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葉重錦
黃花梨雕花木窗微敞,輕風拂過,陣陣荷花清香入鼻。
軟塌上坐着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只有一兩歲的模樣,穿着雪錦綢緞織就的豔紅肚兜,兩條白玉蓮藕似的小腿輕輕踢踏着,小腳丫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把床前的流蘇撥亂,竟透出些許漫不經心的意味。
安嬷嬷手持香楠木調羹,舀了一勺棕黑藥汁,小心翼翼地遞到他唇邊,哄道:“已經加了桃花蜜,小主子嘗嘗味道,若是不喜,嬷嬷再想別的法子。”
奶娃娃低下頭,小巧的鼻翼微微聳動,顯然是在嗅藥味,只是藥材的苦腥哪裏是一勺桃花蜜能壓得住的,該有的還是有,小孩眉頭一蹙,偏過小腦袋不肯喝。
安嬷嬷脾性溫和,又勸道:“常言道,良藥苦口利于病,藥雖苦,卻可以治愈疾病,小主子難道不想早些養好身子,也能出院子玩嗎?”
奶娃娃沉默片刻,殷紅的唇瓣動了動,終于張開口。
喂完藥,安嬷嬷從衣袖裏掏出細絹,将小孩唇角的湯汁拭去,又誇贊了幾句,眼裏卻盛滿了憐惜之情。
這小主子是丞相大人的掌心寶,嬌慣得像尊精雕細琢的瓷娃娃,磕着碰着哪裏都像剜心肝似的疼,卻因着先天病弱,平白遭了許多罪,有時候她也忍不住想,或許是這孩子福氣太多,承受不住才會有這劫難。
安嬷嬷剛收拾完湯碗,便從外間轉出個八,九歲大的男孩,穿着一襲月白長衫,相貌稚嫩卻眉目清俊,嘴角噙着一抹淺笑,舉止間皆是儒雅貴氣,只有百年的書香門第,方能養出這樣的兒郎。
男孩走到小奶娃跟前,悠悠地伸出手,只見他掌心裏正躺着一枚紅色山楂糖,金色的糖絲包裹鮮豔的果實,晶瑩剔透,色澤誘人。
小奶娃巴巴地望着,抿了抿水潤的唇,終是奶聲奶氣地喚了聲:“哥哥。”
那男孩頓時喜笑顏開,把山楂糖遞到小孩唇邊,小娃娃啊嗚一口吞下,白嫩的兩頰輕輕鼓動,明亮的眼眸微眯,如打盹的小奶貓,顯然這糖解救了他被藥汁荼毒的味蕾。
安嬷嬷在一旁瞧着,忍不住會心一笑,大公子這是算好時間進來的。
二公子在長輩面前嘴甜得狠,便是不茍言笑的老太爺,也時常被他哄得開懷大笑,老爺夫人更不必說,哪次不是恨不得把這小娃娃揣袖子裏,走哪帶哪才好,少看一眼都覺得吃虧。
大公子自然也是喜歡這個開心果的,但二公子卻對他很是冷漠,總要大公子變着法子哄騙,才能換來一聲“哥哥”。
葉重晖摸着幼弟柔軟的小卷發,端的一副小大人的模樣,道:“阿錦是不是又長高了。”
小奶娃朝他翻了個白眼,本該輕蔑的神态,但因他圓滾滾的形态,以及肉嘟嘟的白嫩臉頰,顯得很是呆萌,甚至有種撒嬌的錯覺,葉重晖頓時摸得更起勁了。
安嬷嬷笑道:“大少爺莫要開這玩笑,正戳在小少爺心窩上呢,今早起床時,小少爺還對着銅鏡比量,說自己總也不長高,模樣着急得很喲。”
這話說出來,屋子裏的婆子丫頭都憋着笑,葉重晖卻是毫不客氣笑出聲來,葉重錦板着小臉,恨不得亮爪子撓他。
他雖然看上去只有一兩歲,但其實上個月已經過了三歲生辰,只因先天有疾,一出世便比尋常的嬰兒小了一圈,這幾年珍稀藥材參湯可勁地喂,總算是恢複了元氣,長了幾兩肉,但還是比同齡的孩子矮小。
他是真的擔心自己日後長不高,這些人卻拿來取樂,可惡至極。
想他宋離一世盛名,跺一跺腳,整個京城便要抖三抖,他一個不高興,便會有無數個人跟着倒黴,何曾想到會落到如今的田地,果真應了那句話: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世人皆知,大邱王朝才德兼達的葉丞相只有一獨子,名為重晖,不過宋離久在宮廷,聽說過一些外人不知道的秘辛,原來葉夫人早年懷過二胎,只是那孩子命數不好,尚未出娘胎就夭折了,這件事是葉家的傷痛,多年來無人提起,那早夭的孩子也漸漸被人忘卻了。
他當年聽人說起這件事,覺得可憐可嘆,唏噓了兩句,未曾料到,有朝一日他會借用這孩子的軀體重回人世,前世葉岩柏那老家夥恨不能生啖其肉,若是知道宋離成了他兒子,八成是要氣死的。
為了避免把國之棟梁氣死,他決定做一個乖巧懂事的孩兒,畢竟葉相的年齡和輩分擺在這裏,喚他一聲父親倒也不吃虧,但葉重晖不同,這小子比他還要年幼幾歲,如今也只是八歲稚子,對着這張稚嫩的面龐,他實在叫不出哥哥來。
越想越郁悶,擡手将撫摸自己腦袋瓜的手給拍開,轉過身自顧自把玩母親給他的九連環。
葉重晖歪了歪腦袋,眸中閃過笑意,弟弟生氣的模樣也很可愛,真想抱起來親一親。他這樣想着,便也這樣做了,左右是自己弟弟,不讓自己親還能給誰親呢。
“啾——”
臉蛋上微微一軟,葉重錦手裏的九連環随之落在榻上,發出叮鈴一聲響,他怔怔地擡起頭,看着眼前這個笑得春光明媚的男孩,半晌沒回過神。
葉重晖,那個寫了上百份奏折彈劾自己,篇篇不帶重樣的葉重晖,竟然親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