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談判
第四十七章
談判
兩個人好像就此比起了耐心似的，誰也沒有開口，卻也并不去看手機或是做些別的事，只是就這麽好整以暇地各自坐在原地、一言不發。
服務員就是在這樣的沉默中再一次敲門進來的。
服務員還是個才剛二十出頭的小姑娘，一進來就本能地感覺到房間裏的氣氛似乎是有些異常，動作間顯然是緊張局促得厲害，好不容易放下了杯子和茶壺、随即幾乎像是落荒而逃一樣急急忙忙地關上門出去了。
穆岳伸手拎起了茶壺、不緊不慢地倒了兩杯茶，先把一杯推到了葉宸的跟前，然後才拿了自己的那一杯。
葉宸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終于是語氣淡淡地開了口：“謝謝你對容容的照顧，不過她現在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該避嫌的還是要避嫌的。”
穆岳擡眼看向對面的男人——四十多歲的男人看起來是一如既往的溫和儒雅，眉宇間和小姑娘有着幾分相似，比起小姑娘的溫柔精致卻又多了幾分英朗；熱茶蒸騰而出的水汽擋住了他的臉，朦朦胧胧地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穆岳同樣低頭喝了口茶，而後突然淡淡地笑了一聲：“葉哥，你不用暗示我、也不用繞圈子，我們可以直說——我确實是喜歡阿容，并沒有可避嫌的地方。”
他話音剛落，這一回笑的人卻變成了葉宸——他本來就是性格溫和的人，每每一笑起來就顯得越發溫柔，只是這時候，他的笑、伴随着他直直看向穆岳的目光，卻莫名地讓人感覺到了一股巨大的壓迫感。
“我女兒叫你叔叔，”葉宸看着他，既不急也不惱怒，只是淡淡地陳述着某些事實，“而你，叫我大哥。”
“不過是幾個稱呼而已。”穆岳半點不讓，“她小時候叫我哥哥，現在叫我叔叔，以後也可以叫我的名字、或者別的稱呼。我也可以叫你岳父——這都沒有問題。”
對面那和小姑娘有幾分相似的眉宇間似乎是微微蹙起了一些、眸色微沉，語氣平靜卻又分明帶着疏離：“我恐怕受不起這一聲。”
穆岳笑了笑，沒有說話，只是擡手又為葉宸的茶杯裏添了些茶。
葉宸用手輕輕摩挲把玩着茶杯，視線卻直直地落在對面的穆岳身上。
“你打電話約我出來，就是想警告我離阿容遠一點？”穆岳忽然揚了揚眉，神色間像是有些好奇，“你總不會中意穆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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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潇？”葉宸忽然間冷笑了一下——他脾氣溫和，笑起來多半都帶着柔和的意味，這一回卻破天荒地實實在在露出了一個“冷笑”來，“不過還是個不懂事的小孩子，拿什麽來談戀愛？”
這些年兩個孩子的相處他全都看在眼裏，如果作為子侄和晚輩，穆潇确實是個出色的孩子；但如果作為女婿——實在還是差得遠了。
穆岳了然地點了點頭，盡管是意料之中的回答，但葉宸這樣明确的否定卻還是讓他雖然面上不顯、心底到底是下意識地松了口氣，再開口的時候語氣明顯地放松了不少：“那麽我呢？”
葉宸不緊不慢地喝了口茶，擡起頭看了他一眼，慢條斯理地淡淡回答着：“你太老了。”
你、太、老、了——簡簡單單四個字，一下子就戳中了穆岳的死穴。
他确實是不小了，葉容才剛上大學，他卻已經将近而立之年。如果說三年一個代溝，那麽他們之間九歲的差距是一條多寬的鴻溝？他不清楚，但他知道自己和葉容幾乎是生活在截然不同的環境裏，知道他不能像她的同齡人一樣陪着她一起上課、一起談論作業和學習、又或者是一起聊那些“年輕人”的話題。
他所有的優勢，也不過就是因為小時候那些日子而在小姑娘心中占有的特殊地位罷了。
但這種特殊，會不會随着她的慢慢長大、又或是他們再一次的頻繁相處而慢慢耗盡？他不敢說。他甚至都不确定……小姑娘對他那樣深的感情裏，究竟有沒有愛情。
但他不敢問。
他今年二十九歲，當然還不老、正是時候，但對于葉容來說，實實在在是“太老了”。
這是一個連他自己一個人的時候都不太敢去觸碰的問題，卻就這麽被葉宸輕而易舉地揭了開來、毫無遮擋地暴-露在了陽光之下。
一針見血。
從見面到現在，穆岳的臉色第一次變了。
葉宸沒有說話，就這麽好整以暇地一邊喝着茶一邊看他——看着對面那個叫自己“葉哥”卻說喜歡上了自己女兒的男人一下子變了臉色、端着杯子的手一瞬間加大了力道，然後深深地吸了口氣，臉色才終于慢慢地恢複了正常。
葉宸再一次笑了起來：“容容當然是個很讨人喜歡的女孩子，你喜歡她，這很正常。但你現在喜歡她，能保證以後都喜歡她嗎？你玩得起，但我女兒……她玩不起。她是個死心眼、又喜歡把事情都放在心裏憋着不說，她要是真的答應了你，那就一心一意對着你、奔着最後結婚去的。但是阿岳，你應該比她更清楚，婚姻，不是只有喜歡就夠了的。”
穆岳神色微黯卻沒有說話，就這麽沉默着看着對面的男人——這是……他心上的那個小姑娘的父親。
“阿岳，說句實話，你确實很好，如果容容不是現在這樣的性格，我恐怕很樂意有你這樣的女婿，就像你說的，其他的不過就都只是一個稱呼罷了。但容容……”葉宸說着，終于也嘆了口氣，神色間寫滿了一個父親對女兒的心疼和擔憂，“我不知道她為什麽會這麽自卑敏感，也始終沒能讓她改掉這些，我不是個好父親。我們也認識這麽多年了，我不想說那些虛的，坦白說，相比起你和穆潇，在我看來，福利院那個叫徐骥的孩子或許更适合她——他一無所有，所以才會更離不開容容。容容她，也需要一個成熟懂事的同齡人——既能和她有話說、讓她說出心裏的話，也能照顧好她。”
“阿岳，你很好，但你不行。不要去招惹她，我女兒很傻、她玩不起。你們之間，也不是只有喜歡就夠了的。”葉宸的一番推心置腹，最後是以這一句話告終的。
他言辭誠懇、語帶嘆息，實在是确确實實為女兒而擔憂操心着。
穆岳沉默了下來。
葉宸再一次嘆了口氣，站了起來：“你嫂子還在家裏等我，我該回去了。今天的話，你再好好想想吧。”
他說着，轉了身正要走，沉默了許久的人卻忽然開口叫住了他——
“我從來不會拿這種事玩，我也知道不是只有喜歡就夠了——但是，如果連喜歡都沒有，那其他的又有什麽用？”葉宸回頭，就見穆岳仍然坐在原地、仰着頭定定地看着自己、視線不肯退讓分毫，“葉哥，你今天和我說了這麽多，但最後只要阿容喜歡、阿容堅持，你也不會反對的。”
最後那句話，他說起來不帶半年詢問的語氣，反而滿是毫不遲疑的肯定——這不是一句問句，而只是一句陳述。
葉宸微微眯起了眼睛，卻并沒有出聲否認。
穆岳卻一下子就笑了起來：“當年你和嫂子結婚前，反對和嘲笑的人一定也不少吧？我現在向你保證會喜歡阿容一輩子，既沒有意義也沒有說服力。但我想，就算換一個人來，也同樣不能保證些什麽。既然這樣，我難道不比其他的野男人來得更可靠嗎？”
他說到“野男人”的時候，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一下，居然像是帶着幾分賭氣的味道。葉宸愣了愣，臉上到底是也忍不住有了幾分笑意，然後靜靜地看着他繼續為自己努力“辯解”着：“我是比她大了九歲，但這樣才能更好地照顧她，也足夠處理好我們之間的每一件事，也未必不能和她有共同話題。你真的放心把女兒交給一個比她年紀還要小的孩子？”
他難得地有些急切，說到最後終于是站了起來、定定地盯着對面那張和自己的小女朋友有幾分相似的臉。
葉宸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地笑了一聲，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淡淡地再一次重複着：“我該回去了。”
說完，也不等穆岳說話，就已經徑直轉身出了門。
穆岳站在原地，第一次覺得有些忐忑和緊張，看着門口微微皺了皺眉、一時間仍然是摸不清楚葉宸最後這究竟是同意了沒有，遲疑了一會兒，終于是還是搖了搖頭嘆了口氣，找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葉容接到電話的時候正是才剛洗完了澡，一聽到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幾乎是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已經是将近九點了。
“在幹什麽？”穆岳柔聲問她。
“剛剛洗完了澡，”小姑娘乖巧地回答着，而後有些關切地問他，“你忙完了？吃過飯了嗎？”
那頭“嗯”了一聲，卻沒有再說什麽別的話，那一句“嗯”也好像是拉得有些長——葉容像是忽然間意識到了什麽，一下子皺起了眉頭、急急道：“你是不是又沒有吃晚飯？這樣怎麽行，會得胃病的！”
“我……一時忘了，”穆岳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帶着淡淡的笑意。見他還笑着完全不把自己的身體放在心上，小姑娘一下子越發氣急，張了張嘴就要數落他，還沒出聲卻就被他搶過了話頭，“阿容，我在你宿舍樓下。”
葉容一愣，一下子有些回不過神來，卻聽見他又低聲說了一句：“陪我出去吃點東西吧，我——有點餓。”
話說到最後，居然像是帶着幾分可憐兮兮的感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