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玩笑之間,茉莉已将寧子歸帶到了。衆人便看向這個新加入的成員。茉莉尤其莊重地清清嗓子,說:“傅總,Jamie到了。”傅丞無比自然地伸手,攬過寧子歸的肩頭,笑着說:“這位是HF的設計師寧子歸,Jamie。”大家便笑着和寧子歸打招呼。茉莉又一一介紹。寧子歸微笑着點頭,但根本一個人的樣子都記不住、一句話也停不進去,因為他都是暈乎乎的——傅丞的手搭在他的肩上,似已半将他擁住,讓他好像泡浸在溫泉裏,四周都是熱霧,他醺醺然,什麽都看不清。
寧子歸随行工作,才發現雖然新項目的團隊離開了去希臘,但主要的設計師還在SC,繼續做着手頭上的項目。但寧子歸對于SC正在進行的各種項目也插不上手,只是旁觀學習。寧子歸這趟出差最主要的工作,大概就是跟着總裁一行人各種開會。寧子歸一邊坐着聽衆人說話,一邊覺得這趟出差,實在是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但他也無法心安理得地幹坐着,因此就一直幫茉莉打下手。一開始寧子歸來幫她搬東西,茉莉還特別抗拒:“別,我的爺,千萬別。”寧子歸覺得好笑:“我哪裏就是‘你的爺’了?”後來傅丞也說讓他去吧,也就罷了。寧子歸俨然從設計師變成了小助理,跟茉莉一樣跑前跑後處理些細枝末節的工作。尚幸寧子歸也是個心思缜密的,倒真的幫了茉莉不少忙。
到了晚上,茉莉開車送寧子歸和傅丞到酒店。三人到了酒店大堂,茉莉狀甚誇張地說:“哎呀,我還是忘了給Jamie訂房了!這可怎麽辦?”傅丞一臉淡然地說:“你怎麽做事的。”茉莉噎了一下:“嗯……對不起。”寧子歸不忍茉莉被訓,趕緊圓場:“沒關系、沒關系,我随便找個人合住就行。加張床就可以了。”茉莉又說:“可是只有我們三個住這個酒店啊。Jamie也不能與我同房吧,那就只能委屈傅總了?”寧子歸一下就怔住了。傅丞坦然說:“不委屈。”寧子歸一下子窘迫得臉紅:“诶?”傅丞看向他:“你覺得委屈嗎?”寧子歸趕緊搖頭:“不委屈……”傅丞便發金口玉音:“那就這樣。”
茉莉愉快地回到自己的房間。寧子歸和傅丞則莫名安靜地共同踏入了酒店套房。寧子歸似乎剛剛才反應過來,這局促又尴尬的局面。傅丞裝作這一切都是自然又合理的,自顧自地拉開了窗簾。寧子歸為了掩飾不安,便借口去迷你酒吧那邊給總裁弄杯東西喝。
寧子歸發現這套房裏的迷你酒吧還真是所有東西一應俱全,還有膠囊咖啡機。寧子歸便呆在那兒煮了兩杯咖啡。
套房布置的是落地窗,兩邊香槟色的窗簾拉開,裏頭還有一層白色紗簾,給窗外的城市夜景加上一層雪色柔霧。寧子歸端着咖啡回來時,看見傅丞立在窗旁,一手支着發涼的窗戶,一手插袋,俯瞰着腳下霓虹,眼神深邃,似有所思。看着傅丞近乎完美的側影,寧子歸一下就愣在那兒了,他想起今天白天傅丞對SC老總自謙,說自己因為不擅長做表情無法勝任模特工作。寧子歸真想說:你根本不需要做表情!
寧子歸端着咖啡,站在離傅丞三米開外的地方,卻覺得傅丞忽然離他很遠。那随着晚風飄蕩在傅丞身側的紗簾,似是一層霧,将他裹着,使他更似一個不可靠近的人物。
但這樣的傅丞,似忽然回到了那一刻——寧子歸對他一見鐘情的那一刻。
學院早晨的後山,薄霧彌漫,四周綠樹掩映,寧子歸抱着畫板有些迷失,忽然間一個穿藏青色衣服的人影,從遠至近,漸漸變得清晰。在他容顏從逐漸消散的霧裏清晰起來的時候,那出衆的外貌、那獨特的氣質,給寧子歸的沖擊像是霧林裏沖出一頭猛虎那樣大。那猛虎忽然沖出來,撲到他的心裏,化身一頭小鹿,到處亂撞。
當時傅丞完全沒有注意到這個看他看呆了的傻子。大概這樣的傻子有很多。只是現在, 傅丞注意到他了,輕輕地看他一眼,問:“你愣着幹什麽?”寧子歸卻仍像當時一樣,如同被美杜莎瞥了一眼一樣,石化而不能動彈。
傅丞走過去,接過寧子歸手裏的咖啡杯:“都有點涼了。”寧子歸這才回過神來,腼腆地說:“噢……我覺得你在想事情,沒好意思打擾你。”傅丞點了點頭,說:“那你坐啊。”寧子歸聽話地在歐式的實木椅子上坐下。傅丞也拉開了椅子坐下。寧子歸這才想自己作為下屬是不是應該幫總裁拉椅子啊?
傅丞看了看寧子歸:“想什麽呢?”寧子歸一怔,脫口而出:“沒什麽,傅總。”傅丞卻說:“不是說了,你還按原來的叫我。”寧子歸又乖乖點頭:“是,丞哥。”傅丞覺得他這聲“丞哥”喊得過分恭敬了,以至于傅丞産生了自己是黑社會大哥的錯覺。
寧子歸局促不安的樣子,确實很可愛。但是傅丞更寧願獨處的時候寧子歸能更自然一點。因此傅丞便嘗試打開新話題:“我說過賠你的衣服,已經做好了。”寧子歸一怔:“啊?這麽快?”傅丞笑了:“很意外?”寧子歸也笑了:“沒有。不過丞哥幹活确實一直都很麻利。我都懷疑丞哥根本沒有才思枯竭的時候。”傅丞便道:“那是作為消遣而言的,若要我把設計當成職業,恐怕也并不适合。”寧子歸忍不住将藏在心底的疑問提起來:“那……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沒有去A院繼續進修嗎?”傅丞聽了這話,也是有點驚訝:“不是你說的,我配不上A院?”寧子歸瞬間無地自容:“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是我……是我發了神經。”
傅丞靜靜地看着他,見着寧子歸的臉由悶紅轉得煞白,一臉的悔恨交加,眼睛似越發的水潤,仿佛随時要哭出來。傅丞百般不忍,連忙勸慰:“我知道,你當時是氣話。我也并非因為你的言語而改變決定。”寧子歸的心神才稍微平緩了一些:“那是……因為什麽?”
傅丞便低頭,拿起咖啡,吹了一口,看着上頭蕩起的黑色漣漪,臉上也有悲傷之色。寧子歸不知傅丞為何感傷,但看着傅丞這樣,他也忍不住難過起來:“其實不告訴我也沒關系。我亦不是非要知道。”傅丞放下咖啡杯,認真地看着寧子歸:“你要是想知道,我就告訴你,你要是不想知道,那也罷了。”傅丞頓了頓,又強調似的問:“你想知道嗎?”
傅丞那極其認真的神色,讓寧子歸不得不肅然起來。寧子歸似乎陷入一團迷霧之中,但眼前傅丞的容貌卻是極清晰的。也是如此,寧子歸不假思索地說:“我想知道。”
傅丞似乎很滿意這個答案,輕微地點頭:“當時我爸爸生病了。”寧子歸一怔:“大傅先生嗎?”據說作為“極端工作狂”的大傅先生确實在那個時間段漸漸開始減少活躍度。但寧子歸又從來沒想過是因為患病的緣故。
傅丞不置可否:“我覺得我應該從父親那兒承擔一些責任。”寧子歸皺起眉:“這就是你攻讀Fashion Management的原因嗎?”傅丞有些訝異:“你還知道我讀了Fashion Management啊。”寧子歸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也是看企業簡介上寫的。”
自從發現傅丞并無去A院繼續進修設計後,寧子歸就一直留心各種相關信息,終于在某篇對HF的報道中找到一句簡單的介紹,說傅丞是名校時尚管理碩士。
傅丞沉默了半晌:“其實我還在該校讀了一個碩士學位。”寧子歸非常吃驚:“還讀了一個?同時嗎?”傅丞點頭:“同時。”寧子歸倒是佩服傅丞了,想來學霸無論是學什麽都是得心應手的。寧子歸又問:“那你還讀了什麽?”傅丞回答:“心理咨詢。”這倒是完全出乎寧子歸意料之外:“心理咨詢?為什麽?”傅丞答:“因為心理學要求本科有相關背景。像我這種跨專業的,只能申請心理咨詢方向。”寧子歸有點哭笑不得:“我不是問這個……我是想知道,為什麽非要學心理?”傅丞皺起眉:“因為我想弄清楚一些事情。”
“我一直和別人不一樣。”傅丞低聲說,嗓音中有難見的傷感,“好像我總無法和別人好好相處。”寧子歸不得不同意這個說法,但仍勸慰:“那是你的思維模式和別人有點差異而已吧。”傅丞卻說:“不僅如此。我這個情況其實已經很嚴重了,一開始我爸爸甚至懷疑我是自閉兒童。”寧子歸非常驚訝:“不至于吧?”傅丞故作輕松地一笑:“确實不至于。盡管有醫生指出我患有自閉症,建議送我去特殊學校。但我爸爸沒被說服,他帶着我去求助于這方面比較權威的專家,事實證明我并沒有達到自閉症的程度,只是存在情緒和溝通障礙。通過幹預是可以像正常孩子一樣的。”寧子歸聽着這話,既心痛,又覺得安慰:“嗯,你确實和平常人一樣啊。”傅丞定定看着他:“真的一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