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老道伏“法” (1)
小村官陳留邊走向村口,邊聽着電話那頭馬尾村村長講述軍方請來老道士的事, 眉頭緊皺, “您稍安勿躁, 不要亂了陣腳,一切等我過去看了情況再說!”挂了電話, 陳留眸中劃過一抹陰沉,擡頭見不遠處一行四人被兵哥趕了回來, 眸光閃了閃。
“怎麽了?”陳留挂出溫和淺笑,迎上去詢問情況。
楊陽說丢了通行證沒法出村,陳留露出一臉憂心, “……你們滞留村裏, 要是不小心染病可就麻煩了。不然這樣,我正準備出去一趟, 開車把你們捎帶出去?挂牌軍車, 你們幾個只要換上村幹部的衣服,坐後座注意點別露正臉, 他們不會細察。”
方法可行。
車子經過村口, 駕駛席的陳留打開車窗, 探頭跟兵哥打了個招呼,兵哥只瞥了眼就點頭放行, 近幾日村幹部忙裏忙外安撫村民出去開會, 兵哥并沒有戒心。
一行人出了村, 又行了一段距離,途經馬山坡山道中段, 幾人強烈要求下車。陳留沒有強留,只是不放心地囑咐幾人注意安全,不要久留。
楊陽笑出一口毫無城府的白牙,熱情跟陳留道別,等車一溜煙開走,立刻收了笑,轉頭問良嘉,“這個小村官到底打得什麽念頭主意,這麽好心把咱們帶出來?”
變臉之快,讓李時軒眨了眨眼。
小少年還不懂大人的世界,緊了緊背簍的肩帶,老實在前帶路。
良嘉瞥了一眼楊陽,“連你這種智商都能明白有貓膩,你說他什麽想法?”
楊陽苦思冥想兩方接觸以來陳留的種種言行舉止,恍然大悟,“他是不是不想咱們在村子裏多呆?難道這小破村子裏還藏着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別再為難你的智商了。”良嘉拍拍楊陽腦門,示意他跟上前面的兩人。
一行四人進入馬山坡兩峰間的山谷,李時軒帶着人稍微深入山林,便尋到陸寒霜所需的靈蛇草。
用仙術挖草有點大題小做,包括陸寒霜在內,四人齊下手。
比起旁人彎着腰佝偻着背,叉開腿青蛙蹲的不雅姿勢,陸寒霜屈膝半跪,褲腿沾土、長指染污,握着草藥随意扔進背簍,一舉一動顯露出難以言說的風姿,把旁邊人對比成渣渣。李時軒略感神奇,多看了幾眼。
“你戴醫用口罩我還能理解,不過哥哥你怎麽一直戴着帽子啊?”李時軒仰頭,山林雖然并不茂盛,卻有一朵像攤煎餅一樣奇怪的雲籠罩這一小片山林上空,遮下一方陰暗,他納悶道,“太陽又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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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寒霜擡眸,李時軒眼睛亮了亮,以為這個除了一開始相認時說過幾句話就再沒有搭理他的青年終于要吐露點什麽,陸寒霜只是淡淡說了一句,“注意根須。”
李時軒沮喪一瞬,不過樂觀天性讓他立刻放下失落,像在網上一樣不認生,不斷追問靈蛇草的效用與炮制方法。
陸寒霜言簡意赅,都沒打擊到小少年求知若渴的熱情。
“哥哥你怎麽什麽都知道?懂得可真多!比我爸厲害多了。”少年感嘆道:
“話說,今年我發現了好多前所未見的植物,拿一些研究了一下,可以肯定是有藥用價值的。可惜我爸非說是某些草基因變異,就因為古籍上找不到任何資料記載。雖然中醫尚古,但現在這個社會高速發展,什麽都要講究變革創新,我自個給我發現的新藥命名,還配了好幾個藥方呢,動物身上都實驗過了,可惜我把那個老古董就只知道固步自封,根本不肯讓我用在病人身上。”
李時軒一邊悶頭采藥一邊唱着獨角戲。這番內容早被全家吐糟了無數遍,沒人願意聽,他人“少”言微,也不指望有人回應,只顧自己說得暢快。唠叨聲把旁邊兩個外門弟子都逼得往旁邊挪了挪,嫌棄聒噪。
一只手突然落在他頭頂,輕輕揉了揉。
李時軒停嘴擡頭——對上帽檐下一雙映着陰影,讓人心神失守的眸子,色素淺淡的眸中疏離寒涼,卻又清潤如水,一路上吝啬言語的青年難得啓唇,“你做得不錯。”
李時軒愣住,垂下小臉,擡手抓了抓毛絨絨的頭發,感覺整個心都被這一下揉亂了,不知為何突然感到有點小羞澀,“那……那個謝謝啊。”
楊陽、良嘉交流眼神:掌門好像對這小子感官不錯?
一行人走走停停,挪了數個地方,挖了半個小時,終于裝滿半個背簍的藥草,離開山林。
出了林蔭,李時軒走了幾步,突然頓住,盯着腳下的陰影,又仰頭望天,怪叫一聲。
楊陽良嘉兩人跟着擡頭,望見頭頂籠罩着一片攤煎餅形狀的白雲。
“……這片雲怎麽好像一直緊緊跟着我們。”李時軒說完,楊陽良嘉兩人立刻望向陸寒霜,只見掌門頭也不擡道,“不用管它,不過是有求于人罷了。”
師兄弟倆瞬間想起掌門在《異人》全息場景裏,向天要人情的畫面。楊陽想問,被良嘉一個眼神制止,聽好友湊過頭來小聲道,“掌門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
李時軒聽不懂,但不妨礙他跳躍的思維。
小少年跟上陸寒霜,想跟大哥哥套近乎,絞盡腦汁搜刮了一個有意思的話題,“這雲可真邪門,讓我想起我堂叔跟我說的一件事。今年年初古月市臨湖區不是地震了嗎?我堂叔去支援災區,見識了一個神秘高人,使得一手神跡懸乎得吓人,聽得我們一大家子一愣一愣,我爹私下還偷偷請精神科的老同學,看看我堂叔是不是哪根筋搭錯了,要不怎麽張口閉口都是那個高人。”
李時軒把自個說樂,完全沒注意到良嘉兩人詭異的表情,繼續絮叨着高人的事,“……前幾天聽說網上鬧什麽直播的,聽說就是我堂叔那高人弄的,也不知他從哪兒得來的消息,明明連名字都不知道。火急火燎上網預訂觀賞廳名額,要不是忙得抽不開身,我覺得他都能跑去現場。這回村子被封,他立刻找上總指揮當志願者,整日跟總指揮推薦那個神秘高人,跟粉絲宣傳自家愛豆有的一拼了,說他家高人肯定會做一些神丹妙藥,你說好笑不好笑?”
李時軒左右望望,這才發現倆聽衆嚴肅的表情,他瞅向想要搭讪的目标人物,陸寒霜正站在路邊注意來往車輛,完全無動于衷。
“唉——”李時軒竄到青年面前,“你這就打算走了嗎?周圍交通要道都封鎖了,你搭上車也出不去啊。不然你跟我去找我堂叔,他既然能跟總指揮搭上話,肯定能送我們出去。”
陸寒霜回眸。
李時軒滿臉期盼。
陸寒霜靜默片刻,輕輕點頭,李時軒頓時滿臉狂喜,又開始不屈不撓地套大哥哥的身份信息,企圖拉近距離。
……
日頭漸落,總指揮趕到馬尾村鬃子小巷3號院,隔着院子就聽見裏面的吵鬧聲。
總指揮循着聲音進了堂屋,一個白大褂老頭正指着老道士的鼻子破口大罵,看見總指揮進門,一拍桌子,“師軍長!治病講究科學依據,您以為請個歪門邪道過來跳跳大神,就能把病人治好了?你這明顯是看不起我們這些老教授,寧願信這些江湖騙子?”
師軍長心裏罵了聲不知哪個洩露消息的人,擺出笑臉,上前攙扶住氣得微微發抖的老人,道,“這是哪兒的話。您是國家的寶貴人才,我尊敬您都來不及,哪裏會看不起您,來,您先坐下歇歇。”
師軍長用眼神示意副官先把老道士帶走安撫,親自給老教授倒了杯水。
老教授摔了杯子,并不領情,“別以為你能蒙混過去!你是不是心裏嫌棄我們沒用!解決不了疫情!你也不想想問題到底出在哪兒?讓你挨家挨戶調查統計患病者犯病前的情況,你交上來的是什麽,每天吃什麽喝什麽幾點撒尿幾點睡覺?我是要你們統計這些人都去過那些場所,生活圈有沒有重合點!”
“您消消氣,別氣壞了身子,實在不行打我兩下瀉瀉火。”師軍長好聲好氣道,“哪是我們不配合,根本是下面村子不配合!統一口徑都說村民們生活圈封閉,除了村裏村外這一畝三分地哪兒也沒去。從三年前,來了個富商包下馬山坡建莊子,外出打工的人都陸續返鄉,全部進山工作,交通記錄都查不出問題。我們總不能把他們腦子掏出來自己翻開看看?”
“你一個堂堂軍長,就不能來點硬的!白穿這身軍裝了!”
“哎,您這說得什麽話,咱們是軍人又不是土匪!您一個修身養性的文化人,怎麽能教唆我們幹這個,再說,法不責衆……”
假老道被副官帶出院子,老教授抱怨師軍長的聲音變得隐隐約約,直到徹底聽不見。
副官一路上小心觀察過于沉默的老道士,試探勸道,“這次讓您受委屈了!這幫老教授都是牛脾氣,您別跟他計較。”副官看了看表,“都快到下午飯點了,您要不先跟我們去食堂吃飯?”
假老道擺擺手,“不用管我,我還不餓,我順着鄉路走走,整理整理治病的思路。”
副官離開,一直老實裝鹌鹑不敢跟副官對視的倆徒弟湊到假老道面前,苦着臉急道:
“師父師父,這事鬧大了,現在可咋辦啊?”
“帖子上不是說只給題主的哥哥治病,咋一來弟弟也病了,到時候誰給咱們付錢?還有,我聽那個沖進來就劈頭蓋臉一頓亂罵的老頭的意思,這軍隊是不是還想讓咱們幫忙解決疫情?!”
“這還是錢的事麽?!”假老道也心煩,低頭瞪了眼小徒弟,擡頭見大徒弟急得滿頭熱汗腳下亂轉,怒道,“轉什麽轉?轉得人眼花心煩,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做賊心虛啊!”
倆徒弟安靜了,假老道眉頭緊皺,顯然他之前想岔了。
這病人跟軍方根本不是一夥的。也不知道那仙隐宗什麽來路,竟然能被軍方盯上,特意請來診病救命。
走到這一步,如果繼續铤而走險牽涉進去,絕對讨不了好,假老道已經不想着掙錢了,只想怎樣盡早脫身又不會被當成騙子抓了。心有退意,假老道在心裏編着說辭想着理由,一個聲音打斷他的思路。
“請問,您就是師軍長請來的高人嗎?”
假老道轉頭,望見一個戴着眼鏡的斯文男人挂着善意的笑容走來。
……
陸寒霜一行搭便車來到馬尾村村口,封村的兵哥照舊不讓進。
李時軒說出自家堂叔是志願醫生,請兵哥傳話。兵哥是個好說話的,爽快掏出通訊手環聯系傳染科專家小組。
等待間,先一步到馬尾村的陳留正開車出村,望見一行人,頭探出車窗,訝異道,“你們幾個怎麽又跑這來了?”
楊陽說了情況。
陳留聽完,轉頭看向一直盯着他的陸寒霜,感覺壓力有點大,不自覺摸摸袖口,“我衣服沾着什麽嗎?”
陸寒霜猛然探手從陳留袖口與襯衫夾層中,抽出一縷不小心夾進衣料裏的,細如銀線的草屑。速度之快,陳留都沒能做出反應,男人渾身微不可見僵了一瞬,而後推了推眼鏡,用笑掩過,“看我忙得,都沒注意形象,讓你見笑了?”
陸寒霜全當耳旁風過,垂頭端詳掌心綠油油草屑上遍布如蛛網的銀色脈絡,弄得陳留表情讪讪。
陳留向幾人告辭,打着方向盤轉彎,車頭還沒轉過六十度,車外陸寒霜突然出聲,“這是什麽?”
“我也不清楚。”陳留解釋道,“上面請來一個仙什麽宗的高人,給我們說這種草能治怪病。”
“成功了嗎?”楊陽追問。
“當然!本來那幫子教授還不同意,非要先分析分析成分,可等他們研究好了,又得有多少人感染?好在有個村民願意主動讓患病的親人試藥,病人煮了湯喝下去,立刻不胡言亂語了,安安靜靜,效果神速。那些研究員還嚷嚷着還不清楚什麽副作用什麽後遺症的,村民們哪兒肯聽啊,罵老教授們不愧是‘磚家叫獸’,一點實際研究進展都沒有,只會耍嘴皮子打壓高人,延誤醫療時機,一個個不管不顧争先恐後來搶藥,控制都控制不住!”
陸寒霜扔掉草屑,目光滑過陳留激動時揮舞的手上,指甲蓋縫隙裏的泥土。
聽見腳步聲靠近,陸寒霜轉頭看見李時軒走過來,楊陽良嘉兩人跟陳留道別,陳留開車離開。
陸寒霜聞聲回頭,望了眼絕塵而去的車屁股,又探出神識透析了一眼村中一棟棟翻修過的建築,目光頗為深沉。聽到輕快跫音停到身旁,才收回目光,問向李時軒,“聯系上了?”
“嗯,我堂叔讓我們在這等他一會兒,馬上忙完了就出來。”
陸寒霜點頭表示知道了。
李時軒探頭歪着腦袋,往帽檐底下下瞧了瞧,陸寒霜微微垂首,有些心不在焉。李時軒敲敲腦袋,想出個話題,“哎喲,還有一事,哥哥你肯定猜不到,上面居然還真把仙隐宗的高人請來了!”
陸寒霜擡起頭,良嘉與楊陽同時掃來。
李時軒還以為他大家都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興致勃勃道,“不過我堂叔當時忙着呢,還沒來得及去拜會高人,高人就帶着倆徒弟趕去馬腰村治療下一波病人了,把我堂叔可惜的,一直念叨個不停。”
李時軒說完,漸漸發現良嘉與楊陽表情不同尋常。
楊陽把李時軒拉到一邊,詢問詳情。良嘉走到陸寒霜身旁,瞥了眼腳下看不清的小草屑,問道:“掌門,你是不是覺得這草有什麽問題?”
“銀線草,制作噬心丹的主要材料之一。”
良嘉皺眉,“……噬心、噬心,聽着怎麽不像什麽好東西。”
“用來控制傀儡的。”
恰在這時,李珍丸匆匆趕來,隔着老遠揚手招呼堂侄幾人,目光不經意滑過人群中身形熟悉的戴帽青年,瞪圓了眼,“高人?!”
李珍丸驚喜沖過來,嘴裏話不停,“他們還都說你跟着總指揮去馬腳村治病了,你怎麽又回來了?!”
李時軒的眼睛也瞪成與堂叔相似的圓形,嘴巴微張,他很有好感的這個大哥哥就是堂叔說得那個不知真假的高人?那給村民治病的又是哪個?
陸寒霜一個眼神輕飄飄落下,凍住了李珍丸激情滂湃、撲通亂跳的小心肝,掐斷他從喉嚨裏湧出的滔滔仰慕之情。李珍丸揉了把臉,恢複一臉正色,“您有話盡管直說!”
陸寒霜,“有件事要你做。”
李珍丸,“您吩咐。”
“給所有吃過剛才那個‘仙隐宗’道士提供的藥草的村民進行催吐,時間控制在半個小時內,一旦超出時限,立刻帶去灌腸。”
“——那不是您讓他們吃的嗎?”
陸寒霜搖頭。
李珍丸眨眨眼,感覺腦袋不夠用了。旁邊李時軒腦子回過彎來,要給堂叔解釋,李珍丸一擡手堵住他的話頭,“你小子先別插話。”轉頭看向陸寒霜,“高人,別的先不問,您告訴我那個藥草吃進肚子裏有什麽問題吧?”
“藥草名為:銀線。含有微量毒素,按你們的理論說,這種毒素是作用于神經上的。本身用來以毒攻毒治療并非不可,但,這裏村民本身并未中毒……”
“等等,等等……”李珍丸一腦門問號,不自覺加大嗓門,“他們根本沒中毒?村民們瘋成那樣居然沒中毒?!”
一旁,楊陽正在小聲跟良嘉分享從李時軒那得到的消息。
村民感染的病不知從何而來,幾乎一瞬間在馬山坡下幾個村裏齊齊爆發,多點開花,人數衆多,來得又兇又猛,症狀撒潑打滾說胡話,拿腦門機械撞牆等等,瘋樣百出,讓人摸不着頭腦。
兩人聞“沒中毒”之言住嘴,擡頭望向陸寒霜,同一臉求知欲的李時軒一起湊了過去。
陸寒霜颦眉,片刻,想了一個便于理解的說法,“……等同假性近視與真性近視的區別,銀線草相當于讓假性近視變成真性近視。”
“……您是說,這個銀線草不僅沒法控制病情,還會讓症狀惡化?可他們不都安靜下來了嗎?”李珍丸說完,又趕忙打補丁道,“當然,我絕對不是不相信您,只是單純好奇,好奇而已。”
“只是沉澱期。華夏有一句俗語,不在沉默中死亡,便在沉默中爆發。根據個人體質與吸收情況不同,有兩個結果,一是沉澱‘過渡’真得瘋了,二是,沉澱‘過度’直接腦死。”
倆外門弟子忍不住扶額,雖然平常就覺得掌門遣詞造句偶爾不合時宜,但都歸根于年代代溝,但,這句話真不是這麽用啊!掌門!
另倆人到沒糾結陸寒霜的語言到底是體育老師教的還是數學老師教的,聽明白兩個過度(渡)的不同,陷入思索。
夜幕四合。
陸寒霜垂首,看了下手機上的時間。
李珍丸擡頭瞄見,自以為明白了他的意思,立馬讓一個值班的兵哥去通知排長。料想村民不會老實配合,盤算着怎樣說服排長與專家們強制給村民催吐。
然而,陸寒霜并不關心能否成功阻止村民症狀惡化,道家因果,這些人不過是咎由自取。
李珍丸問陸寒霜,“您還有什麽要求。”
“準備一輛車,去馬腰村。”既然距離圓月升天怨氣發作還有一段時間,足夠來回一趟處理冒名頂替的假道士。
李時軒被李珍丸叫去處理給病人催吐的事,陸寒霜帶着兩個弟子離開。車子一路疾行,仍花費不少時間,旁邊坐着比起文化人更像武夫的傳染科教授,李珍丸是驅使不動軍方,求到這幾天混熟的孫教授這。
孫教授一聽這草藥有問題便跟着上了車,一路上罵罵咧咧,嘟囔不休,“我早就知道!哼!姓師的就是一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莽夫,作為一個有權有勢的軍中高幹,居然被一個牛鼻道士牽着走,還不是可不可信呢,就敢胡來,這不……出問題了吧!”
良嘉通過倒後鏡掃見前座的陸寒霜時不時揉額,湊到孫教授旁邊分散老人的怒氣,老人說話減緩,聲音也慢慢壓低,瞄見陸寒霜停下了揉額的手,良嘉舒了口氣。
“對了。”冷靜下來的孫教授想起另一個關鍵問題,拍拍前座椅背,追問銀線草的事,良嘉臉上表情微裂。
比起良嘉擅長的潤物細無聲,緩解孫教授的情緒。楊陽性格逗趣,更會引導話題活躍氣氛,主動湊過去解釋銀線草,三言兩語就歪了話題,扯遠十萬八千裏,把老人逗樂,直拍着楊陽肩膀說他有前途!
車離馬腰村越來越近,陸寒霜望着車窗外,視線昏暗,山巒起伏的上空,隐約有黑煙袅袅徐徐升起,背對司機問道,“誰在山裏燒東西?”
“山裏有個專門給有錢人玩野外生存的度假莊子,應該又是哪來的一夥富二代正在露營燒火做飯呢吧,這不是到飯點了嗎?”
陸寒霜不置可否,“這座山有主?”
司機,“是啊,聽說是被一個富商花了兩千萬包了70年,從三年前就開始建莊子,到現在還在擴建,平常也沒見幾個人上山下山,也不知道怎麽這麽紅火。”
陸寒霜回頭,“你不是本地人。”
司機點頭,既聽不懂這莫名其妙的一句,又不知這個不露臉的古怪青年怎麽一口篤定。
……
馬尾村曬谷場,路燈大亮。
假老道帶倆徒弟發草,村民一窩蜂圍上,為患病家屬争搶藥草,一陣喧鬧,吵得人腦仁疼,師軍長親自指揮軍人維持秩序,效果不大。
軍方強制封村,本來就造成村民恐慌情緒,有病的沒病的一個不準出去,兩方一開始就走向不可調和的對立面。
一個通訊兵跑來,“首長,馬尾村來電。”
“沒見忙着呢!甭管誰的電話,都讓他等我忙完了這陣!”師軍長揮揮手驅趕通訊兵,目光緊盯不遠處的亂象。
手下兵不争氣,被村民毫無章法的亂拳飛腳逼得一點辦法都沒有,師軍長忍不住卷起袖子親自上陣,沖進人群,用蠻力架開兩個因為争搶打起架來的村民。
等在馬尾村想向上彙報假道士事件的李珍丸得到讓稍後再打的回複,急得不行,“這事耽誤不得,要不麻煩你再幫我傳句話就行,不用總指揮跑一趟來接電話了。”
通訊兵再次跑回曬谷場,踮着腳尖望向人群中,因拉架而被村民淹沒的師軍長,扯着嗓子大喊,“首——長——,馬尾村來電說道士@#¥%@#……”後面的話被兩個打架村民扯着嗓子的對罵遮蓋。
通訊兵累得不行,額角青筋直跳的師軍長眼見事态徹底失控,罵了聲,“窮山惡水出刁民。”耐心終于宣布告罄,掏出配槍,朝天空一連鳴了數響。
震得被擠出人群的假老道倆徒弟抖了抖身子,小心肝撲通直跳。
村民們只靜了一瞬,又再次恢複喧鬧,“他哪敢真開槍啊!快點趕緊給我裝藥!治病的時候怎麽沒見封村的時候那麽利落!是不是真想把我們困死耗死了才甘心?”
師軍長暴脾氣上來,舉起槍頂住煽風點火的村民的太陽穴,沉下聲音,“你真嫌棄命長,我成全你!”
周圍見師軍長眼睛冒紅,額角青筋抽動,顯然怒火壓抑到極限,頓時鴉雀無聲,開始知道怕了。
唯有那個村民猶不知死活,梗着脖子道,“你打啊!有種你就打啊!你不打你就是窩囊廢物慫蛋!!!”
師軍長腦中繃緊的弦,“啪”一聲斷了,收了槍,擡起拳就要給村民來點顏色好讓他知道花兒為什麽這般紅!
同樣沒眼色的通訊兵見周圍安靜下來,自以為找到了傳話的時機,扯着嗓子大喊,“首——長——我有要緊消息要轉告,那些藥@#¥%@#……”
“砰!”又一聲轟然巨響落下,伴随驚叫四起,震得人耳朵齊齊一麻,徹底遮蓋了通訊兵的聲音,再次出師不利的小兵可憐巴巴望向造成巨響的源頭——
聲音砸在耳畔,位置極近,師軍長差點以為自己沒忍住出拳砸斷人骨,愣愣望着還距離村民鼻子一公分的拳頭。顯然,他想多了。
目光平移,周圍一小塊地方的村民們已經退開一段距離,清空的位置本來放置着一麻袋一麻袋的藥草,如今被一堆濕漉漉還裹着泥的,從空而降的碎石堆蓋在下面,遮個嚴實。
師軍長摸了摸臉側濺到的水。
很難想象,要怎樣精準整齊的操控,石塊落下才能不發出大石小石相繼落地聲,而是合而為一的轟響!
驚訝打消了師軍長的怒火,舉目尋找投石機器,赫然發現,不知何時村民們都齊齊望向同一個方向。
他順着目光看去——
一個戴帽青年正緩緩放下手,師軍長不明這個動作的意義。旁邊孫教授愣愣看着一路上表現得極為低調的青年,甫一出手,就不動聲色撈空整個池塘裏的石頭。
青年朝聚集的村民走去,并不是所有人都沒看清石頭出自哪兒,幾個目睹了青年整個出手經過的村民與人竊竊私語。不大的曬谷場,相熟的村民間很快傳遍消息,等青年從幾十米遠的距離近到跟前。
原本亂成一團、不服管教的村民一時間竟然很有默契地移開幾步,沒不長眼的出來擋青年的道。
陸寒霜走到石堆小山前,擡起一手。
燈光下,瑩白五指緩緩、緩緩、緩緩收攏,像慢鏡頭一樣,美感被诠釋放大……
師軍長站在旁邊盯着這個突然冒出的青年。握拳的舉動莫名其妙,動作極為簡單,但小小稚兒都會做的行為,青年好像頗有些費勁般,手上分泌出不少汗液,津津滑落,修長指尖微微顫抖。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一陣像是螞蟻過境般,極為細微的聲音響在耳畔,遠比村民敏感的師軍長瞳孔驟然緊縮,近似驚懼,仿佛看到極為恐怖,令人頭皮發麻的情景。
一堆碎石掩蓋下,袋袋藥草被碎石不停摩擦,擠壓,碾碎,以堪稱恐怖的程度……如果這時有人能搬開石堆一窺究竟,一定會發現那些藥草正一點點碎成粉末……
夜色寂靜,衆人目光投注在青年身上。
随着碎石內部摩擦加大,聲音漸漸傳出傳遠,草粉從碎石摩擦中噴出。站得稍遠的村民盯盯青年舉起的手,又盯盯傳出聲響的石堆,以及細思恐極的草粉,目光驚疑不定,隐隐透出懼怕。
“他這是幹嘛?”有人壓低聲音,小聲詢問。旁人盯着青年毀掉治病的藥,心裏想發作,可是擡眼看一下青年,所有勇氣又憋會肚子裏。
待陸寒霜收了手,調了下氣,略微收斂氣勢,轉身面向衆人,犀利目光橫掃而過,鎖在不遠處的假老道身上。
陸寒霜想抓緊時間速戰速決,不耐煩與人糾纏,先前一出場先放開氣勢,一個下馬威鎮住所有人,連假老道都有所警覺。
瞄着石縫中噴出來的藥草粉末,假老道為了這關乎他個人安危的東西,不得不站而出來,辯了句,“你、你、你……你怎麽把我的藥毀了……”
氣虛聲軟,不剩一點硬氣。
陸寒霜啓唇,“想毀便毀。”
假老道氣得差點提不上氣,因為怒火聲音微微大了點,“你知道我是誰嗎?”
陸寒霜擡擡眼皮,“誰?”
“我出自仙隐宗。看在你是同道中人的份上,我,呃——”假老道話音戛然而止。
陸寒霜猛然湊近一步,手腕微揚。兩人面對面,假老道瞬間底虛得厲害,剛提起來一點正面硬鋼的骨氣跌落谷底、碎成粉末,多年來混跡江湖,趨利避害的本能占據上風,連連退了幾步。
“你、你、你……你幹什麽?”假老道聲音弱了八個度,細弱蚊蠅。大徒弟早見勢不對,一溜煙竄出人群,一副脫幹淨關系誰也不認識誰的路人旁觀樣。小徒弟稍微有點良心,上前扶住假老道,弱聲弱氣道,“你、你想怎麽樣?先把話說清楚。”
站在外圍抱臂旁觀的良嘉與楊陽小聲私語,“啧,這個畫面不知為何讓我似曾相識。”“比如路易斯?”兩人互相望望,又一起望向自家掌門,滿目欽慕崇拜,瞄向冒名頂替的道士顯露一絲厭惡,不僅厭惡他們人品卑劣,更嘲諷他們醜态百出,毫無骨氣。
陸寒霜目光滑過假老道和他徒弟,緩緩道,“仙隐宗?哪個?”
“還能哪個?”小徒弟突然想起假老道先前的教誨,明白這青年顯然來歷不凡。
瞄了眼不遠處抛落的石堆,打了個抖。默默祈禱仙隐宗這個名頭給力點,能讓這個明顯肆意妄為,對假老道滿懷冷意似乎打算做出點什麽的青年顧及着點,心裏默念幾句抱歉,不得不借出名頭,“這世上不就一個仙隐宗,之前網上鬧得紅紅火火的直播裏的那個仙隐宗!”
“哦。”
陸寒霜淡淡應下,意味不明。
小徒弟一時摸不清青年的套路,假老道出聲道,“雖然你毀了我的藥草,但我也不是那麽斤斤計較的人,如果這之間有什麽誤會,我們可以找個地方好好解決。”
陸寒霜啓唇,“那便解決,在這裏。”
“解決?”假老道瞪眼!他只是随口說說,難道他與這人真有矛盾?曾經不知不覺間得罪過這位,見青年那一只操控碎石把藥草碾成粉末的手,長指微攏,頓時再次退了好幾步,差點沒腿軟,“……不不不,咱們有話好好說,說清楚,說明白,再解決。”
陸寒霜擡眸,目光像能滲出冰淩,凍得假老道喉嚨發緊。
陸寒霜,“你,真是仙隐宗的人?”
假老道這一聽,有門,青年好像還真認識這個宗門,立馬像小雞啄米一樣連連點頭,希望這人賣給仙隐宗面子,“是是是,貨真價實的仙隐宗,我可以對天發誓!”
假老道說完,突然見對面的青年微微笑了,哪怕燈光下,帽檐給半張臉鋪滿陰影,遮擋了真容,只露出形狀優美的下巴與薄唇,當弧度揚起的一瞬,有種色如春花之感,撲面而來。
周圍有一瞬鴉雀無聲。
夜晚靜谧,暈黃燈光籠罩着青年,映得肌膚猶如白玉璧,頗為不真實。
人群中有竊竊私語,交頭接耳,似乎看不懂狀況。陸寒霜突然擡頭,目光滑過人群,周圍私語漸弱,直到在陸寒霜的目光下安靜如雞。納悶,怎麽被這個人目光擦到都有種心裏發毛的感覺。
村民并不知道,洪荒祖師爺帶着神識掃過人群産生的,仿佛渾身被扒開看透的感覺,讓人不自覺打心底本能恐懼。
陸寒霜撞上師軍長的眼睛,略帶寒意與威壓,讓自認心理素質強大的師軍長有有點扛不住。
陸寒霜瞄了瞄師軍長制服上,與蘇長明同樣軍銜标志的肩章,這位便是這次區域封鎖的掌權人,啓唇道,“我記得,有句俗語,叫清官難斷家務事。”
師軍長不解其意,點頭。
陸寒霜再次看向假老道,本來已經悄悄往人群外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