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攤牌
眼看着父親似乎是猜到了些什麽，穆岳也沒想再賣關子——事實上，他今天回來，本來就是要來攤牌的、從頭到尾都沒有打算遮掩些什麽。這時候他只是笑了笑，神色淡淡地回答着父親的話：“我女朋友，叫——葉容。”
他說這話時聲音不大，吐字卻異常清晰、不帶半點含糊。
所有人都是狠狠一怔。
穆老太太微微皺了皺眉，下意識地應着：“這名字……怎麽有點耳熟？”
他們一時間根本就沒有往葉容身上聯想，再加上穆葉兩家實在是太過熟悉、從來都是只叫“容容”、幾乎從沒有對葉容直呼全名的時候，一時之間只覺得這名字熟悉極了、卻又想不起來這個姑娘是誰。
當然，在疑惑的一家人之中，總還有兩個人的反應是和大家截然不同的——穆嶺的神色黯了黯，也不知道是欣慰弟弟終于找到了歸宿、還是心疼兒子再無希望的感情，到底只是帶着幾分意料之中的意味低聲地嘆了口氣；穆老爺子卻是剛才就意識到了些什麽，這時候一聽穆岳的回答，哪裏還能不知道他指的是誰？當即就皺着眉、把手裏的報紙重重地按到了茶幾上，發出了一聲悶響：“你再說一遍！”
“我剛才說，”穆岳看了眼父親重重按在桌上的手，神色微變、幾乎是一字一頓地再一次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我的女朋友，是阿容。”
不止重複了一遍，甚至這一次還換了稱呼、好讓大家更加清晰地意識到，他提到的那個名字，究竟是誰。
話音剛落，所有人一瞬間都變了臉色，看向穆岳的臉上帶着難以掩飾的震驚。
穆岳安然坐在原地，神色平靜、像是自己剛才根本就什麽都沒有說過一樣。
可是，扔下了這樣一顆重磅炸彈，又怎麽可能真的當做沒發生過？很快，穆老太太就第一個反應了過來，哪怕是對着一直疼愛有加的小兒子、這時候也終于是破天荒地沉了臉色：“你瞎說什麽！你就是不想找女朋友，也別拿容容來敷衍我們！我們都是關心你，難道還能真逼着你去結婚不成？”
穆岳仍然老神在在地坐在原地、微微擡起頭看着剛才已經因為激動而霍的站了起來的母親，慢慢地搖了搖頭：“媽，你知道的性格，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
他這話一出，原本就有些凝固的氣氛一瞬間更冷了。
老太太幾乎是下意識地往院子裏的方向看了一眼——兩個孩子正并肩坐在院子裏，遠遠看去異常和諧。
她臉上的神色一變再變，從開始的震驚到後來的僵硬，又從僵硬慢慢地軟化了下來、放柔了神色，盡可能地将語氣也軟化了下來：“小岳，你要知道，容容和穆潇是青梅竹馬、感情一直很好，你是他們的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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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生的兒子她最清楚，從來都是軟硬不吃。可雖然是這樣，但你對他越是強硬、他越是不肯買賬，放軟态度、至少不會讓他硬要頂着來。
果然，見她神色和語氣都柔和了下來，穆岳這時候的神色也溫和了不少。他循着母親的目光又往院子看了一眼，眼見着葉容和穆潇之間還隔了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眉宇間倒是又柔和了一些，回過頭來看向母親，說出的話卻是不肯退讓分毫：“大家好像都忘記了——小時候，是我一直帶着阿容的。”
是這樣嗎？他這話一出，所有人都不禁陷入了回憶。然而時間畢竟過去了太久，記憶都早就已經是一片朦胧、似是而非。就在大家都努力回想着的時候，穆岳微微頓了頓，又接着加了一句：“我知道你一直想讓穆潇和阿容在一起，但——穆潇自己好像也從來沒有同意過。”
“咳咳。”到底是自己的兒子，失戀本來就已經是可憐極了，這時候還被親叔叔這樣插一刀、說這些讓他追悔莫及的事，穆嶺終于也是有些看不下去了，忍不住用力地咳嗽了兩聲、示意穆岳适可而止、不要太過分了。
穆岳看了兄長一眼，到底還是給了他這個面子，沒有再在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纏、再一次扯開話題說了下去：“更何況葉家也沒有答應過。我想——我和阿容之間并沒有什麽不能在一起的理由。”
“再怎麽樣，她也叫你叔叔！”老太太忽然有些語塞、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打消兒子這個荒謬的念頭，想罵他卻又不舍得，咬着牙瞪了小兒子一眼，語氣裏忍不住帶上了幾分隐約的責怪，“容容這孩子，怎麽也跟着你不懂事地胡鬧！你們到底怎麽回事？我去問她。”
再怎麽疼愛葉容，但人畢竟都是偏心的。穆岳是她中年得子、一直都寵愛得厲害，這時候不舍得過多地責怪這個小兒子，就忍不住對從前也一直疼愛的小姑娘有了些微的責怪。但她這話一出，原本始終老神在在、神色淡淡的穆岳卻是一下子擡起了頭、直直地看了過來，眼神深邃得讓她這個做母親的幾乎都有些發怵。
“媽，不關阿容的事，你知道她一直都很懂事。你有什麽，跟我說就行了。”
他這樣說着，甚至慢慢地站了起來、擋住了她看向院子裏的視線。
“你這是什麽意思？”老太太的臉色一下子就更難看了，“我是看着容容長大的、一直也把她當親孫女疼，難道我還會對她怎麽樣不成？”
“我沒有這個意思。但是阿容身體不好，我怕她又費神。”穆岳搖了搖頭，嘴上似乎是在服軟，身形卻沒有讓開半點。
老太太這回終于是真的火了：“穆岳你想清楚了！你和葉宸是兄弟、容容叫你叔叔，你要是娶了兄弟的女兒、傳出去別人會怎麽說？我們穆家還要不要做人了！”
“只是個稱呼罷了。我和阿容只差了九歲——九歲，差得不多吧。”穆岳說到這裏，微微頓了頓、看了眼早就已經氣得紅了臉的母親，忍不住也嘆了口氣，“媽，上次是你自己說——只要不是未成年、又是個好姑娘，你只會高興、一定不會不喜歡的。”
“但你沒說那個姑娘是容容！”老太太忍不住一下子拔高了聲音，剛想再說什麽，還來不及開口就再一次被穆岳截過了話頭——
“容容不好嗎？”穆岳反問着，“她成年了，你不喜歡她，難道她不好？”
“我……”上周才說過的話，自然不可能這麽快就忘記了。老太太被兒子一句話堵在喉頭、怎麽也答不上來——不說她把葉容當做孫女一樣疼愛了這麽多年，就算不是這樣熟悉的關系，她也不得不承認葉容确實是個懂事又體貼的女孩子。可懂事體貼是一回事，要接受原本默認的孫媳婦突然變成了兒媳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母子倆似乎是就這樣僵持了起來。那頭院子裏的葉容似乎是因為先前老太太突然拔高的聲音而聽到了些什麽，似有所覺地回過頭往客廳裏看了看、微微猶豫了片刻，卻到底還是站起了身子、慢慢地走進了客廳裏。
穆潇跟在她身後，垂着眼簾、視線緊緊地盯着地上，像是地上有什麽吸引他的東西一樣。
葉容似乎是有些緊張，卻到底還是下定了決心、走到穆岳身邊站定，擡起臉看了眼大家或是震驚或是晦暗不明的神色，抿着唇像往常一樣乖巧地笑了笑，然後——輕聲卻清晰地開了口：“我和小叔……我和穆岳确實在戀愛。”
她頓了頓，看着神色顯然并不好看的穆老太太，眼底帶上了幾分顯而易見的歉意，又輕聲開口道：“對不起。”
“沒什麽對不起的。”穆岳立時開口打斷了她的話、稍稍挪了挪身子将她嚴嚴實實地擋在身後，回過頭、微微俯身，皺着眉催促着，“你回去坐會兒，沒什麽事。”
葉容仰着臉、對着他搖了搖頭，然後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出乎意料地，他的手心居然早就已經被汗浸透了。
他看起來神色淡淡、成竹在胸，其實心裏也是緊張的吧？
葉容抓緊了他的手、看着他得寸進尺地和自己十指相扣，然後從男人身後慢慢地走出來、和他并肩戰在一起，輕聲道：“你別怕，我陪着你的。”
“我沒怕。”穆岳緊緊地扣住她的手、矢口否認，卻無法克制地在心底長長地出了口氣——其實他還是怕的，怕母親遷怒葉容、也怕葉容因為家人的反對而退縮。
但幸好……他的小姑娘勇敢極了。
牽住了小姑娘手的穆岳像是吃到了一顆定心丸，越發有恃無恐，就這麽站在原地靜靜地看着母親、等着她的回答。
老太太神色複雜地看了眼前手牽着手的兩人一眼——她的小兒子是一貫的成熟穩重、清隽英朗；那個一直以來被她當做孫女、甚至是孫媳婦一樣看待的小姑娘也是一如既往的安靜溫柔，這時候卻牽着她兒子的手。
平心而論，其實是很相配的。如果葉容是一個素不相識的姑娘，她或許這時候早就已經高興得不得了了，可偏偏……這是世交家的女兒、管她的兒子叫“叔叔”。
“你們……”
“夠了！”老太太還想再說些什麽，沉默了許久的穆老爺子卻是忽然間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一下子就打斷了所有人的話頭。老爺子是一家之主，這些年雖然早就退居二線、但畢竟威信尚存。這時候一拍桌子，立時就讓所有人噤若寒蟬、不敢再多說一句。
他拍完了桌子，慢慢地也站了起來，看了眼小兒子和他牽着的小姑娘，又在長子一臉了然的臉上微微頓了頓，而後看了眼自從進客廳以後就有些失魂落魄的孫子，這才終于又把目光落到了小兒子的身上：“現在都是自由戀愛，你們沒有血緣關系、容容也是個好姑娘，你們怎麽談，我不管。”老爺子定定地看着他，在穆岳透出點點喜色和放松的視線裏開了口、聲音依然中氣十足，“但是你以為我們同意，葉家就也會同意嗎？”
穆岳僵了僵，一瞬間變了臉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