍,似乎是哪怕在這樣讓人熱血沸騰的時候,他也仍然時時記着要呵護她、安撫她,不敢吓到她。
小姑娘閉上眼睛、彎了眉眼,順從地攀住他的背脊、試探着慢慢地回應着他的吻。
回應她的,是男人越發熱情卻依然不失溫柔呵護的糾纏。
……
六月的時候徐骥參加了高考。
葉容自從那天看出了些什麽,就已經開始有意地減少了兩人的單獨相處。然而高考這樣關系到一輩子的大事、徐骥又沒有父母照顧,葉容到底是放心不下,親自陪着他去送考。
“我不緊張。阿容你放心,我沒問題的。,你回去吧。”
少年站在作為考場的學校大門口,笑得依然有些腼腆羞澀,眼底卻滿是堅定和清明。
葉容笑着點了點頭,看着他步履堅定、不急不緩地走進了考場。
六月底,高考成績揭曉。徐骥不止考得極好,甚至還有些出乎意料地好——居然捧回了理科狀元的殊榮。
葉容和穆岳去福利院看望孩子們的時候正遇上記者來采訪“新科狀元”。腼腆羞澀的少年在鏡頭前臉色微紅、似乎是有些緊張,然而一言一行卻應對得體、條理清晰。
葉容笑了笑、沒有上前打擾,就這麽站在一旁看着少年在交談中一點一點放松下來,在贊美中一點一點變得從容自信卻又并沒有半點驕傲自得,忍不住輕聲笑了起來。
懷裏的小女孩兒看起來興奮極了、手舞足蹈地指着那頭的徐骥——四五歲的小女孩兒已經很有些分量,葉容力氣小、她這麽一興奮,險些就要抱不住她。祁安卻很快就被從斜裏伸來的一雙手臂穩穩當當地抱了過去。
葉容側頭,就見穆岳正輕松地把小女孩兒抱在了自己的懷裏。福利院裏工作人員并不太多、大多又都是女性,小女孩兒似乎是從來沒有被這樣結實寬闊的懷抱抱過,一時間微微有些發愣、下意識地扭了扭身子,卻發現抱着自己的人和懷抱依然穩穩當當。
小姑娘像是一下子就高興極了,趴在他的懷裏、睜大了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頭正在接受采訪的少年。
穆岳摸了摸她的頭頂,側頭就對上了小姑娘溫柔的視線和笑意,動作間微微頓了頓,忽然就傾了身子湊到葉容耳邊,低聲道:“我們以後也生個女兒吧?像你一樣可愛。”
葉容紅了臉,沒有答應卻也沒有拒絕,只是無聲地彎起了眉眼。
……
穆岳幾乎是天天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他的小奶貓趕緊長大。三年的時間說短不短,可日子一旦過得順遂美滿了,時間卻又好像是眨眼間就飛快地溜走了,葉容也順利地大學畢業了。葉家的家境讓她足以不用考慮工作的難題,幹脆就留在了福利院裏工作——這讓福利院裏的孩子們很是興奮了好一陣。
只是女朋友天天被一群熊孩子們霸占着,倒是讓穆岳急得撓心撓肺。再加上畢了業不用再住宿舍,葉容就在葉宸的全程“保護”下搬回了家裏。一連着好幾天沒能和女朋友好好親近親近的男人煩躁得幾乎連嘴唇上都起了泡,見天兒地往葉家跑。
周六時葉容好不容易睡了個懶覺,起床出了房間,不想卻見穆岳居然又已經在了——爸爸坐在客廳裏看着報紙、臉色卻像是有些發沉。坐在他對面的穆岳卻是神色自然,也不開口說什麽、只是時時刻刻地關注着未來的岳父、周到地給他添着茶切着水果。
葉容喊了聲“爸爸”,就見父親轉過頭來,神色複雜地看了自己一眼。
“我查過了,最近日子最好的一天就是今天。”沉默了許久的穆岳忽然間開了口,莫名其妙地說了這麽一句。
葉宸猛地回頭看了他一眼,放下了杯子——瓷杯磕在茶幾上,發出了一聲脆響。
然後他霍的站了起來,經過葉容身邊時動作溫柔地拍了拍她的發頂,然而還不等葉容開口詢問,就見他已經臉色沉沉、一言不發地悶頭回房了。
“爸爸怎麽了?”葉容走到穆岳身邊,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又惹他生氣了?”
“不敢,我答應過你不和岳父擡杠的。”男人搖了搖頭、神色誠懇極了。只是他似乎是注意力全然不在這件事上,也不等葉容繼續發問,他就已經拉住了她的手、幾乎有些急切地催促着:“我們走吧!”
“去哪?”葉容一怔。
然後她就看見穆岳彎了腰、從父親先前坐的那個位置上拿起了戶口本、緊接着轉過臉來定定地看着自己:“去民政局領結婚——今天日子最好。”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底居然像是有些忐忑和緊張,甚至連手心裏不知什麽時候都已經滿是濡濕的汗意。
葉容看了眼他拿在手裏的戶口本、微微愣了愣,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什麽,又是驚愕又是好笑,卻最終又在他緊張專注的目光裏全部都化成了甜蜜和心口的柔軟。
小姑娘在男人緊張的目光下微微彎了彎嘴角,笑着輕輕點了點頭:“好啊。”
他是她的小岳哥哥。他們曾經走失了,幸好後來終于又再一次找到了彼此。他再也不會不要她,她也不會松開他的手。
或許曾經有過彷徨、有過不安、有過委屈,可是以後的路,她還是想陪着他、和他牽着手,一步一步慢慢地一起走下去。
再也——不會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