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原隰從小就跟他那個白兔子似的媽長得不像,倒是淩利帥氣的武生模樣,跟人一起出去打群架總是很能唬住人。他篤定了自己長得像那個不認賬的爹。
年紀很小的時候他就學會了從各種男人手上接過零零散散的錢,然後猜測這人有多大的幾率是他親爹。
甚至有段時間還下載了電腦上的“測測你倆的親緣指數”,也給電視上“根據面相測血緣”打了很多次電話發過很多次短信。說不準呢,他心裏總是想着,說不準我親爹就藏在這些混不吝的男人中間,像個烏龜似的,藏着,讓一群男人幫着他一起養兒子。
小孩子嘛,敏感脆弱,總是礙着自尊心不願意問一問自己為什麽沒有爸爸,只能自己偷偷摸摸查,用其他養他的男人的手機電腦查完之後還要删除歷史記錄。
後來他遇見了他的第一個經紀人卷姐,卷姐告訴他,之所以看中他,是因為這張臉底子好,可塑性強,雖然不符合韓式男團的樣子,但是可以整形。
原隰摸着自己的臉,心裏的第一想法是,沒了這張臉,以後該怎麽找自己的親爸爸呢?
他問卷姐,“當明星不是不能整容嗎?”
卷姐眯着眼睛笑,輕柔柔地噴了他一臉煙霧,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說,“你底子好,只要稍稍削塊骨頭,把下颌收窄,眼睛……眼睛要整,要大一些,顯得無辜一些,要讓人有保護欲。”
原隰那時候愣愣的不怎麽懂,但是記住了“保護欲”這個詞。
他想,是不是自己太讓人沒有保護欲了,所以大家才會毫不珍惜他,說抛棄就抛棄呢?
後來吳有從卷姐手裏接過他,第一句話就是稱贊他的這張臉,他拍着卷姐的肩膀,也不知道是在稱贊卷姐的眼光還是醫生的技術,說:“這絕對是娛樂圈整容成功的教科書式案例。”
卷姐不無自豪地笑,還是原隰初見她時那麽傲氣,輕輕揚着下巴,一副底氣十足的樣子,即便她剛剛經歷了事業上的大挫折,手下的男團解體,只能把手底下的經紀約賣給別人。她牽着原隰的手,像是誇贊一件貨物那樣,“你知道真正能被稱為教科書的關鍵點在哪裏嗎?”
“他沒有朋友,沒有同學,沒有親人,也,”卷姐笑得目中無人,“沒有任何諸如照片的影像資料。”
“我給他改了藝名,從出道那天開始,叫原隰的這個人原本就長成這樣了,沒有整過容。他這張臉将永遠是他手裏的利器,而不是一個随時會引爆的炸彈。”
卷姐信誓旦旦。仿佛原隰是她極其成功的一個作品。
只是這個作品還沒來得及展示在人們眼前。
那天原隰沒有說話,就這麽乖巧地站在卷姐身邊,真正像個需要被人保護的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兒那樣。
可是他自己心裏清楚的,卷姐說的不對。因為就在他決定做整形手術的前一天,他去照相館拍了一張照片。
不知道為什麽要留下這張照片,一個紀念或者是一個告別,總之不是為了找到他爸爸。那張照片他放在了媽媽的枕頭底下。直到他媽後來得病去世,照片也跟着一起進了焚化爐。
他從前的樣子,還有他心心念念的“爸爸”,都跟着他媽一起,化成了一壇子灰。
只是不知道那個謝公子哪裏來的本事,居然搞到了那張早該消失的照片底片。
“我操?博客癱了!”
吳有盯着電腦屏幕已經一個多小時了,“整容”對一個靠臉吃飯的流量明星的打擊是毀滅性的,這張照片爆出來的第一時間公關團隊就召集了人手開會,直到現在也沒商量出個具體解決辦法。
只是有一點大家心照不宣,死咬住牙不能承認。
時間緊迫,不能任憑事情發酵,可是這事兒已經超出了他們的能力範圍,需要資本介入,需要找到始作俑者,需要各方談判交易互相給出籌碼。
而這一切,都需要時間。
吳有頭疼得厲害。
有一瞬間,看着屏幕閃了一下,博客頁面被強制退出,他還以為自己花了眼。
直到周圍的人都陸陸續續舉起了手機,他才不确定地問了句,“什麽?”
當有關注度高的新聞出現時,軟件負荷不了超出正常水平的流量密度,一時半會兒的癱瘓不是什麽怪事。
可是助理把手機舉到了他面前,“吳哥,博客讓人給黑了。”
助理舉着手機,博客界面成了黑屏,黑屏中間有一個很諷刺的白色波浪號,調皮又可愛,像是在嘲笑博客的防火牆。
“騙人的吧?”吳有吸了一口涼氣,“黑了博客?這麽牛逼的事兒……誰幹的。”
時間,不過,為他們争取到了時間。
不管這個黑客本身是為了什麽,是不是跟博客有私怨,還是單純想要搏眼球。
有一瞬間,吳有想要抱住那個雪中送炭的黑客親一口。
原隰倒不是特別感謝那個黑客。
托他的福,吳有終于有了空閑,逮着了機會開始跟他翻舊賬。
“我不是讓你別去招惹齊天樂嗎!”
起初占據博客熱門話題的是一小段遠遠拍攝的視頻,明顯是用手機偷拍,像素不差,只是沒有聲音。視頻裏的原隰端着一杯酒朝齊天樂走過去,齊天樂突然轉身推了他一下,灑了原隰滿身的酒。
這段視頻一放出來——似乎是早有預謀的,被各種娛樂博客送到了熱門話題,水軍們統一口徑,把齊天樂說成了仿佛多麽十惡不赦的一個人,很快引來了許多圍觀群衆出口罵人,也引出了一小撮人開始挖齊天樂的黑料。
什麽包養吸/毒耍大牌,口臭摳門吃韭菜。
一個人,好像從前的優點也變成了缺點,只要“大家”把他定義為了一個壞人,那麽他好像從上到下就沒有一點是好的,連頭發眼睛鼻子都成了錯誤,甚至連生存在這個世界上都是不對的。
而至于那個“大家”,好像完全沒有意識到,這與他其實并不相關。
甚至他不了解實情的全貌。
所謂路人吧,要喜歡,不過是聽別人說了些什麽,要厭惡,不過也是聽人說了什麽。*
原隰的公關團隊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等吳有意識到事情不對已經晚了,這顯然是一場精心策劃好的“突發事件”,在事情發酵到恰到好處,剛開始引起關注,而各方面團隊都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的時候,#原隰整容前照片曝光#悄悄被推上了風口浪尖。
照片正是謝公子用來威脅過他們的那張。
“你明知道有這麽大的把柄抓在謝公子手裏,你還去招惹齊天樂!”
“你敢說那視頻不是你故意讓人拍着的?跟你合作這麽些年了,原隰,你那點小心機我能不知道?小兒科你!”
吳有罵得興起,指着原隰的鼻子,手指頭都氣得哆嗦。
原隰縮着脖子,老老實實挨訓,只是有點不甘心地小聲回嘴,“那也不是我發出去的。”
“我知道不是你!可謝公子管你這個嗎!”他們被困在了酒店裏,樓下被記者圍得水洩不通,哪兒都去不了,吳有氣得幾乎要跳起來,“我跟你講原隰,你毀了你徹底毀了!沒有作品,還被爆出來整容,跟你講,你毀了,娛樂圈你走到頭了,我正式宣布,娛樂圈把你踢出去了。”
原隰掏了掏耳朵,“這話你都說多少回了。”
吳有指着他,“他娘的,要不是正趕上那黑客找博客軟件的麻煩,你以為你還能活着坐在這裏?你該跪下給那黑客磕頭叫爹!”
“我恨不得給他老人家上柱香,行了吧。你還是想想怎麽公關吧。”原隰遞給他一杯水,“這事兒我覺得蹊跷,那視頻是第一期慶功宴的時候拍下來的,跟現在隔了好幾個月,那人要發早發了。”
“誰閑着沒事兒幹弄這麽大陣仗搞你啊。”吳有接了水,一仰脖子豪氣幹雲,一口給幹了。
“誰要搞我?肯定是有人要搞我,”原隰琢磨着,“弄來了這段視頻……齊天樂那段視頻絕對是有組織有預謀的要黑人,看目的不是為了齊天樂,根本就是為了我!”
“那人家怎麽知道謝公子手裏有你的黑料?”
原隰托着腮,“我去給謝公子道歉是個什麽秘密嗎?我有把柄在謝公子手裏,怕不是早在他們那群人裏傳遍了吧。”
“你覺得是誰?”吳有皺着眉頭去翻自己的通訊錄,這件事兒,只要找到源頭,确定了對方手裏有沒有更實質的證據,他們就有底氣颠倒黑白,出方案死不承認。他合理推斷,“那個很髒的……蘇倫?”
原隰撇了撇嘴,蘇倫,《偶像制造計劃》原定的主理人,被他動用金主的力量給黑幕出了局。
“得,還是您自己惹下的風流債。”吳有下結論。
原隰自己倒是臉皮厚,“靠自己幹爹搶來的東西怎麽能叫風流債呢。”
“對,靠自己爸爸搶來的東西,光明正大。”
聽見聲音,原隰猛的轉了頭。傅雲起站在門口,笑盈盈地看着他,朝他張開了胳膊。
“爸爸!”原隰高聲喊,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朝他撲了過去,撲在他懷裏,沖他告狀,“爸爸,他們欺負我。”
傅雲起磋磨着他的腦袋,“沒事兒啊,我替你解決。”
吳有牙都要被酸掉了,強忍着,“傅總,您來這兒是……”
“我嗎,”傅雲起仍舊抱着原隰不撒手,理直氣壯的,“我來接我們寶貝回家。”
*引用自小說《大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