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地氣牛皮藓
小徒弟跳下池子去撈起在水裏撲騰的假老道,楊陽見良嘉盯着池塘邊, 問, “你看什麽呢?”
良嘉收回目光, “掌門這一下,把這老頭的面相扇變了。”
“怎麽變了?”
“造孽抹去了, 惡報應在他自己身上。”
“你說掌門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
“掌門的想法, 誰能猜的到。”
等候已久的通訊兵終于有機會說出藥草有害和假道士的問題。師軍長心裏早下定論,還是投出一抹“你怎麽不早說”的責怪眼神,揮揮手讓底下的軍人把行騙的假老道抓起來, 又讓人安撫村民, 公布草的危害。
師軍長身一轉,望着身側戴帽青年, 想起認錯人一事有些尴尬, 正要上前說幾句,一個人擠了過來, 用背擋住他的視線。
孫教授是個爽快人, 罵假老道時不留情面, 贊嘆起陸寒霜也毫不吝啬言語,擡起手就要往陸寒霜肩上拍, 良嘉很有眼色湊過來抓住孫教授的手, 情真意切道, “咱們還是讨論讨論治病的事,感情可以慢慢敘嘛。”
“對對對, 人命關天。”孫教授一點沒發現良嘉的用意,詢問陸寒霜有無辦法,陸寒霜報出一個藥方,孫教授揉揉耳朵,以為聽錯了,複述了一遍,道,“其他藥材先不說了,你确定主藥是紅薯?”
陸寒霜點頭,村民只是長期待在釋放魔氣的植物附近,不小心吸入過量魔氣,一時神經錯亂,把這些魔氣排出體外便可。他了解這個世道對“不科學”事物的态度,明白不宜多說,只簡明扼要道,“通氣。”
孫教授重新拿起藥方,琢磨出點意思,頓時有點難以置信,“……你這藥方吃了,該不會就是為了讓人放屁吧?”
陸寒霜瞟了一眼孫教授臉上“醫”觀炸裂的表情,微微點頭。
即使治病辦法簡單到難以讓人理解,在孫教授的力挺下,專家小組确定了這個藥方并沒有太大問題,通過了方案,先找一個志願病患試驗一番,效果喜人。
寂靜深夜,馬山坡下四個村子的燈火大亮。
熱鬧得好似白晝。
Advertisement
四下裏全是“噗”“噗”“噗”“噗”“噗”“噗”讓人害羞的聲音,不論村民對藥湯的作用有多訝異不解,喝了不到半個小時,一個個随着一聲聲響屁,漸漸停止呓語,開始恢複清醒。
陳留在屋子裏踱步,旁邊一個西裝革履的胖男人不解道,“病情得到遏制不是好事麽?你怎麽還憂心忡忡的?”
陳留停下腳步,“那個假道士可不是什麽好東西,他肯定會供出藥草是我們給他的,這會兒總指揮忙着抓緊時間治病沒功夫審人,等到病情穩定他有心思處理假道士了,咱們也就有麻煩了。”
對于這次疫情的爆發,陳留已隐隐猜測多半跟他脫不了關系,“你就沒有發現,第一批爆發病情的村民,全都是進山給咱們打工的?”
“你是說……”
陳留點了點頭。
兩年半前,他還是一個高學歷打雜小弟,雄心壯志下來,可每天不是打打字,記錄記錄會議,就是幫文化水平低的村長們寫寫公文報告,村官任期将結束,面對未來出路他很迷茫。
直到有一天,一個村民無意中發現山中有金石,想上報政府,找他商量。當時他整顆心跳怦怦直跳,仿佛看到一條金光大道擺在了眼前。
任期的最後半年裏,他攔下消息,考察了金礦情況,串通了貧窮的馬腳村、馬面村、馬腰村、馬尾村四村一起“發家致富”,幾位村幹部與當地村民合資,借着陳留堂弟——身邊這個胖子僞造的富商身份,買下兩座山頭。
金是國家戰略資源,不僅集資的有錢村民把非法私采的事瞞得死死的,連得到豐厚工資的村民也不會嚷嚷出去。在四個村子的默認下,大家合夥蒙蔽起政府,表面頂着建莊子的名頭,頻繁進山,悶聲發大財。
就在不久前,他們與進行勘探的地質專家商量着劃出一片,開通新礦道,正當他們準備下手時,圈定的區域內一夜間長滿不知名的雜草,他們清理了雜草。一開始,工作的村民只是偶感不适,精神不濟。待連根拔起的雜草堆成一堆,便出現頭暈目眩的症狀,發生好幾起施工意外。時長日久,從某一天開始,村民間便爆發怪病,一個個魔怔起來。
陳留作為統計病患的人,很容易從蛛絲馬跡中推斷出,這些人的病情跟那些突然冒出來的草有關系。
陳留說了自己的推測,陳堂弟道,“所以,你這段時間才會讓我大晚上找人跑上山去燒草?”
“可惜,疫病完全沒有得到遏制,反而快速蔓延。”
“那他們如果追查出病因,咱們掘金的事不就暴露了?”陳堂弟這才想通,胖臉刷得就冒下一層冷汗,“那可怎麽辦啊?”
“我讓你收集那個銀色的草,就是為了早日解決村民的病,讓這幫子兵早點離開,省得發現什麽端倪。”
藥草是陳留無意中發現的,山上一頭同村民症狀相同的癫狂的羊吃了那種草,便停止了亂叫。
他之所以沒有直接把這件事上報專家組,而是托了那個老道士出手,是因為在不久後,那只羊便開始口吐白沫。他摸不準藥效,只想趕緊先把這批軍人糊弄走,生怕那些子村民胡言亂語着就把山中的事不小心說漏嘴。至于有什麽後遺症,也是之後再和幾位村長慢慢讨論的。畢竟人與動物不一樣,或許人吃下去沒有那麽嚴重的後果,而即使真有人出了問題,這世道也沒有錢擺不平的事,一萬不行十萬,十萬不行百萬,他守着一座金山,足以不動聲色平複這場風波,哪怕事後追究起死人太多,也完全可以想辦法把鍋甩到假道士行騙身上。
“咚!”陳留錘了下桌子,誰知道這老道士這麽沒用,一下子就暴露了。師軍長安排治病時嚴禁底下宣傳陸寒霜的事,而深夜裏,馬腰村的消息還只在馬腰村村民中間傳播,陳留此時還不知道陸寒霜在其中起到的作用。
“不能讓那個假道士有張口的機會。”陳留對陳堂弟交代了一番,讓他下去趕快辦。
……
師軍長給陸寒霜安排了一個民居。
風聲嗚咽。
月華淌入室內,在窗臺與地板上灑下一片薄光。陸寒霜蜷縮在床上,撥弄着佛珠熬着月升中天的痛苦,夜風拍打窗戶,随着陸寒霜或顫抖或流汗而越來越急切,仿若關懷。
待圓月微斜,陸寒霜從床上爬起來,走到窗邊,開了窗。
夜風迫不及待湧進來包裹住陸寒霜,吹得衣服烈烈鼓動,陸寒霜望了望天上努力遮着圓月月光的雲朵開始往旁邊散去,一向寡淡的面上掀起些微波瀾,輕語,“現在該到幫你治病了。”
陸寒霜點着額角,此時還有些虛弱,他勉強再撐開一次神識,大面積向徐徐燃着黑煙的山林深處擴張。
只見山間灼燒着魔心草。
魔心草、魔心草。
顧名思義,是魅惑人心的東西,常被魔族使用。魔心草用根部抓取土壤中的營養,草根便是魔氣唯一洩露的口,當根植地下時影響并不大,即使途經長有魔心草的地方,也頂多暈眩一會兒,離得遠了吸吸新鮮空氣便好了。
偏偏不該把草全部鏟出來,根部暴露在空氣中,導致魔氣外溢,影響地氣,致使當地村民中招。
而最不該,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大肆燃燒魔心草,随着黑煙彌漫,整個馬山坡上空魔氣大漲,地氣紊亂。
若天道有形體,地氣便是它的皮膚,地氣的變化如同各種皮膚病,現在便像得了牛皮藓,風聲嗚咽是天道因為癢而發出的聲音。
微風擦着陸寒霜的臉頰,他仰頭望天,“別急,快了。”從某種程度上說,他從中看到了一個讓道門走入臺前不用再遮遮掩掩的切入點。而關于位面融合那些不可言說的東西,也等到了可以說的時機。
一夜過去,病情治愈快到不可思議,師軍長早上從床上醒來,感覺以後甚至會懷念起這種放屁聲,一路上笑得睜不開眼,副官跑來說了一個消息:關押的假道士逃跑了。
“抓人有他們這的片警,你急個什麽?”師軍長惦記着鳴金收兵,擺道回府,讓副官把情況交接給當地警局,自個則慢慢悠悠走向安排給陸寒霜的民居。
“這真是多虧了您,讓我撿了這麽大一個功勞。”師軍長敲開陸寒霜的門,便熱情說個不停,表達感謝之意。
陸寒霜打斷他的話,“有事?”
“嗯,這次解決了疫情,我們就要收隊回軍區了,來跟你告辭。”
陸寒霜擡眼,“……你認為已經解決了?”
師軍長聽愣了,“不是全都治好了,聽您這話難不成還有什麽問題?”
“治标不治本。‘病源’不解決,事情就不會完。”
“病源?病源在哪兒?”
陸寒霜踏出屋子,瞥了眼師軍長,“走吧。”
師軍長有些摸不着頭腦,見戴帽青年已經大步走遠,匆匆追了上去,坐上一輛軍車,帶着青年的倆後輩與副官與一行兵,匆匆趕往某陳姓村官的住處,車子在街頭巷尾中穿行,停在一處其貌不揚的小院子前。
師軍長跟着青年下了車,想問點什麽,不是說找病源?怎麽找到一個小村官的頭上,難不成這小村官還攜帶什麽病毒嗎?但見青年打量着翻新過的牆壁,若有所思,又忍着沒出聲。
“咚!咚!咚!”
副官敲着門,陳留聞聲趕來,打開門看到一行人,十分驚訝,“您怎麽來了?”他目光滑過陸寒霜等人,不知兩方怎麽走到一處了。
“是來尋找這次怪病的根源。”師軍長看向陸寒霜,并沒注意到陳留聞言一瞬間的僵硬。
陳留很快冷靜下來,熱情招呼他們進屋,他屋子裏沒有一根致病的草,而金子也藏得十分隐蔽,他自信哪怕他們翻箱倒櫃,也找不出問題,臉上的笑容更加熱切許多。
師軍長沒有進院,而是轉身先請陸寒霜進去,表現得十分尊敬,讓陳留有些納悶。
陸寒霜站在原地不動,“不用了。”
不用什麽?
師軍長還沒明白過來陸寒霜的意思,只見青年擡手,拍在院牆上,牆面便自掌下分崩離析,裂成碎片,外層水泥渣嘩嘩脫落,陽光鋪下,反射出讓人眼前一花的金光,随着牆面龜裂的程度不斷擴散,露出被包裹住的一排排讓人瞠目結舌的金磚。
陳留的表情瞬間變了。
“……我路過的村子中,這樣的藏起來的金子,數不勝數。”陸寒霜回眸,問向師軍長,“私開金礦是犯法的吧?”
師軍長立刻一揮手,讓底下的兵把陳留抓起來,轉身吩咐副官聯系當地政府。陳留瞪着陸寒霜的眼神像淬了毒,只一瞬便又收斂了情緒,知道掙紮無用,只不停向師軍長辯解道,“我冤枉啊!你們誤會我了!這事我毫不知情,跟我一點關系沒有,我根本沒見過這些金子,房子是我租來的……”
“有沒有誤會,會查清楚的,你要信任黨和政府,不會冤枉一個好人——當然,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違法犯忌、知法犯法的人。”師軍長盯着滿牆暴露在外的金磚,表情嚴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