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
“莫谷主好雅興,獨自在此飲茶?”
莫筱放下手裏的杯子,這個位置,只看得清對方腰間系着的一塊白玉腰牌,也看不清是什麽圖案,在夜色裏發出瑩潤的光。君子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她暗暗嘆了口氣,語氣還是如平常一般,只微微颔首道:“三公子七夕之夜獨自一人到這茶樓來才是好雅興。”
花珉玉也不客氣,見莫筱臉上并未顯出不耐,便自顧自地坐了下來,也伸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笑道:“可見這世上确有緣分一說,今晚我在此遇見莫谷主便是莫大的緣分了。”
饒是莫筱再好的定力,聽他這般面不改色地睜眼說瞎話也是不知該如何接話了,只得笑了笑低頭抿了口杯中的茶。
花珉玉見她不接話,也并不計較,只接着說道:“空靈谷在江湖上盛名在外,這次谷主在莊中養病,珉玉雜事纏身還未前來探望,還望谷主見諒。”
自西苑碰面之後,花珉玉幾次三番想來拜訪,都被她婉拒在門外,如今他卻說是自己還未前來探望,倒叫莫筱也生出幾分歉意:“三公子言重了,是我頑疾在身不便見客,禮數不周還望公子見諒。”
花珉玉擺擺手說道:“谷主客氣了。”他稍稍停了一下,才有些猶豫地說道,“我聽說剛接到谷主拜帖時,莊中衆人……多有疑慮……如今谷主為了避嫌每日只待在西苑,除了六弟不見外客,也是思慮周全。”
莫筱溫言道:“花莊主不畏人言,願意準我來莊中治病,莫筱心中亦是十分感激,自當謹言慎行,以免給莊中添什麽麻煩。”
花珉玉笑了笑,随即微微沉默了一會兒,才有有些吞吐着開口道:“師清前輩與莊中的舊事……我也曾有所耳聞,但到底都是江湖傳言不可盡信……我對師清前輩十分仰慕,有關他的傳言也聽了許多。雖都是陳年舊事了,但此番見到了莫谷主還是忍不住想一問真假。”他說着又觀察了一下莫筱的臉色,見她神色如常并無異色,只點了點頭:“三公子想問什麽?”
花珉玉這才接着說道:“聽說當年師清劍術獨步江湖,年紀輕輕便已能劍挑十大門派高手,當年江湖上的年輕一輩,劍術無出其左右者。不知這可是真的?”
莫筱笑了笑道:“雖也聽說過此事,卻也不知真假。只是每次師父後來說到總是苦笑,想來應是十分後悔當初年少輕狂。”
“不管此事真假,可見師清前輩當年劍術高超總是不假。只看今日弄公子使得這一手淩雲劍法,也可一窺昔日師清前輩的風姿了。”弄清影十六歲下山,便是靠着一手淩雲劍法在江湖上闖出的名堂,人人都知這個手握疏影劍的少年是師清的徒弟,時至今日,弄清影出手已不輸師清當年。
花珉玉說到這裏又不由的頓了頓,話鋒突然一轉又問道:“說起來弄公子所用的疏影劍就是師清前輩當年所用,莫谷主與弄公子師出同門,不知用的是何種兵器?”
莫筱微微沉默了一會兒,才淡淡應道:“學過幾日劍術,可惜劍法不精不可與師兄相比。”花珉玉聞言笑了起來,細長的雙眼微微眯起,映着燭光仿佛亮了一亮,接口道:“谷主過謙了,那日在西苑見識過谷主劍法,精妙絕倫叫人嘆為觀止。可惜當時谷主用的只是竹杖……”他說到這裏,不由地低了低聲音,身子不自覺地稍稍前傾,嘴角勾起一個笑來,輕聲問道:“倒叫我有些好奇,不知谷主使得劍是何等名器?”
窗外夜色已經降臨,但是沿街燈火通明照的長街亮如白晝。莫筱坐的這個位置卻是偏僻,不遠處的燭火明明滅滅,她蒼白的面容隐藏在黑暗裏,過了許久,才聽她答道:“并沒有什麽慣用的劍,再好的名器在我手上也不過是明珠蒙塵罷了。”
“莫谷主此言差矣,若是尋常女子眼睛不便使不得劍自然無妨,可……空靈谷主沒有劍卻是萬萬不可。”花珉玉言罷慢理斯條地舉起杯子吹了一口氣,低頭淺啜了一口,唇邊是志得意滿的淺笑,兩人這番對話幾個來回終于按他所願進了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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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筱許久不曾說話,過了一會兒才聽她輕輕嘆了口氣,語氣終于徹底冷了下來:“莫筱愚鈍,花公子何妨不将話說得明白些。”
“好,谷主既然這麽說了,我們就将話放到臺面上來吧。”他身子後仰靠在了椅背上,終于換掉了從剛才開始彬彬有禮的模樣,微微擡了擡下颔,盯着眼前臉上始終不露半分破綻的女人,眼裏淬出一絲冷光,“江湖上人人都知師清的佩劍是疏影,卻不知這劍本是一雙,還有一柄,叫做國色!”
“杏花疏影,牡丹國色。歷任空靈谷主皆以疏影為佩,國色為令,久而久之,世人只知疏影卻不識國色。”他說到這處又忍不住笑了笑,語氣裏是藏不住的嘲諷,“人人都知道,六弟的佩劍是國色,卻少有人知道,國色竟還是空靈谷的谷主令。哈,師清倒是不枉他風流的名聲,連空靈谷的谷主令都能随手相贈,想必确是情真意切了。”
他轉頭盯着莫筱,嘴角嚼着一抹冷笑道:“只是不知道我爹若是知道了那把劍原是師清送給紅霜那個賤人的,又會如何。”
莫筱聽出他言語中諸多怨恨,也不由地皺了皺眉,卻還是平靜道:“既然如此,你将此事告訴花莊主,豈非一舉兩得,何須在此與我說這些。”
“哼。”花珉玉聞言卻冷哼一聲,惡聲道:“我告訴他又能如何,紅霜在時他就對她寵愛有加,甚至連花染衣這個雜種都能讓她生下來,如今他連能不能活到明天都不知道,卻還一心想着要把山莊交給花染衣這個來路不明的野種,我告訴他這個,他就能改變心意了?”
“所以你想用國色來威脅我,讓我幫你奪下這山莊?”莫筱聞言輕哂道:“花公子你這算盤打得可不大高明,師父一生只收了兩個徒弟,我師兄本就無心谷內雜事,我手中沒有國色又能如何?”
“國色為令不過是一句說辭,弄公子閑雲野鶴無心于空靈谷主之位,莫姑娘又是君子坦蕩蕩自然不必受脅于此。”莫筱這副冷淡的模樣終于提醒了花珉玉收斂幾分,他又微微向前傾了傾身子,擺出狩獵的姿勢循循善誘道:“但人言可畏小人難防。據我所知,花染衣對空靈谷可未必沒有動過什麽心思。”
“師清前輩和紅霜的事情雖然過去久了,但江湖上也曾弄得人人皆知。花染衣從出生起就被議論出身不正……”他說到這裏不由露出一個暧昧的笑來,“我雖不知這傳言是否是空穴來風,但江湖上聽過這個傳言的怕是也不在少數。花染衣這個人哪,表面上看起來冷淡有禮的樣子,其實最是記仇。他現在只不過是和我争這扶雲山莊正統繼承人的位置抽不開身來,若是将來,他一旦得勢,只怕第一個掉轉頭要對付的就是空靈谷。”
“師清雖和紅霜有些舊情,但花染衣對師清只怕是恨之入骨。他手中既然有國色,只要多加利用一番,在江湖上散播一些流言,先擾的空靈谷不得安寧,再趁虛而入後果恐怕也不堪設想。”
“還是說,莫谷主扪心自問,真有這樣的自信,敢肯定花染衣日後不會對空靈谷出手?”
莫筱沒有說話,她确實沒有這個自信。這段日子以來,更是清楚花染衣偶爾提起師清時那種藏不住的敵意。甚至她剛到山莊時,就已經能夠清楚的感受到這個男人對她附帶的那種戒心。
花珉玉始終緊盯着她的表情,自然是能夠看出她此刻內心隐隐地動搖,繼續說道:“換句話說,即使花染衣什麽都沒有做,但是國色是他娘留給他唯一的遺物,他将來也必定不可能将這把劍歸還于你。而知道這件事情的人雖然少,但總是有的,哪怕師清前輩當初将劍贈于紅霜只是出于摯友之情,可世人以訛傳訛總是于兩位清譽有損。”
說到這兒,花珉玉又将話鋒一轉:“可我卻不同。我若能當上這山莊的莊主,這把劍對我卻是沒有半點用處,莫谷主若能助我,我事後定當将此劍雙手奉上。”
“關于我六弟的身世嘛……”他擡頭小心打量了一眼莫筱的臉色,又露出一個含着深意的笑來,接着說道:“傳言甚多,我也不太清楚,但想必莫谷主是清楚的。若傳言所說皆是空穴來風,我雖與他争這莊主位置,但畢竟是手足兄弟,便是看在我爹的份上也不至于将他置于死地;若傳言所說屬實……”他說到這裏又是一頓,似乎在斟酌措辭,半晌才說:“扶雲山莊雖然容他不得,但莫谷主若是願意将他帶回空靈谷,山莊自然也會睜只眼閉只眼,師清前輩若是泉下有知也應有所寬慰。”
“……”
莫筱沉吟片刻,過了許久才問道:“公子今日答應我的,日後當真都能做到?”她這樣問,已是有了松口的意思。花珉玉心中大喜,但是表面上還需保持着從容鎮定的模樣,但言語中還是掩不住的欣喜:“這個自然,若姑娘今日助我,他日我必當百般奉還。”
他此時一錯不錯地緊盯着眼前的人,而對面的人聽見承諾卻依舊還是不能立即松口。莫筱今日眼上沒有覆上白紗,此時坐在黑暗裏,微微蹙着眉,低眸沉思,猶疑不定的樣子。花珉玉見她這樣心中更是着急,仿佛臨門一腳,對方卻遲遲不肯行動,将他的一顆心也吊的七上八下。原本還能勉力維持一下冷靜,此刻心中又是欣喜又是焦急反而露出一絲急切來,簡直恨不得将心剖出來證明給她看。
又過了半晌,莫筱才擡頭盯着眼前神情間已有些焦慮的男子,擡手指了指他腰間挂着的那塊玉佩,慢吞吞地開口說道:“公子腰間的那塊玉佩聽說是花莊主給的嗎?”
花珉玉突然聽她這麽風馬牛不相及的提起了他腰間挂着的玉佩,也是不由一愣,下意識應了一句:“谷主問這個幹什麽?”他話一出口,就瞬間反應了過來,面色不由有些難看。果然接着便聽莫筱說道:“我聽說花莊主卧病的這段時間一直都是由花公子代為打理莊中雜事,那塊玉佩也是花莊主給的。”
花珉玉雖也明白莫筱的顧慮,但涉及到這塊玉佩還是有些為難,只好按捺着性子解釋:“我雖替我爹打理山莊,但畢竟莊主還在,我爹把這塊玉佩交給我也是為了我處理莊中雜事時有個方便。所以我一直随身帶着,若是玉佩離身怕是不大方便。”
莫筱聽了卻不以為意地微微笑了一笑道:“公子如今回莊已有一段時日,莊中誰人不知公子是替花莊主打理諸事。就如空靈谷中人人都知國色是谷主令,難不成我也要成日佩着國色才能服衆嗎?”
“就像公子先前說的,我拿着玉佩又有什麽用哪?只要事成之後我能拿到國色,這玉佩左右也不過是由我保管一段時日罷了。”她先前還是一副猶豫的模樣,如今卻好像已經下定了決心,神色也重新鎮定了下來,恢複了平日的模樣,眸中閃過一絲冷意:“況且公子今日會急着來找我,只怕也是因為花莊主已經時日無多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