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魏明胥當天晚上沒有回去,陳家男惴惴不安地熬到半夜三點,半睡半醒之間摸到手機看到時間,确認魏明胥不會過來了,才安心睡過去。因為沒有魏明胥的折騰,陳家男睡得很好,他不認床,雖然魏明胥的床板硬床單糙,但他還是睡得比死人還香。
睡醒以後陳家男頗具儀式感地給自己前一天買的貴婦用品拍了照,然後他想了想,發到了社交賬號上,像記日記一樣寫道:“今天開始用xxx保濕水xx精華液和xx霜,霜是日間晚間分開,晚霜昨天忘記用了,今天正式開始吧。”
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以後,陳家男終于開始着手尋找廚藝班。他不知道魏明胥的口味,也不知道魏明胥的标準,只好采取迂回道路,給Laura發了短信。
Laura雷厲風行,不到兩分鐘就回了電話過來:“老板最習慣的口味是祖宅裏一直負責廚房的吳奶奶的手藝,吳奶奶是南方人,口味也偏南方。但是老板既然讓你去學西式,那你還是按照西式來吧,我待會兒找一下,推薦幾個西點班給你,都是老板曾經稱贊過的主廚會去授課的。”
陳家男點頭如搗蒜一般嗯嗯嗯地應下,然後Laura又說:“以後食材不要放核桃,老板對核桃有點輕微過敏,其他堅果都可以。”
陳家男仍舊應下了,挂了電話就嘟囔起來:“真是嬌氣,我也核桃過敏呢,小時候老太太種核桃,一樣用柳條抽着我去跟她一起幹活。有錢人了不起!”
Laura的西點班沒一會兒就發過來了,陳家男因魏明胥跟自己一樣的核桃過敏史而感到莫名不爽,他抱着手機劃拉了兩下,選了個最貴的打電話過去。
西點班是小班授課,每個班最多不超過八個人,每天下午兩點到四點上課,一周上三次,會留作業。
陳家男覺得這個模式既在自己的學習範圍內,應該也在魏明胥的接受範圍內,于是爽快地付了第一期的錢。
陳家男刷了卡轉了賬才覺得自己虧本了,自己報名西點班是為了魏明胥服務,可魏明胥只給了他兩張卡,一張信用卡一張工資卡。信用卡無法體現,剛才報名的錢還是刷了自己的“工資”。
這算什麽?陳家男心想,還得我花錢給金主服務,這種有損金主尊嚴的事情想必金主也不願意發生吧。陳家男轉轉眼珠子,撥通了陳茂的電話,他甜膩膩讨好地發問:“哥,你會信用卡提現嗎?教教我呗?”
要說陳茂有一天被氣死,那只能是被陳家男。陳茂就沒見過陳家男這麽固步自封的井底之蛙。他在電話裏教訓陳家男:“讓你眼界放長點兒你怎麽回事啊?信用卡提現能讓你發財嗎?”
陳家男委屈極了,他挂了電話心想,那我也得先弄個收支平衡啊。
陳家男要上西點班了,這種價格的西點班,能來報名的,幾乎都是錢多的沒處花、時間多的沒處打發的貴婦,陳家男混跡其中,雖然心虛,但還是依靠自己強大的心理素質,跟一群貴婦坐在了一起。
打雞蛋的時候老師委婉地提醒:“各位學員們最好把手上的飾品都摘下來,以免使不上力氣,沒辦法打發雞蛋哦。”
教室裏響起一陣嬌滴滴地嘟囔“哎呀,我這個手镯是今年限量款哦,原産國運回的!你們給我保存得好吧!”“我戒指上是真鑽哦!整整21顆,我摘下來少一顆都要找你們賠的!”“哎喲哎喲!你們小心一點啦!我這個正經的緬甸翡翠哦!怎麽打個雞蛋這麽多事情!明天還打雞蛋我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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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陳家男,他兩手空空,埋着頭握着打蛋器一陣旋風般攪動,西點老師應付不來這些貴婦,甚為滿意地誇獎陳家男:“這位同學做得很不錯,可以多幫助一下班上的其他同學。”
陳家男只好挨個幫同學們打雞蛋,坐在他身邊的貴婦啧啧驚嘆:“哦喲喲!這位小夥子力氣很大的嘛!我這個體力可是打不了這麽多雞蛋,平時都看我家鄉下來幫廚的阿姨,一次打發好幾個,沒想到還挺費力氣的。”
這就是在說陳家男跟個鄉下人似的一身蠻力了。本來麽,好好的貴婦班突然來了個年輕男孩子,見過大世面的女人們猜也能猜個七八分。陳家男哼了一聲,把打好的雞蛋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
打了兩個小時的雞蛋,陳家男手腕都酸了,手機叮地一聲響,屏幕亮了,是魏明胥的短信:“今晚八點。”
陳家男叼着打蛋器開始發呆:八點是讓我八點到家還是他八點到家,如果他八點到家我是不是還要給他準備晚飯,那他會睡在這裏嗎,如果睡在這裏是不是我明天早晨還要給他做早飯,可我還沒有學會做西式早餐怎麽辦……
想了一會兒,陳家男就下課了,他心一橫,跟上了抱着講義離開教室的授課西點師。陳家男攔在他前面,說:“老師,你的作品賣嗎?我想來一份早餐。”
西點師失笑:“當然賣了,我就是靠這個吃飯的。你跟我去店裏取吧,有做好的。”
陳家男又厚着臉皮讓西點師為自己參考,打包了一份既營養又美味還豐盛的早餐,臨走前西點師囑咐他說:“按照我剛才給你說的方法儲存哦,不要偷懶全部扔進冰箱,會破壞食物的味道層次。”
陳家男順路又拐去了超市,買了一些新鮮的食材,然後才回到了他的豪宅裏。回家以後他發現家裏被打掃過一遍,但是沒有留飯,便想起Laura之前說的家政每兩天來一次,想必是有了他這個常駐的老媽子,就不再要家政做菜了。
陳家男一邊嘟囔魏明胥這個萬惡的資本家,包養了小情人還要把小情人利潤最大化,瘋狂榨取他的剩餘價值,一邊老老實實地洗菜開火。
他做菜的手藝來源于老太太,當時在西水村,老太太見他實在是沒有下田勞動的心,只好率先投降,讓他負責做飯,每天給老太太去田裏送飯吃。
這場面一度成為西水村奇觀,像他這種年輕壯勞力居然在家圍着竈臺燒菜做飯,讓老人家下田幹活,整個西水村的人都在暗自發笑。不過西水村留守老人和孩子實在太多,整個村子都空了,年輕人的心思全在外邊,到最後,連竈臺都留不住陳家男了。
陳家男許久沒有好好做一頓飯,這會兒站在開放式廚房的流理臺前,居然有些想念仍然在西水村孤身一人生活的老太太。
老太太不識字,一生只去過兩回省城,一回是結婚定親的時候,一回是去省城的醫院認領兒子的屍體,銀行卡更是見都沒見過的東西。陳家男想,自己現在手頭總算是有點錢了,得給老太太一些,讓她過得好點兒。
雖然老太太對陳家男算不上好,但畢竟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到這麽大,還湊了錢讓他來了B市,這是陳家男唯一的親人了。
陳家男不知道自己還有這麽感性的一面,他嘆了口氣,開始把食材一樣樣下鍋翻炒。
魏明胥來的時候陳家男剛把最後一道菜出鍋,見人回來,陳家男很有眼色地上前給魏明胥換上拖鞋,脫下他的外套挂好,然後給他倒了杯水。
“魏先生再等一會兒,飯已經好了,我把前幾個菜加熱一下就能吃了。”陳家男一邊往廚房走一邊說。
魏明胥端着水杯坐到餐廳,看陳家男把菜放進微波爐裏,然後又關掉了爐竈上的火,戴着手套端下了砂鍋。沒一會兒微波爐就叮了一聲,陳家男怕不合魏明胥口味,小心翼翼地開口:“魏先生,可以吃飯了。”
以前在西水村,一勺鹽就能做出一道菜,但魏明胥的廚房裏各式調料齊全,陳家男就撒開了手,菜做得一道比一道精細。土豆燒牛腩是陳家男從超市買的上等牛肉,紋理清晰肥瘦均勻,先腌了一會兒,肉質緊致又入味,收汁收得色彩鮮亮。白灼菜心上碎碎地鋪了一層辣椒粒,耗油調汁鮮美,難得的是青菜還保持着原先青翠欲滴的色彩。野生木耳先用水泡發,陳家男裏裏外外洗了三遍,才加了配料調汁涼拌。
陳家男是北方人,不太會做複雜的海鮮,所以買了處理好的魚,回家以後先腌再炸,熱油裏過了兩遍,表皮焦黃,又用番茄醬和佐料調了糖醋汁熬得濃稠。他先把魚端上桌,說:“還有幾個菜,我去端過來。”
湯盛在砂鍋裏,保溫保鮮,魏明胥揭開蓋子看了一眼,是魚頭湯,湯汁乳白,嫩豆腐像是要化在裏邊。他滿意地點點頭,說:“手藝不錯。”
陳家男抱着碗有點得意:“買魚的時候多買了一個魚頭,特地回來熬湯。小時候我奶奶就用魚頭熬湯,很鮮。”
或許是先前的懲罰吓到了陳家男,在魏明胥面前的陳家男一直都是畏縮謹慎的,這會兒卻表現出一些活潑外向的特性,他頗覺新奇,似乎又看到了當時潑辣地指着魏明胥讓他去洗洗的樣子。
魏明胥想就地把陳家男辦了,但是陳家男正埋頭苦吃。這桌菜他花了兩個多小時才做出來,洗菜切菜下鍋,早就累得不行了,要不是炖牛肉的時候偷吃了兩塊,可能站都站不住。
魏明胥看着陳家男一鼓一鼓的腮幫子,又不想辦他了。他很久沒有這樣沖動又能壓抑自己沖動的時刻。魏明胥不喜歡這種感覺,他能感覺到,從他一見到陳家男,就仿佛有什麽東西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