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劃地為盤
“篤、篤、篤——”
有?聲音從遠處傳來, 黑暗中似乎有?個人影在朝我們靠近。
褚慈拉着我站起,她擡手将燈托上的魂燈給取了下?來,可無論她将手伸得有?多遠, 這魂燈黯淡的光也?不足以?讓我們看清來人是誰。
四周空曠得沒有?任何能掩護我們的物體, 我幾乎屏住了呼吸, 微微眯着雙目試圖将那越來越清晰的輪廓給看清,可那身影越是清晰, 我就越是慌張。
即便是分?離了許久, 可我仍然?能光靠一個身影就将他?認出。他?的腳微微跛着, 腰也?不是挺得十分?直, 是聶未诠,是他?, 他?回來了!
可是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為?何一聲不吭?
我擡手捂住了嘴, 不敢發出一絲聲音,生怕把自己從夢裏叫醒。可是在那身影全然?暴露在魂燈的光下?後, 我才陡然?意識到, 這不是夢, 眼前的是他?, 但?也?不是他?。
頓時我對殷仲的怨恨猶如陰冷潮濕的角落裏那些黴菌一樣瘋狂的滋長着, 我的雙目圓睜着卻?流不出一滴眼淚來。
聶未诠果真被?殷仲煉成了屍傀, 而如今, 他?又要這讓我苦苦尋覓了許久的親人來殺我……
聶未诠灰暗的臉上被?畫上了黑色的符文, 他?的頭頂纏着一圈銅錢, 頭發都快脫盡了, 只餘下?稀疏幾根。是七根定魂針将那一串銅錢釘在了他?的頭頂上,那針孔周圍一圈已經發黑, 他?的血定然?已經被?放盡了。他?的雙眼木然?得已經失去了光,他?不認識我了。
他?的脖頸上拴着一截斷裂的鎖鏈,身上用黑線纏着數十張黃符,每一張黃符都與一個銅鈴串在了一起。他?的皮膚已經發黑,手背甚至已經露出了骨頭,那就是一具行走的軀殼——
褚慈也?怔住了,她緊緊捏着我的手腕,動也?沒有?動,在聶未诠張開雙臂朝我撲來的時候,她猛地将我往旁一推,将手裏的魂燈給扔了出去。
聶未诠身一斜便避開了朝他?擲去的魂燈,魂燈摔落在地上,那被?困在燈裏的魂也?因此得以?逃出,魂火在地上跳動了幾下?便沒了蹤影。
我渾身發僵不知道該幹什麽,只木楞地看着褚慈将聶未诠的注意力從我身上轉移開,而聶未诠也?因此追着褚慈去了。
我看見那雙在我難以?入眠的夜裏多次在我背上輕拍的手已經幹枯如柴,灰黑的指甲尖銳得像是刀尖一樣,我怒火中燒,可腦子?卻?像是被?鏽了,不知道該怎麽辦。
聶未诠的動作靈活得不像是屍,卻?像是被?操控的木偶一樣,他?一步步地将褚慈逼到了角落裏,那比刀還要銳利的指甲在褚慈的頸側一劃而過,頓時留下?了一道細長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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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血緩緩滲出,我只覺心?口有?些刺痛,猛地回過神來,心?說,不能再讓褚慈??x?受傷了!
聶未诠很快又放過了褚慈,他?又看向了我,眼神冷漠得像是将我視作草芥一樣。他?一躍便朝我撲了過來,那雙手所向之處是我緊抓不放的虎符。
我一驚,将手背在了身後,将那虎符抓得更牢了一些。
這是絕不能讓殷仲拿到的,聶未诠生前所死?守的安寧,絕不能讓他?給破壞了,即便是他?讓這用聶未诠煉成的屍傀來搶,我也?不能心?軟半分?。
可人與屍終于是不同的,我在這不算寬廣的石室裏想方設法躲着聶未诠,不過多時已經累得快喘不上氣,可聶未诠的動作仍沒有?半分?停鈍。
他?身上的銅鈴撞得叮當作響,猶如攝魂之樂一般,竟讓我莫名頭暈目眩。
褚慈喊道:“虎符給我!”
我緊咬着下?唇沒有?說話,我不敢給也?不願意給,一來是因為?我與褚慈相隔太遠,而聶未诠的行動也?太迅速,興許我這才把虎符扔出,就被?聶未诠給截了。二來,我不想讓褚慈陷入危險之中。
黑暗中,褚慈問道:“你想不想救聶叔。”
我心?想,還有?機會救回來嗎?
褚慈兀自說道:“拔出他?頭頂的定魂針,将刻着馭屍符的銅鈴扯落,他?便會失去行動力,但?同時,他?僅存的半縷魄也?會随之消散,如果你想救他?,我們只能想辦法困住他?。”
我自然?是想救他?的,但?是從來沒有?記載被?煉成屍傀的人還能被?救活,我松開了被?咬得破了皮的下?唇,從幹澀的喉嚨裏使勁擠出了一點?聲音,說:“我再想想。”
“快來不及了。”褚慈說道。
那銅鈴的聲音原本是斷斷續續的,不知為?什麽,竟接連着竄入耳畔,變得密集又尖銳起來,讓人聽着煩躁不安,連動作都變得遲緩起來。
我只能擡手捂住一只耳,周身忽然?湧起一陣疲憊之感,那只露出凜凜白骨的手握上了我的脖頸,而枯黑的指甲也?陷入了我的皮肉之中。
我的血像是湧上了頭頂,因為?缺氧而漸漸神志不清起來。
聶未诠的面容除了變得灰敗以?外,與他?離開那日相比并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雙頰瘦得深陷,眼珠微微突起,還有?……
我擡起手臂想撫上他?的臉,卻?聽見身後傳來褚慈的喊叫聲:“小心?!”
我随即垂下?了眼,看見那只長滿了屍斑的手即便要刺向我的胸膛。
可是聶未诠卻?忽然?松開了我而往後跌去,有?人在後面扯住了他?脖頸上的鎖鏈。
我的視線越過了聶未诠而停留在他?身後的那紅衣女人身上,那容貌我自然?是熟悉得很,是聶紅淑!
她面如枯槁,拉住鎖鏈的那只手青筋暴起,可她卻?沒有?看我一眼,而是說道:“石壁上有?八盞魂燈,都取下?來。”
我不敢有?分?秒的疑頓,轉身便去取魂燈,可在把魂燈都拿下?來之後我才忽然?想起不久前碎了一盞,我說道:“有?一盞破了。”
聶紅淑卻?像是沒有?聽到一樣,兀自說道:“以?我為?正北,将餘下?七盞燈分?置八方,要快!”
褚慈在我的手背上輕拍了一下?,而後便提了兩盞燈前去放置。
聶紅淑牽扯着那根鎖鏈,擡手扯出了聶未诠頭頂的一根定魂針,那被?釘住的銅錢随之滑落,聶紅淑一把将其接住,她的手從聶未诠的耳邊擦過,将那銅錢給壓在了聶未诠的舌下?。她一邊說道:“聶息,接下?來我要說的話你可得聽好了。”
不知為?何,我竟有?種不太好的預感,我提起魂燈便往黑暗中跑去,将燈盞放在了震巽二處,而後聽到聶紅淑說:“殷商之時,聶家為?巫,每隔三代就會有?一把鑰,鑰無形,是為?魂。在你出生之時,我們便去砍斷了你的花樹讓它重長一遍,以?此來模糊你的生辰,殷仲千算萬算也?算不到這世的鑰匙是你,他?才屢次抓錯了人。”她又拔出了一根定魂針,将滑落的銅錢釘在了聶未诠後頸上,聶未诠後頸已經糜爛,輕而易舉便能将定魂針刺入其中。
“殷仲找不到你,他?就去盜了聶家祖墳,把你前世還未散盡的一縷魄囚進了盅裏,他?用怨氣養魄,那魄連我們都已不認得,我和?聶未诠被?它所傷,聶未诠保住了命,我卻?只能用定魂針來吊着。”
“我們在廣西時與殷仲碰上了,我們時間不多,我只好傳音訊與你,而那時你爹已經落到了殷仲手裏,是殷仲将他?折磨至死?的!”聶紅淑目眦欲裂地說道,她一口貝齒都欲咬碎。
在七盞魂燈都擺好之後,聶紅淑也?只餘一根定魂針沒有?拔出。她手上捏了幾枚銅板,一一将銅板彈出打破了魂燈的燈罩,可燈并未倒下?,那些魂也?仍在燈裏跳動着。
聶紅淑又道:“這裏有?最後一塊虎符,我猜測殷仲會用上這具屍傀,便早早地就在石室裏放了魂燈,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夠用上。
“以?魂為?引,魂香為?媒,銅鈴布陣,能鎮兇邪。”聶紅淑細瘦的手腕一抖,數只通體焦黑、觸須即長的硬殼蟲從她的袖口裏鑽了出來。那些黑蟲上帶着一股似曾相識的惡臭,我不由想到了舊時聶紅淑用來引爹回家的引魂香。
繼而聶紅淑又扯落了纏在聶未诠身上的墨線,銅鈴是系在墨線之上的,于是便随着墨線掉落在了地上,那一瞬數個銅鈴被?震得同時發出了聲響,我只覺雙耳嗡的一聲,頓時喉嚨裏湧上一股腥甜之味……
聶未诠身上一共纏着四根墨線,聶紅淑在将墨線盡數扯落後,又說道:“以?我為?中,将墨線牽至魂燈處,劃地為?盤。”
我連忙去撿那地上系着銅鈴的墨線,和?褚慈各站一端将墨線拉直了壓在魂燈之下?。
可是陣并沒有?結成,我們還差了一盞魂燈。
聶紅淑看了我一眼,猛地将手裏的鎖鏈甩給了褚慈,然?後飛身而出,站在了原本該放着魂燈的空處,她說道:“人若是瘋了,做事是不需要緣由的,殷仲他?便是如此。”
我忽然?明?白過來聶紅淑想要做什麽,那一瞬我的雙耳像是再聽不見任何聲響,只有?一雙眼看得真切,聶紅淑她擡起了手,在緩緩扯出那枚将她的殘魄定在這具軀殼裏的針。
“不要!——”我啞聲喊着,邁開腿便想去阻止她。
聶紅淑一邊說道:“聶息,我知道你自小就怕我,于是這段時日我一直不敢出現在你面前。”那針帶着糜肉緩緩被?抽離她的眉心?,她忽然?嘆氣,在化作枯骨之前留下?了最後一句話。
“可如今,你怕或是不怕,我都不能陪你走下?去了。”
她的話音剛落,那皮肉頓時萎縮脫落,只留下?一具裹着紅色長袍的白骨,那白骨咔擦一聲在地上碎作了一丢。
頓時陣成,聶未诠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雙眼卻?圓睜着并未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