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
07
一夜忙亂,半夜還遠遠地傳來了野狗打架的吠叫聲,但實際上我睡得還算不錯。薇塔已無意将回答游戲繼續下去,而我也不想她再打擾盧克。我最終說服了她,讓她離開,好讓我們休息。我躺到一把舒服的椅子上,将腳搭在另外一把上面。我希望私下裏能接着和盧克談談。就在入睡前,當我試圖想明白他們倆誰更可疑一些時,似乎聽到了一陣吃吃的笑聲。
清晨的第一縷曙光以及鳥兒們的數聲争吵,将我喚醒。我伸了幾個懶腰,随即進了衛生間。澡剛洗到一半,便聽到盧克咳了起來,随即輕呼我的名字。
“除非你又出血了,否則就等一分鐘。”我說完,一邊擦起身上,一邊問他,“要水嗎?”
“要,弄一些來。”
我将毛巾扔在肩頭,給他送去了一杯水。
“她還在附近嗎?”他問我。
“沒了。”
“把杯子給我,你再去看一眼好不好?我能行。”
我點點頭,将杯子遞給他,悄無聲息地拉開了房門,來到走廊,走到拐角處。四下裏空無一人。
“沒人。”我回到屋內,悄聲說道。
盧克不見了。片刻過後,我聽到了他在洗手間裏邊的動靜。
“該死!該叫我幫你的!”我說。
“我自己撒泡尿還能行。”他說着,用并未受傷的那只手扶着牆,一瘸一拐地走了回來,“總得看看我還有沒有讨價還價的資本。”他一邊補充,一邊在床沿上坐了起來,擡手摸了摸肋骨,喘息道,“他娘的!可真疼!”
“我扶你躺回去吧。”
“好吧。聽着,千萬別讓她知道我能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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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說,“現在放松點。休息。”
他搖了搖頭。“在她闖進來前,我想盡量多告訴你一些事情,”他說,“而且她肯定會回來的。相信我。”
“你确定?”
“對,她根本就不是人類,而且她在我們兩人身上留下的記號,比任何藍色石頭都要厲害百倍。我不知道她用的是什麽法術,但我了解自己的魔法,而且清楚它所反饋給我的東西。不過,要不是因為你問她是誰,我還想不到這一層呢。你弄明白她的身份了嗎?”
“算不上完全明白,還沒。”
“哦,我知道她能随意更換身體,就像換衣服一樣,而且她能在影子之間任意往來。”
“那梅格·德芙琳或是喬治·漢森這兩個名字有沒有讓你想起點什麽?”我問。
“沒有。我應該想起點什麽嗎?”
“不。不過,都是她,我敢肯定。”
我并沒有提到丹·馬丁內茨,并不是因為他向盧克開過槍,提起他會加深盧克對她的不信任,而是因為我不想讓他知道我已經知道了新墨西哥游擊隊那一套。而一旦提及此事,便有可能會引出這一點。
“蓋爾·蘭普倫也是她。”
“你原來的女朋友,念書時的那個?”我說。
“對。她剛一進來,我便覺得有一種熟悉的感覺。不過我是後來才想到這事的。蓋爾所有的小動作她都有,轉頭時的樣子,說話時眉眼間的神态,以及手上的動作。随後,她又提起了兩件事,而那兩件事,當時都只有一個人在場,蓋爾。”
“聽起來她似乎在點醒你啊。”
“我相信是這樣的。”他贊同道。
“奇怪,那她為什麽不直接說出來?”
“我覺得她應該是不得已。她身上似乎被下過某種咒,只是很難看出來。她根本就不是人類。”他說到此處,又偷偷瞥了一眼門口。“再看一眼。”他補充道。
“還是沒人,”我說,“那現在……”
“下次再說,”他說,“我得從這兒出去。”
“我知道你很想離她遠遠的……”我開口道。
他搖了搖頭。“不是這樣的,”他說,“我必須得趕往四界鎖鑰。越快越好。”
“可你現在的樣子……”
“正是,我說的正是這個。我必須得從這兒出去,一邊盡快恢複。我想老沙魯·加盧爾已經逃出來了。我唯一能想到的意外,便是這個。”
“究竟出了什麽事?”
“我曾收到母親那兒傳來的一次遇險呼叫。我将她從你手裏搶過來之後,她便去了鎖鑰。”
“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她為什麽要去鎖鑰?”
“哦,那兒是能量中心。四界在那兒交彙,釋放出了一股驚天動地的力量,行家裏手都能強勢進入……”
“四界真的在那個地方交彙?你的意思是,只要找準了方向,便能前往不同的影子?”
他打量了我一會兒。“對,”他最後說道,“不過具體細節我就不便說了。”
“可如果遺漏的東西太多,我也弄不明白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呀。這麽說,她原本是想去鎖鑰提升能量的,可最後卻陷在了那兒,這才叫你去救她。可她到底想要那些能力幹嗎?”
“唉,我在鬼輪那兒碰到了麻煩。我覺得我就快把他給拉到我們這邊來了,不過她可能是覺得我的進度不夠快,于是決定用一種強大的法術,将他劫持過來……”
“等等,你說的是阿鬼?你是怎麽和他聯系上的?你畫的那些紙牌可都不好。”
“我知道。我走進去的。”
“怎麽做到的?”
“潛水裝備。我穿了一套潛水服,還背了氧氣瓶。”
“壞家夥。這辦法可真夠絕的。”
“我這颀偉設計頭牌銷售員的名頭可不是白來的。我差一點就把他說動了。不過被她知道我把你藏了起來,于是她決定把你給控制起來,以加快事情的進度,然後再利用你來一錘定音,如果你能站在我們這邊的話。總之,這個計劃失敗了,我也不得不過去把她從你那兒給搶過來。然後我們便分手了。我以為她去卡什法了,但她卻去了鎖鑰。正如我所說的那樣,我覺得她是想試着用一種巨大的力量,來對付鬼輪,想必是中途出了意外,無意中把沙魯放了出來,他再次控制了那個地方,把她抓了起來。總之,我收到了她驚慌失措下發來的信號,于是……”
“唔,那個老巫師,”我說,“被鎖在那兒……多久了?”
盧克聳了聳肩,想了想:“唉,我也不知道。誰管他呢?我還小的時候,他就一直是一個鬥篷架子。”
“鬥篷架?”
“對,他在一場巫師決鬥中被打敗了。我不大清楚打敗他的到底是我父親還是她。不管是誰,反正是抓住了他,施了魔法,讓他雙手平舉什麽的。總之就是把他像那樣凍了起來,硬得就像一張紙片似的。後來,他被挪到了門口。進出的人們便把鬥篷和帽子挂在他身上。仆人們隔三差五會給他擦擦灰。小時候,我甚至還在他的左腿上刻過我的名字,就像刻在樹上那樣。我一直以為他是一件家具。我後來才知道,他原來也算得上是一號人物。”
“這家夥在施法的時候,是不是會戴一個藍色的面具?”
“這可把我問住了。對于他的風格,我知道的确實不多。喂,咱們還是別當老學究了,否則還沒說完,她便回來了。實際上,興許咱們現在就應該走,剩下的我可以晚點再告訴你。”
“唔……唔,”我說,“別忘了,你昨晚可說過,你是我的俘虜。我要是不把你知道的都挖個夠就放了你,那我他媽的就是一個笨蛋。你對安珀可是一個危險。你在葬禮上扔出來的那個炸藥包,可他娘的真的不能再真了。你以為我會讓你再那樣朝着我們來一下?”
他先是笑了笑,随即嚴肅了起來。“唉,你幹嗎是科溫之子啊?”他說,随即又問:“我能向你申請假釋嗎?”
“我不知道。如果讓他們發現我抓到了你,卻沒有把你送回去,那我就有大麻煩了。你能開什麽條件?發誓永不和安珀作對?”
他咬住了自己的下唇:“那是不可能的,默爾。”
“你還有些事沒告訴我,不是嗎?”
他點了點頭,随即又突然咧嘴一笑:“不過我能給你提供一樣你無法拒絕的東西。”
“盧克,別再向我推銷那些狗屎了。”
“給我一分鐘,好不好?然後你就會明白這個條件你為何無法抗拒了。”
“盧克,我不會上當的。”
“就一分鐘,六十秒而已。等我說完,你也可以選擇拒絕。”
“那好吧,”我說,“你說。”
“好吧。我得到了一條消息,事關安珀的生死,我敢肯定那兒還沒人察覺到。你幫我之後,我便把它獻給你。”
“你憑什麽要告訴我這種事情?聽起來有些自相矛盾。”
“我也不想,真的。可這是我唯一能開出來的條件。幫我從這兒出去,送我去一個地方。那地方我早已想好,時間比這兒要快得多,按鎖鑰當地時間來算,我大概只需要一天左右就能痊愈。”
“或者就那件事來說,我猜這邊的時間也差不多。”
“沒錯。然後……唔……哎喲!”
他仰躺到了床上,并用未受傷的那只手捂着胸口,開始呻吟起來。
“盧克!”
他擡起頭,朝我眨了眨眼,又朝着門口使了個眼色,繼續呻吟起來。
很快,便傳來了敲門聲。
“請進。”我說。
薇塔進來,仔細看了看我倆。有那麽一會兒,她對盧克似乎露出真正關切的神色。随即,她走到床邊,将雙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在那兒站了約莫半分鐘時間,這才說道:“看來你死不了。”
“就此刻來看,”盧克回答道,“我還真不知道你這話到底是祝福還是詛咒。”随即,他用尚未受傷的那條胳膊抱着她,突然一把将她給攬了過去,親了一口。
“嗨,蓋爾,”他說,“好久不見。”
她迅速掙脫開去,并沒有想象中的絲毫猶豫。“你看起來好多了嘛,”她評價道,“而且看的出來,默爾也在你身上動了手腳,幫了你不少。”她淺淺地笑了笑,随即說道,“對,曾經是,你這個呆子。雞蛋還是單煮一面?”
“對,”他承認,“但不用半打,今天興許兩個就夠了。身體有點不舒服。”
“好吧,”她說,“來吧,默爾,我需要你的指導。”
盧克給了我一個古怪的眼神,顯然知道她這是想和我單獨談談他的事情。說到此事,雖然他的主牌全都揣在我的兜裏,但我還是有些拿不準,不知道是否該将他一個人扔在這兒。此外,我也不大确定他是否還有別的本事,至于他心底裏的打算,則更沒有把握了。于是,我有點兒猶豫。
“興許,得有人陪着這個殘廢才行。”我告訴她。
“他沒事,”她說,“而且,若是找不到湊合的仆人的話,我也需要你搭把手。”
換句話說,她有可能會有一些有趣的事情,要同我說……
我找來襯衫穿上,擡起手捋了捋頭發。
“好吧,”我說,“一會兒見,盧克。”
“嘿,”他回答道,“看看能不能給我找一根棍子過來,或者給我削一根拐杖什麽的。”
“你是不是也太心急了一點?”薇塔問。
“誰說得準?”盧克回答道。
于是,我取了自己的劍,帶在身上,跟随薇塔出了門,下了樓梯之後,我突然想到一件事,那就是每次我們倆單獨在一起的時候,總會有第三個人成為我們的談資。
剛一出盧克聽力所及範圍,薇塔便評論道:“他來找你,是在冒險。”
“對,确實是。”
“所以,如果他真覺得你是他唯一可找的人的話,那他肯定是撐不下去了。”
“這話也對。”
“還有,我敢肯定他想要的不只是一個療傷之所那麽簡單。”
“很有可能。”
“‘有可能’,見鬼!他現在肯定已經問過你了。”
“也許。”
“他到底有還是沒有?”
“薇塔,很顯然你已經把你打算告訴我的,全都說了,”我說,“反之亦然,我們扯平了。我并不欠你任何解釋。如果我覺得盧克可信,我會相信他的。不過,我還沒決定下來。”
“這麽說,他又拿花言巧語來對付你了。跟我說說,興許我可以幫你做出決定。”
“不用,謝謝。你也不見得就比他好多少。”
“我關心的是你的安寧。別這麽快就把一位盟友踢開。”
“我沒有,”我說,“但你仔細想想,在你和盧克之間,我其實更了解盧克。我想我知道什麽地方該信任他,什麽地方不能。”
“希望你不會連自己的命都賭上。”
我笑了笑:“這方面,我剛好比較保守。”
我們進了廚房,她向一位婦人交代幾句。此人我之前從未見過,但似乎是廚房的負責人。将我們的早餐單子留給那婦人之後,她引着我出了側門,來到露臺,指了指東邊的一片林子。
“在那兒,你應該能找到一棵合适的小樹,”她說,“用來做盧克的拐杖。”
“很有可能。”我們開始朝着那個方向走去。“這麽說,你真是蓋爾·蘭普倫?”我突然問道。
“對。”
“這種易身術,我一點兒都不了解。”
“我也不打算說。”
“能告訴我為什麽不說嗎?”
“不。”
“不能還是不想?”
“不能。”她說。
“可萬一我已知道了點什麽,你願不願意補充上那麽一點點。”
“也許吧。試試看。”
“當你變身丹·馬丁內茨的時候,你朝着我們其中一人開過一槍。你當時打的是誰?”
“盧克。”她回答道。
“為什麽?”
“我已經弄清楚了他不是……哦,他對你是一個威脅……”
“……而你只是想保護我。”我接口總結道。
“完全正确。”
“那你所說的‘他不是’又是什麽意思?”
“口誤。那邊的那棵樹看起來不錯。”
我暗自笑了笑:“太粗了。好吧,去那邊。”
我走進了那片小樹林,右側确實有不少可選餘地。
晨曦在林,朝露沾衣,沿路有不少紛亂的痕跡。一溜腳印,通向了遠遠的右側,只見那兒……
“那是什麽?”我一邊朝着一棵老樹下面的一團黑影走去,一邊煞有介事地問道。不過我知道,薇塔也未必知道答案。
我率先到了那兒。是巴利莊園的一條狗,一個棕色的大家夥,喉嚨已被撕開,血液已經凝固,變成了黑色,幾只蚊蟲,正趴在狗的身體上。右側稍遠的地方,一條稍小的狗的屍體,又映入了眼簾,已被掏去了內髒。
我查看了一下屍體周圍,只見潮濕的地面上印着幾個碩大的腳印。不過好在并不是我之前所遭遇到的那種似狗非狗的致命怪物,所留下的那種三趾印跡。而出現在這兒的,似乎只是一種大型犬的腳印。
“這肯定就是昨晚我所聽到的那些動靜,”我說道,“我還以為是狗打架。”
“什麽時候?”她問。
“你離開之後,當時我正在打盹。”
随即,她做了一件奇怪的事情:雙膝跪地,嗅了嗅那腳印。待得她站起身來時,臉上浮現出了一抹淡淡的不解。
“發現什麽了?”我問。
她搖了搖頭,随即望向了東北方。“我也拿不準,”她最後說道,“不過往那邊去了。”
我又查看了一下稍遠的地面,站起身來,最後跟着腳印走了下去。它果然是朝那個方向去的。數百步過後,一離林子便失去了蹤跡。最後,我轉過身去。
“我猜,應該是其中一條狗攻擊了其他狗,”我推測道,“咱們最好找到那根拐杖,然後回去。不然,早餐該涼了。”
來到裏面,我得知盧克的早餐已被送了上去。我有些左右為難,很想也帶上我的那份,上樓去繼續和他談談。不過如真是那樣,薇塔肯定也會陪我上去,這樣一來,我和盧克談話自然也就不可能繼續。除此之外,在那種場合,我自然也就不可能和她深說。所以,我不得不留在下面,陪着她一起吃。這也就意味着,盧克離開我視線的時間比預料的長了一些。
于是,當她說了一句“我們就在這兒吃”,并朝着一間大廳走去時,我只好跟着她一起走了過去。我猜她之所以選擇那個地方,是因為我那房間敞開着的窗子,剛好就在露臺上面,如果我們在那兒吃,盧克肯定能夠聽到我們的談話內容。
我們在一張長長的硬木餐桌一頭坐了下來,早餐早已就位。等到只剩下我們倆之後,她問:“你現在打算怎麽辦?”
“什麽意思?”我一邊啜着葡萄汁,一邊問。
她擡頭瞥了一眼。
“他呀,”她說,“帶他回安珀?”
“似乎只有這樣才符合邏輯。”我答。
“好,”她說,“你還是早點把他送過去的好。王庭中的醫療條件畢竟要好得多。”
我點了點頭:“對,沒錯。”
我們吃了幾口,她随即問道:“這就是你的本意,對不對?”
“為什麽這麽問?”
“因為如非這樣,那便是大錯特錯,而他,明顯并不想讓你那麽做。因此,他會千方百計地說服你去做其他一些事情,一些讓他在傷愈後,能夠重獲自由的事情。你清楚他是什麽德行。不管是什麽,他肯定都會說得天花亂墜。你必須記住,他是安珀的敵人,一旦他做好準備,再次動手,首先要對付的,就是你。”
“有道理。”我說。
“我還沒說完呢。”
“哦?”
她笑了笑,又吃了幾口,好讓我仔細想想。“他來找你,肯定不是偶然,”最後,她接着說道,“他原本可以随便爬到一個地方,去舔他的傷口。但卻甘冒奇險來找你,肯定就是有所圖。他這是在賭博,不過卻是算計好了的。千萬別上當,默爾,你并不欠他什麽。”
“我不明白你為何會覺得我照顧不了自己。”我回答道。
“我從沒說過這話,”她回答道,“不過某些決定需要很高超的平衡技巧才行。稍有偏差,結果都會迥然不同。你了解盧克,但我也同樣了解他。在這種時候,千萬不能給他任何可乘之機。”
“被你說中了。”我說。
“這麽說你真的決定讓他得逞了!”
我笑了笑,喝了幾口咖啡。“哼,他不過才剛醒來,還沒那本事将我哄得團團轉,”我說,“這些事我早已想過,而且我還想知道他是怎麽想的。”
“我從沒說你不該這麽做,我只是想提醒你,有時跟盧克說話,無異于與虎謀皮。”
“對,”我承認道,“我知道。”
“而且等得越久,越是麻煩。”她補充道。
我喝了一大口咖啡,随即:“你喜歡過他嗎?”我問。
“喜歡?”她說,“對,我是喜歡過,而且現在仍然喜歡。不過,這個現在并不重要。”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我說。
“你什麽意思?”
“若非有什麽特殊理由,你是不會傷害他的。”
“對,我不會。”
“他現在對我構不成威脅。”
“似乎确實是這樣。”
“若是我把他留在這兒給你看管,而我則動身前往安珀,去走試煉陣,去向他們通報呢?”
她重重地搖了搖頭。“不行,”她聲明道,“這種時候,我是不會……不能……承擔這種責任的。”
“為什麽?”
她猶豫了起來。
“別再說你不能告訴我啊,”我接着說道,“找一個法子,盡量多告訴我一些。”
随即,她緩緩地開了口,像是字斟句酌一般:“因為對我來說,看着你遠比守着盧克要重要得多。雖然我還沒弄清楚,盡管他似乎已不是威脅的源頭,但你仍然還有危險。保護你免遭這些危難,遠比看着他要緊迫得多。因此,我不能留在這兒。如果你回安珀,我也得去。”
“我很感激你的關心,”我說,“但我不會讓你當跟屁蟲的。”
“咱倆都沒選擇。”
“萬一我用主牌,遠遠地去了某個影子呢?”
“那我也得跟着你。”
“用這個皮囊,還是換一個?”
她轉開了目光,戳了戳盤中的食物。
“你已經承認你可以變成另外的人了,你還用了某種不可思議的方法,鎖定了我的位置,然後還在我眼皮底下,占據了某個人的軀殼。”
她喝了一口咖啡。
“興許你不說也有你的理由,”我接着說道,“但那就是事實,我知道的。”
她敷衍似的點了點頭,接着吃了起來。
“如果我現在就用主牌離開,”我說,“而你也用你那種古怪的方式跟随而去的話,”我不由得想起了梅格·德芙琳以及漢森太太在電話中所說的那些話,“然後真正的薇塔·巴利便會在自己的體內蘇醒過來,接着片段性失憶,對不對?”
“對。”她輕聲回答道。
“而且那樣一來,便會将盧克扔給一個一旦知道他身份,便會将他置之死地而後快的人。”
她淺淺地笑了笑。“是這樣。”她說。
我們沉默着吃了一會兒。為了逼我用主牌帶着盧克一起回安珀,她已經将所有的可能性,都堵了一個嚴嚴實實。我并不喜歡被人操縱或是脅迫。若不能随機應變,自由自在地處理問題,那同脅迫又有什麽區別?
吃完,我往我們兩人的杯中添了一些咖啡。凝視着對面牆上那一排排各種狗的畫像,我有滋有味地慢慢品嘗着咖啡。之所以沒有說話,是因為實在想不出有什麽可說的了。
最後,她找到了。“那你到底打算怎麽做?”她問我。
我喝完咖啡,站起身來。“我打算把盧克的拐杖給他送上去。”我說。
我将椅子推回原位,朝着放置那根棍子的屋角走去。
“那然後呢?”她說,“你打算怎麽做?”
我将那根棍子扛在肩上,回頭瞥了她一眼。她正筆直地坐在那兒,雙掌朝下,搭在桌上。複仇女神的神情,再次挂上了她的臉,我幾乎都已經感到了空氣中的電光火花。
“做我必須做的事情。”我一邊回答,一邊朝着門口而去。
一離開她的視線,我便加快了步伐。來到樓梯處,眼見她沒有跟來,我便一步跨兩級臺階,一邊往上而去,一邊掏出了我的紙牌,翻出了合适的那一張。
進屋一看,盧克正靠在枕頭上面休息,早餐托盤放在床邊的一把小椅子上面。我放下門闩。
“怎麽了,哥們?有人打進來了嗎?”盧克問。
“快起來。”我說。
随即,我拿起他的長劍,來到了桌邊,将他扶起,把那些東西連同長劍,一起塞給了他。
“我已經沒有了退路,”我說,“可我還不想把你交給蘭登。”
“還算你有良心。”他評價道。
“可咱們得離開。現在。”
“我沒問題。”
他拄着拐杖,緩緩站了起來。大廳中已傳來了動靜,但已經晚了。我已經舉起了那張紙牌,開始凝神定慮。
門已被擂得山響。
“你肯定有事,而且我覺得那是不對的。”薇塔叫了出來。
我沒有回答。畫面已經清晰起來。
門框被一腳踢碎,門闩也被崩了開來。我伸出手去抓住他的胳膊時,盧克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擔憂的神情。
“快。”我說。
正當我拉着盧克朝前而去時,薇塔沖了進來,雙眼猶如要冒出火來一般,雙手也同時伸了出來。一聲“蠢貨!”的尖叫剛一出口,便似乎變成一聲悲嘆,而她,也已被彈到了一邊,伴随着空氣中的一陣漣漪,消失了。
我們站在一片草地上,盧克長長地吐了一口已憋了許久的氣。
“好小子,你總喜歡玩這種心跳。”他說完,打量起了周圍。
随即,開始壞笑了起來。
“真有你的,”他說,“水晶洞。”
“從我的親身經歷來看,”我說,“此地的時間流應該剛好滿足你的要求。”
他點了點頭,我們開始慢慢地朝着那座高高的藍山爬去。
“口糧還剩不少,”我補充道,“睡袋也應該還在當初我擺的地方。”
“那正好。”他承認道。
還沒來到山腳下,他便氣喘籲籲地停了下來。我看到他的目光,移動到了我們左側幾塊白骨之上。上次前來移開巨石的那兩個人,摔下這兒的時間已不短,足夠食腐動物完成它們的工作。盧克聳了聳肩,又往前走了幾步,便靠在了藍色石頭上面,慢慢地蹲了下去。
“看來得等等才能再爬了,”他說,“雖然有你扶着,但我也不行了。”
“沒問題,”我說,“咱們剛好可以接着談。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要給我一個我無法抗拒的理由。而我,則需要把你帶到這樣一個地方,利用鎖鑰同這兒的時間差,好讓你的身體飛速複原的地方。而你,作為回報,将會向我提供一條關乎安珀生死存亡的信息。”
“沒錯,”他同意道,“而且我剩下的經歷你也還沒聽完,一并奉送。”
我走到他身前,蹲了下來:“你說你母親逃往了鎖鑰,很顯然已經陷在了那兒,所以才向你求救。”
“對,”他承認道,“所以我放下了鬼輪的事,想要幫她。我同德爾塔取得了聯系,他同意前來攻擊鎖鑰。”
“在危急時刻能夠認識一夥用得上的雇傭軍,總是好的。”
他飛快地瞥了我一眼,目光有些異樣,但我依然能夠維持住那副懵懂的表情。
“于是我們領着他們穿過影子,開始對那個地方展開攻擊。”他随即說道,“你當時在那兒看到的,應該就是我們。”
我緩緩點了點頭:“看起來你們已經攻上了城頭。出什麽事了?”
“我還沒弄清楚,”他說,“一切開展得都很順利。防禦在漸漸瓦解,我們也在穩步推進,可突然間,德爾塔倒戈了。我們分開了一段時間,然後,等他再次現身後,他便對我動了手。開始時,我還以為他是搞錯了。我倆的身上全都是血,臉上也髒兮兮的,于是我大聲告訴他那是我。有那麽一會兒,我以為那不過是誤會,他很快便能回過神來,因此并沒有還手。”
“你覺不覺得是他出賣了你?或者蓄謀已久?要不就是積怨?”
“我不想那樣想。”
“那麽是魔法?”
“興許吧。我不知道。”
一個奇怪的念頭突然浮上心頭。
“他知道你殺了凱恩嗎?”我問。
“沒有,我已下定決心,不把我所做的一切告訴任何人。”
“你不會是在耍我吧,是不是?”
他笑了起來,動了動,像是要拍拍我的肩膀,但皺了皺眉頭,改了主意。
“為什麽這麽問?”他随即說。
“我也不知道。純屬好奇。”
“那是。”他說,“你看,你扶我一把,讓我進去看看你都留下了些什麽,怎麽樣?”
“好吧。”
我站起身,扶他站了起來,沿着右手邊最緩的一片山坡,緩緩來到了坡頂。
來到山頂之後,他靠在拐杖上,瞅了瞅入口下面。
“對我來說,”他說,“要下去可真不容易。我原先還以為你可以拿一些裝食品的桶墊在下面,然後我便可以踩着下去。不過現在一看,可比預料中要高得多。傷口肯定會崩開的。”
“嗯……”我說道,“稍等,我有主意了。”
我轉身離開他,來到坡下,沿着藍色的山坡,往右側繞過了兩座亮晶晶的山頭之後,完全避開了盧克的視線。
如非萬不得已,我是不會輕易在他面前使用洛格魯斯的。一來,我不願意他看到我是如何施展;二來,也不願意讓他看到我都會什麽,不會什麽,而且也不樂意別人看到我太多的東西。
在我的召喚下,洛格魯斯出現在了面前,我探進去,雙臂沿着它前伸。我的意念固定了下來,變成了目标。雙手越探越深,越來越遠……
許久過後,我依然在尋覓着,想必是探進了原始社會……
有反應了。
我并沒有急于用力,而是緩緩施壓,随即感覺到它穿過影子,朝我移動了過來。
“嘿,默爾!一切還順利嗎?”盧克叫道。
“還好。”我敷衍了一句。
近了,更近了……
好了!
一頭離我實在是太近,将我撞了一個趔趄,而另外一頭,則砰的一聲落在了地上。于是,我挪到中間,重新抓住,将它放到肩上,扛了回來。
将它搭在盧克身前的一片峭壁之上,我飛快地爬了上去,将它從身後拉了上來。
“好家夥,這梯子是從哪兒弄來的?”他問。
“撿到的。”我說。
“這邊的漆看起來都還沒幹啊。”
“興許是別人剛丢的。”
我将它從入口處放下去。插到洞底之後,依然還有幾英尺露在洞外。我調整了一下,好讓它更為穩固。
“我先下去,”我說,“就在下面接你。”
“先把我的拐杖和劍拿下去好不好?”
“沒問題。”
我依言而為。等我下到洞底時,他已經上了梯子,開始往下爬。
“趁這幾天工夫,你得把這一招傳給我。”他喘着粗氣說道。
“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答。
他下得很慢,每下一個梯級,都得停下來歇歇,等到了洞底之後,已是滿臉通紅,氣喘如牛。随即,他噗的一聲坐在了地上,右手緊按着肋下。過了一會兒,他這才往後挪了挪,靠到牆上。
“你還好嗎?”我問。
他點了點頭。“會好的,”他說,“給我幾分鐘。被人刺了一劍,總會帶出點什麽。”
“想要毯子嗎?”
“不用,謝謝。”
“哦,那你先在這兒歇一會兒,我去看看口糧都還剩些什麽。要不要我給你帶點東西過來?”
“水。”他說。
儲藏在裏邊的東西全都完好無損,睡袋也還在我當初擺放的地方。我給盧克取了一些水回來。不過,記憶中倒是有幾個頗具諷刺意味的畫面,偶爾浮現在了腦海之中。
“看起來你運氣還行,”我告訴他,“東西還不少。”
“你不會把所有的酒都喝光了吧,是不是?”他一邊喝着水,一邊忙不疊地問道。
“沒有。”
“好。”
“你說你有一條安珀絕對會感興趣的情報,”我說,“介意現在告訴我麽?”
他笑了笑。“還不行。”他說。
“我還以為咱們已經達成交易了呢。”
“你并沒有聽我說完,咱們被打斷了。”
我搖了搖頭,不過,“好吧,我們是被打斷了,”我承認道,“那把剩下的都告訴我吧。”
“我得先能站起來,然後便去鎖鑰,救我母親……”
我點了點頭。
“等救了她之後,那信息就是你的了。”
“嘿!等等!你他娘的也太貪心了!”
“可你得想想我都付出了什麽啊。”
“看來我這是在隔山買老牛啊。”
“對,我覺得你還真是。但相信我,那消息絕對不會讓你吃虧。”
“可萬一在我等你的這段時間,那消息便能派上用場呢?”
“不會,我算計過日子了。按安珀時間來算,我只需要一兩天就能康複。據我估計,事情不會來得那麽快。”
“盧克,這事聽起來越來越像是詭計了。”
“就是,”他說,“但它對安珀,對我,都有好處。”
“那是另外一碼事。我看不出你有何理由要把這樣的消息,透露給你的敵人。”
他嘆了一口氣。“這事說不定能讓我脫身。”他補充道。
“你不會是想放棄世仇,化幹戈為玉帛吧?”
“我也不知道。不過我最近想了很多,如果我真決定走那條路,說不定還能成為一個不錯的開拓者。”
“可如果你決定不走那條路,那你現在就是在對付你自己。難道不是嗎?”
“不過,我也送不了命。興許會更加艱難一些,但也并不是不可為。”
“我不知道,”我說,“如果今天這事傳了出去,我就這樣兩手空空地把你給放了,那我就真的有大麻煩了。”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還有薇塔。”
“可她堅決聲稱自己畢生的目标,就是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