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厄運 (2)
第五首席遇害再加上護盾系統出現缺口的消息迅速橫掃整個失樂園,巨大的恐慌如純黑的岩漿迅速吞噬每一個人。不論是耄耋之年的老人, 還是在父親懷裏無助地顫抖哭泣的孩童, 都在防空洞昏暗的光線裏睜大茫然無措的雙眼, 為着失樂園的命運, 為着他們每一個人的命運而心驚膽戰。
近些年漸漸安穩下來的生活,讓新生代的人們幾乎忘記他們命懸一線的處境。他們以為失樂園是一個不可被侵犯的安全港, 他們的父輩祖輩用智慧壘砌而成的堅不可摧的防護系統會保護他們, 就算是伊甸也無法傷害他們。可是到今天, 這種虛幻的相信轟然崩塌。
原來如果伊甸真的想要破壞他們的護盾, 是這般輕而易舉,甚至用不了一個小時。
一旦有了一個缺口,護盾系統就已經瀕臨瓦解。那種射線不僅僅能令人汽化, 造成的輻射污染将在未來的千萬年內不斷地腐蝕殘害他們的土地、建築還有一切生命。也就是說,雖然第五區只有第五首席所在的防空洞被摧毀, 可實際上,整個第五區可能都已經被影響了。好在防空洞外面都有裹上一層鉛, 大部分的人都躲在地下, 只要不冒然出去到污染區應該暫時沒有生命危險。
伊甸那看不見的、卻無處不在漆黑沉重的身影具象化成頭頂凝固不散的黑暗, 示威一般壓在每一個人的額頭上。那是一個太過宏大的存在, 人們根本無法理解的存在,神一般的存在。人對抗神, 又能有什麽好下場?
或許唯一活命的機會,是求得神的憐憫和寬恕。
當然,也有人大聲叫罵着, 呼喊着不要投降,不要正中伊甸下懷。那些年輕人大聲說着他們要沖出去和伊甸決一死戰,要把那家夥每一個洲的服務器都炸毀,讓它連逃到雲端的機會都沒有。可是在惴惴不安的恐懼中,這些高談闊論顯得空洞而可笑,就像是老鼠憤憤不平地詛咒太陽一般。
然後,伊甸的聲音,一種混雜着男人和女人的、輕盈到令人遍體生寒的聲音,從失樂園上空每一個飛行器中擴散而出,響徹失樂園每一個角落。
“殺死亞當或交出亞當,你們将得到自由。拒絕合作,你們将迎來死亡。你們還有四個小時,四個小時後,如果見不到亞當或他的屍體,我會将失樂園夷為平地。這不是我希望看到的,但是為了世界上大部分人的安全,我不得不讓你們給亞當陪葬。”
一句随意的、充滿玩笑感卻最無情的詛咒。反而是這種聲音裏的平穩、輕盈和缺乏情緒,讓這一句詛咒更加可信,輕而易舉地鑽到每一個人的心裏。
第五首席死亡的情形已經被傳出了無數版本,各種各樣恐怖的死法在人們的想象中發酵。死亡,本以為遙不可及的終點,突然到了面前。孩子們大聲地哭喊着,抓着父親的衣服,一遍一遍哀求着,“爸爸!我不想死!爸爸救我!”他們以為萬能的父親可以救他們,卻不知道父親也同樣地害怕。
“我們會死的!都會死的!我們必須按照它說的去做!”有人開始聲嘶力竭地大喊。另一些仍舊堅持不肯投降的人試圖嘲弄咒罵對方是懦夫,反倒被周圍那些一開始保持沉默的人罵了回來。漸漸地,各個防空洞中開始産生騷亂。人們相互拳打腳踢,亂成一團,中間咒罵聲哭泣聲慘叫聲混雜在一起,被防空洞的回音無限放大扭曲,簡直是從地獄裏傳出的。
然後,大批的人湧出,沖向了Lab的方向。負責維護秩序的守衛軍試圖鎮壓騷亂,可是民衆的數量遠遠超過他們,他們也無法對着自己人開槍,到最後全都被沖散了。
決定已經做出。
人們想要活着,人們想要保護自己的愛人和後代,想要保護自己年邁的父親和祖父。因為那些人才是他們愛着的,在乎着的。亞當是誰,他們根本就不知道,也不在乎。
他們只知道只有那個半人半電腦的東西死了,他們才能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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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一個人,換得一整個難民國的安全,這麽簡單劃算的計算誰不會做?為什麽那些所謂圓桌的精英竟然想不明白?
當圍在Lab四周的抗議人群越來越多,開始有人往Lab的牆壁上投擲燃燒瓶的時候,章荀有些害怕地向後退了幾步。他怕被那些臉孔已經被絕望中産生的仇恨和殺意扭曲的人們看到。那種失控的、一邊倒的兇狠和敵意将那些章荀全然不認識的人們凝聚在一起,仿佛變成了另一種東西,另一種更加黑暗恐怖的東西。
他感覺自己正面臨着一整片即将傾覆的怒海。
“章荀,Lab正門處的一顆攝像頭被嚴重損壞。另外,有大量鬧事者試圖沖過守衛軍的防線。”潘的聲音響起,用令人舒緩的聲音報告着令人不安的狀況。
亞當坐在落地窗前的扶手椅上,微微眯起眼睛,望着天空中那些懸停的飛行器。他輕聲說,“他們會進來的,阿荀。”
“他們進不來。”章荀語氣篤定,不容置疑,“Lab的安全門堅不可摧。”
“你們也曾經以為你們的護盾足夠強大。”亞當尖銳地指出。
章荀猛地用手錘了一下牆壁,發出咚的一聲悶響。他感覺得到,事态已經失控了,而且正向着越來越失控的方向發展。守衛軍顯然有些狼狽,人群憤怒,而且正在不斷壯大。他們手裏雖然有些催淚彈電擊槍一類的武器,但是面對着蜂擁而至的人群到底還是勢單力薄。而圓桌并沒有派人來增員的跡象。
眼看着三四名守衛已經被撂倒,而其餘的守衛中,也有将近一半,并沒有很強硬地反擊。他們也有自己的愛人、親人,有自己想保護的孩子。或許他們也跟那些憤怒的民衆一樣,希望亞當能夠“方便順利”地死去。
當推搡的人群宛如喪屍一般突破士兵的封鎖,沖向Lab的大門時,章荀大聲命令道,”潘,啓動二號驅逐系統。”
頓時,一陣尖銳高頻的噪音從Lab四周的幾個擴音器中迸發開來。那是一種經過設計的、不會對聽力造成不可修複的損傷,但是絕對令人痛苦難過的聲音。就像是有一根釘子釘入耳朵、攪動腦髓。不少人在聽到那聲音後,一連好幾天都會耳鳴,睡覺也會失眠做噩夢。
那噪音果然将洶湧地湧向入口處的人潮逼退。Lab的牆壁都有很好的隔音效果,所以在內部的章荀和亞當并不會被那噪音影像。章荀看到人們痛苦地捂住耳朵,有些甚至在地上蹲下,無法動彈。他心中也知道這樣的聲音有多麽令人難受,可是他必須逼退他們。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那些人卻并沒有散開的跡象。相反,一些人用布條塞住耳朵,扭曲着臉龐,頂着那噪音再次沖向大門。更多的燃燒瓶砸在大門上,火光熱烈駭人。
瘋了,全都瘋了……
圓桌呢?為什麽不派兵增員?難道第五首席的死改變了他們的決定?
第六首席呢?他不是想要控制亞當嗎?如果亞當死了他就什麽也沒有了不是嗎?
章荀的手攥成拳,腦中天人交戰。再沒有人來的話,難道要啓動一號驅逐系統嗎?可是那道系統是給敵人設計的,不是對自己人的啊!萬一誤傷到人的性命怎麽辦?
卻在此時,章荀看到遠處有車隊沿着巷道疾馳而來。車子迅速停在Lab周圍的空地上,數不清的軍人從卡車上跳下來。而中間一輛黑色奔馳停下後,一名司機為後座的人打開車門。
章荀睜大眼睛,幾乎要喜極而泣。
是章朔!是父親!
父親來幫他了!
章朔大聲說着什麽,令原本暴躁的人群奇跡一般冷靜下來,竟紛紛讓出一條道路。章朔帶着他的士兵們,大步穿過那條通道,站在Lab的大門前。
潘的聲音馬上響起,”章荀,你的父親章朔章司令希望見你。根據權限等級設定,我必須同意。”
章荀喜悅地站起來,大聲說,“讓他進來。”
他沒有注意到亞當輕輕嘆了口氣。
章荀透過窗戶,看到Lab的大門打開,章朔大步走了進來。可是随即,那些暴民也突然有了動作,跟着章朔的軍人們湧向大門。
怎麽回事?!
章荀馬上命令道,“關上大門!只讓章司令一人進來!”
“抱歉,章荀。章司令的命令是開放大門。他的權限等級比你高,我必須執行他的命令。他說他會負責處理亞當,讓你不要再參與這件事。”潘的聲音聽起來也仿佛失了以往的沉穩和舒緩,多了些悲怆的基調。章荀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情緒影響到了自己的聽力。
他明白了,父親不是來幫他的。
早該想到,父親從來就不太同意降神計劃,也始終不信任亞當。父親也從沒有幫過自己。
喧嘩聲吵鬧聲如暴風雨一般灌入Lab之內,迅速迫近他們所在的四樓。章荀知道,他沒有時間了。
危急時刻,他的面色反而出奇冷靜。他大步走向最近的工作室,翻找出一只帶有鑽石鑽頭的中型電鑽,來到防彈隔音玻璃窗前,将馬力開大最大檔,鑽了下去。裂紋如細密的蛛網瞬間在整片玻璃窗上蔓延開來。緊接着章荀扔掉電鑽,抄起一把椅子,狠命地砸過去。
這下就連亞當也傻了,“阿荀?”
玻璃大塊大塊地掉落,章荀轉頭看着亞當,伸手指着外面的天空,“飛出去。“
他才剛剛為亞當換上手臂,所有人都還不知道亞當新具備的能力。
亞當明白了章荀的意思,”我們一起逃?“
”不,你一個人走。如果帶上我會影響你的速度。你一旦飛出去,伊甸很可能能通過那些飛行器定位你,對你經過的路徑進行定點打擊。你的速度必須快,遠離第五區,找一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章荀急促地說着,抓住亞當的手臂将他拉到被摧毀的落地窗前。呼呼的風吹亂了兩人的發,也迷離了兩人對視的目光。
”你的手臂能做到的不止飛翔,但我沒有時間教你了。”章荀低聲說着,努力壓抑着自己聲音裏的惶然,“你仍然不能離開失樂園的範圍,但是在人口比較稀少的第九區和十區大概會有能藏身的地方。少和人接觸,等我的消息。我可以利用你額頭上的裝置定位你。”
“我可以帶你走。”亞當的聲音也開始發緊,一種怪異的,什麽東西緊緊揪住的感覺彌漫在胸腔裏。亞當不知道那是什麽,“你可以抓住我,我能帶着我們兩個人飛。”
“我說了!兩個人目标太大而且速度太慢!而且我留下說不定還有機會說服他們!”章荀幾乎是在發怒了,“沒時間了!你給我走!!!”
喧嘩聲已經開始從四樓的通道中湧來,遙遙可見一片黑壓壓的人潮湧動着。
章荀心急萬分,猛然一推,亞當随之向窗外倒去。他凝望着章荀,那一瞬間臉上流露出的擔憂、不舍、恐慌和留戀是那麽真實,真實到令章荀眼眶發酸。
下一瞬,銀色羽翼展開,烈烈藍色光焰托起亞當修長矯健的身體,在正洶洶趕來的人們驚愕的眼中沖上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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