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
08
在與一個漂亮姑娘度過了一段愉悅時光,在走廊經歷數段饒有興致的對話,并同家人、朋友共進了一頓豐盛晚餐後,現在似乎應該來上一段小插曲了。在這種時候,一場小型戰争至少比一場大的幸運得多。雖然我沒有把這話對維娅爾說出來。片刻的謹慎思考後,我終于憋出了一個問題:
“出什麽事了?”
“德爾塔的人深入到了阿爾丁西部邊境,”她說,“朱利安的人嚴陣以待。本尼迪克特帶人前去支援,說他可以從側翼過去,把德爾塔的防線斬成兩段,但我告訴他別那樣做。”
“我不明白。為什麽不能?”
“會死人。”她說。
“戰争就是這個樣子。有時你沒有選擇。”
“但我們确實有選擇,某種意義上的,”她說,“只是我還沒想清楚。而在我下達命令之前,在屍骨如山之前,我想把它弄明白。”
“什麽選擇?”我問。
“我來這兒是回複朱利安的主牌信息的,”她說,“他剛剛在停戰旗下同德爾塔對過話。德爾塔告訴朱利安,他這次的目标并不是摧毀安珀。不過,他聲稱自己也可以打一場昂貴的仗,以消耗我們的人手和裝備。他說他願意為自己和我們省下這一花費。他真正想要的是我們手裏的兩名囚犯——裏納爾多和賈絲拉。”
“嗯?”我說,“即使他想要,我們也沒法将盧克給他。他根本就不在這兒。”
“朱利安就是這麽跟他說的。他似乎很意外。不知為何,他堅信裏納爾多就在我們的大牢裏。”
“哦,咱們沒義務去教育這樣一個人。我想,這麽多年來,他已經成為大患了。我覺得本尼迪克特有權給他一個回應。”
“我叫你來不是征求你的意見的。”她說。
“對不起,”我告訴她,“我只是不想看到有人如此猖狂,還覺得自己能贏。”
“他沒有任何機會,”維娅爾聲明道,“但如果我們現在就把他殺了,就什麽都得不到了。我想找出這事背後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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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本尼迪克特把他抓來。我有咒語,可以撬開他的嘴巴。”
她搖了搖頭。
“太冒險了,”她解釋道,“一旦子彈橫飛,說不定哪一顆便會要了他的命。這樣一來,我們即便是贏了,也是輸了。”
“我不大明白您究竟想讓我做什麽。”
“他讓朱利安跟我聯系,傳達他的要求。他答應休戰,直到我們給出官方答複。朱利安說他感覺德爾塔只要得到他們兩人中的一個,便會滿足。”
“我不想把賈絲拉交給他。”
“我也一樣。我真正想知道的是,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将賈絲拉釋放然後問她,也沒什麽意義,因為這是最近的事情。我想知道你有沒有辦法和裏納爾多聯系上。我想跟他談談。”
“哦,唔……有,”我說,“我有他的一張主牌。”
“用上吧。”
我将它取出,注視着它,集中意念,開始呼叫。畫面漸漸有了變化,鮮活起來。
薄暮微光之下,盧克正站在一堆篝火旁邊,身穿綠色外套,一件淡棕色的披風由一枚鳳凰形胸針扣在雙肩之上。
“默爾,”他說,“我可以将隊伍火速帶過去。你想什麽時候進攻那地方?還有……”
“先暫時停下,”我打斷他道,“這是另外一件事。”
“什麽事?”
“德爾塔找上門了,在我們将他打得屁滾尿流前,維娅爾想和你談談。”
“德爾塔?在哪兒?安珀?”
“對,對,都對。他說只要我們交出這個世界上他最想要的兩樣東西——你和你母親,他就會到別處玩兒去。”
“他瘋了吧?”
“對。我們也是這麽想的。你願意和皇後談談這事嗎?”
“當然。拉我過去。”他猶豫了一下,注視着我的眼睛。
我笑了。
他伸出一只手,我抓住了它。突然間,他出現在了那兒,觀察了一下周圍,看到了維娅爾。他立即解下佩劍帶,交給了我,上前幾步,右膝跪地,低下了頭。
“殿下,”他說,“我來了。”
她伸手向前,摸了摸他。
“擡起頭來。”她說。
他照做了。她那敏感的指尖,滑過了他的臉。
“力量,”她說,“還有歉疚……這麽說你真是裏納爾多。你可是給我們帶來了一些悲痛啊。”
“這種事是雙刃劍,殿下。”
“對,那是當然,”她回答道,“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這次會是多久?”
“德爾塔的事嗎?”他問。
“不。你的事。”
“哦,”他說,“結束了。我已經結束了。不會再有炸彈,也不會再有埋伏。這事我已經告訴梅林了。”
“你認識他有些年頭了吧?”
“是的。”
“成為了朋友?”
“他是我放棄複仇的原因之一。”
“你能來這兒,想必很信任他。我很欣賞。”她說,“拿着這個。”
她将右手食指上的一枚戒指取了下來。戒環呈金色,鑲嵌着石頭,翠綠當中隐隐透着乳白,戒托外展,狀如一只守護着夢境、對抗着黎明的蜘蛛。
“殿下……”
“戴上。”她說。
“我會的,”他回答,一邊将其滑進了左手小指,“謝謝您。”
“平身吧。我跟你說說具體都發生了什麽。”
他站起身來,她開始對他說起之前跟我說過的那些話,告訴他德爾塔的到來,他的軍隊的位置,他的要求。而我站在那兒,對她剛剛那個意味深長的動作頗感意外。她剛才将盧克置于了她的保護之下。在安珀,沒人不認識那枚戒指。我在想蘭登會做何感想。随後,我意識到不會有聽訊會了。可憐的比爾。他真的一直在期待着能夠為盧克的案子辯護。
“是的,我認識德爾塔,”我聽到他說道,“我們曾經有過……某些共同的目标。但他已經變了。上次我們見面時,他試圖殺我。我也拿不準為什麽。開始時,我還以為是要塞中的巫師控制了他。”
“那現在呢?”
“現在,我一樣不明白。我有一種感覺,他脖子上有一條缰繩,只是不知道它究竟攥在誰的手裏。”
“為什麽不會是巫師?”
“幾天前我還落到他手裏過,現在又如此大費周章來抓我,沒什麽道理。他完全可以把我扔在牢裏。”
“有道理,”她回答道,“那巫師叫什麽名字?”
“面具,”他回答道,“梅林比我更了解他。”
“梅林,”她說,“這位面具是誰?”
“他就是那個将四界鎖鑰從賈絲拉手裏搶走的巫師,”我解釋道,“賈絲拉也是從沙魯·加盧爾手中搶的,後者現在也變成了一個衣帽架。面具戴一張藍色面具,那兒的城堡當中有一個奇怪的噴泉,他似乎正在從中汲取力量。似乎也不大喜歡我。能告訴您的就這些了。”
我特意對自己很快便要前往那兒進行最後決戰的計劃避而不談,因為其中牽涉到朱特。出于同樣的原因,我也不想讓蘭登知悉此事。我敢肯定,盧克之所以把這個問題抛給了我,是因為他拿不準哪些該說,哪些不該說。
“針對德爾塔這事,”她沉吟道,“這确實也說明不了什麽問題。”
“兩者之間也許并沒有什麽聯系,”我說,“就我所知,德爾塔率領的是一夥雇傭軍,他們之間的關系可能不過是做一次買賣而已。他現在有可能在為其他人賣命,也有可能在實施自己的計劃。”
“我不明白為何竟有人如此費盡心力地想要得到我們,”盧克說,“但我跟那個家夥有賬要算,這對我來說既是公事又是私事。”
“什麽意思?”她問。
“我猜這兒應該有能夠快速到達那兒的方法。”他說。
“随時都可以通過朱利安用主牌前往那兒,”我說,“但你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盧克?”
“我想和德爾塔談談。”
“太危險了,”她說,“因為他想要的正是你。”
盧克咧嘴一笑。“對德爾塔來說也有一點危險。”他回答道。
“等一下,”我說,“你還是把話說明白的好,不然會毀了這次停火的。維娅爾正在努力避免引發沖突。”
“不會有任何沖突,”盧克說,“你們看,我從小就跟德爾塔認識,我覺得他是在虛張聲勢。這是他的慣用伎倆。他沒本事再次冒險攻擊安珀。你們會把他打得落花流水的。如果他想要的真是我母親和我,他應該會告訴我為什麽。咱們想知道到不正是這個嗎?”
“哦,對,”我說,“可……”
“讓我去吧,”他對維娅爾說道,“我會找到辦法讓他不再煩你們的。我保證。”
“你的想法很有吸引力,”她告訴他,“但我這次不想像你說的那樣,讓你去跟他正面交鋒。正如梅林所說,我想避免這次沖突。背後的原因有很多。”
“我保證不讓事态惡化,”他聲明道,“我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我最擅長的就是随機應變。我保證不會操之過急。”
“梅林……”她說。
“這方面他說得沒錯,”我回答道,“在西南地區,他是最令人聞風喪膽的銷售。”
“恐怕我理解不了這個概念。”
“那是一種非常特別的藝術,在我們倆住過的那個地球影子上。實際上,他現在用的就是。”
“你覺得他能做到他所說的那些嗎?”
“我覺得他在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方面,絕對是高手。”
“完全正确,”盧克評價道,“咱們想要的是同一件東西,因此我覺得大家的前途都是光明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她說,“這事對你來說到底有多危險,裏納爾多?”
“我會跟在安珀一樣安全。”他說。
她笑了。
“好吧,我會跟朱利安說的,”她同意了,“你可以去他那兒,看看能從德爾塔口中得到點什麽。”
“稍等,”我請求道,“外面正在下雪,風也很大。盧克剛從一個氣溫較高的地方來,而且他身上那件披風看起來薄得要命。讓我給他找點更暖和的東西吧。我有一件更厚實的,還不錯,要是他覺得合适,可以穿上。”
“去吧。”她說。
“我們馬上回來。”
她抿緊雙唇,點了點頭。
我将盧克的佩劍帶遞還給他,他系上了。她清楚,我只是想單獨和盧克說上幾分鐘的話,大家對此都心照不宣。我們都知道她信任我,這讓我的存在感更加強烈了一些,但也讓事情更加複雜了一點。
沿着走廊走向我的房間時,我便想和盧克說說即将在卡什法舉行的加冕禮以及其他幾件事。不過,我控制住了自己,得離那個房間足夠遠才行,因為維娅爾的聽力好得驚人。不過這樣一來,倒是讓盧克搶先了一步。
“可真夠出人意料的。”他說,“我喜歡她,但我有一種感覺,她知道的東西遠比她說出來的要多。”
“有可能,”我回答,“我猜我們大家都喜歡那樣。”
“你也是?”
“這些天,是的。我也變成那樣子了。”
“那今天這事,還有沒有什麽是我需要提防的?”
我搖了搖頭:“這事發生得很突然,我知道的她都告訴你了。你是否知道一些我們不知道的東西?”
“沒有,”他說,“我也吃了一驚。不過我會搞明白的。”
“我想應該是。”
此刻我們已來到我門外的走廊上,我覺得有義務提醒他一下。
“我們馬上就要到我的房間了,”我說,“我想提醒你一下,你母親就在裏面。她很安全,但恐怕不大健談。”
“那種咒語的結果,我最熟悉不過了,”他說,“我記得你說過知道怎樣解除它。所以……又牽扯出了下一個話題。我想,這個小插曲稍微延遲了我們針對面具和你弟弟的行動。”
“也沒延遲多少。”我回答道。
“不過,我們其實不知道這事會花去我多長時間,”他接着說道,“萬一稍微有點長呢?或者出了什麽事,把我絆住了呢?”
我飛快地瞥了他一眼。
“比如?你到底怎麽想的?”我問。
“我不知道。我只是在假設,好嗎?我喜歡謀定而後動。萬一咱們這次襲擊被延遲了……”
“好吧。萬一。”說着,我們已經來到了門口。
“我想說的是,”他繼續說道,“萬一咱們到那兒的時間太晚了呢?萬一等我們到那兒時,你弟弟已經完成了儀式,把自己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大魔頭呢?”
我打開門鎖,開了房門,讓向一旁。他剛才說的這些假設,我并不想拿它們來開玩笑,因為我想起父親說的他同布蘭德的幾場遭遇戰,所面對的便是那種恐怖的力量。
盧克走了進去。我打了一個響指,幾盞油燈同時亮了起來,光焰搖曳了一會兒,随即穩定了下來。
賈絲拉就那樣出現在了他面前,平舉的雙臂上挂着我的幾件衣服。有那麽一刻我在想,他會有怎樣的反應。
他停下腳步,打量着她,然後走上前去,臉上那副對朱特事件的思考表情已不見了蹤跡。他盯着她看了大約十秒,我發現自己越來越不自在了。随後,他輕聲笑了。
“她一直喜歡那些花裏胡哨的東西,”他說,“但将它們與實用價值聯系起來,就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了。你得把它交給面具,雖然她很有可能不明白其中的價值所在。”
他轉過身來,面對着我。
“不行,她醒來後可能又會惹出大亂子的。”他沉吟道,“她上面好像沒有你說的那件披風嘛。”
“我這就去取。”
我走到一個大衣櫥前,打開,找出一件黑色的毛皮披風,遞給了他。他摸了摸。
“人首獅身龍?”他問。
“懼狼。”我說。
我将他那件挂了進去,關上衣櫥門。而他,穿上了我那件。
“就像剛進門時我說的那樣,”他舊話重提,“萬一我回不來呢?”
“你說的不是這話。”我糾正道。
“只是沒說得這麽直白罷了,”他承認道,“反正都是延遲,長短有什麽關系呢?關鍵是,萬一朱特已經完成了儀式,在我們動手前成功獲得了他想要的力量呢?還有,萬一到時我不能到場助你一臂之力呢?”
“這萬一也太多了點。”我說。
“這正是咱們不至于淪為失敗者的關鍵。不錯的披風。”
他朝門口走去,走到一半時回頭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賈絲拉。
“好吧,”我說,“你去那兒,德爾塔砍下了你的腦袋,拿它當球踢,然後朱特變成了十英尺高,放屁都能噴出火來。我這是在假設啊。這又如何讓我們不至于淪為失敗者?”
他走進了走廊。我跟着他,再次打了一個響指,将賈絲拉留在了黑暗中。
“這事關乎你自己的抉擇。”他告訴我,我鎖上了房門。
我走到他身旁,兩人一起朝着大廳下面走了回去。
“獲得那樣一種能量的人,同樣也是脆弱的。能量同時也可能成為反制他的根源。”他說。
“什麽意思?”我問。
“具體的我就不知道了,”他告訴我,“要塞中的力量,也可以用來對付被賦予了要塞力量的人。這些是我從沙魯的筆記中看到的。但我還沒看完,母親就把它們拿走了,之後就再也沒見到過。永遠不要相信任何事——我想,那就是她的座右銘。”
“你是說……”
“我是說萬一我出了什麽事,他贏了這場游戲的話,我相信她知道一些摧毀他的不一樣的法子。”
“哦。”
“此外,我還非常肯定,你得好好求她才行。”
“這一點,我已經有所領略了。”
他咯咯笑了起來,但一點兒幽默的味道都沒有。
“所以,你只需要告訴她我已經放棄了複仇,我已經心滿意足了,然後用堡壘來換取她的援手。”
“可萬一她說那還不夠呢?”
“見鬼!那就把她再變回衣帽架!那家夥也并非刀槍不入。我父親那麽高的法力,不也被一箭穿喉而死嗎?該完蛋的還是得完蛋。只是對付這樣的家夥會困難一些罷了。”
“你真的覺得那就足夠了?”
他停下腳步,看着我,皺起了眉頭。
“她會讨價還價,但她肯定會同意的,”他說,“這會是這個世界上最劃算的買賣。她對面具的複仇之心,絲毫不亞于之前的那些事情。至于你剛剛說的,我只能說千萬別相信她。不管她承諾過什麽,只要得到的東西比之前的少,她就永遠不會高興。她會耍一些陰謀詭計。在事情完成前,她會是一名很好的盟友。但事情結束後,你就得考慮如何保護自己了。除非……”
“除非什麽?”
“除非我能及時現身,帶點東西過來緩和局勢。”
“比如呢?”
“我還不知道。不過在我和德爾塔之間的事情完全解決前,千萬別解除她身上的咒語。記住了?”
他繼續往前走。
“等等,”我說,“你在計劃什麽?”
“沒什麽特別的,”他回答,“就像我告訴皇後的那樣,我只會随機應變。”
“我有時覺得,你的邪惡程度,絲毫不亞于你口中所說的她。”我說。
“但願如此,”他說道,“但也有區別。我這人比較誠實。”
“我不确定是否會從你手裏買一輛二手車,盧克。”
“我跟你做的每一單買賣都是特別的,”他說,“給你的,永遠都是頂級的東西。”
我瞥了他一眼,看到的是一副控制得很好的表情。
“我還需要說點什麽嗎?”盧克飛快地指了指那間會客室,補充道。
“暫時不需要了。”我回答道。随後,我們進了房間。
我們一進去,維娅爾便将頭轉了過來,臉上和盧克一樣,同樣是一副莫測高深的表情。
“我猜你們現在已經穿好衣服了。”她說。
“确實是這樣。”她回答道。
“那咱們就開始吧,”她說着,擡起了左手,裏邊現出了一張主牌,“請到這邊來。”
盧克朝她走去,我也跟了過去。随後,我看到她手裏拿的正是朱利安的主牌。
“把你手放我肩上。”她告訴他。
“好的。”
他照做了,她連接上了朱利安,開始跟他說起話來。很快,盧克也加入了談話,在解釋他打算怎麽做。我聽到維娅爾說這個計劃已經得到了她的贊許。
片刻過後,我便看到盧克擡起了他空閑的那只手,伸了出去。我還看到朱利安的影子,探向前來,雖然我并不是這次主牌連線當中的一員。之所以能這樣,是因為我召喚出了洛格魯斯之兆,對這樣的事情變得敏感了。此刻,我最需要的便是這樣一個東西。我不想讓盧克在猝不及防之下,就這樣匆匆離開。
我将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肩上,随着他一起向前移動。
“梅林!你在幹什麽?”我聽到維娅爾叫道。
“我想看看會發生什麽事,”我說,“等到事情一完,我就立刻回家。”說話間,那道彩虹門已在我身後關閉。
我們出現在了一頂碩大的帳篷當中,數盞油燈,忽明忽暗。外面,寒風呼號,間或夾雜着樹枝的窸窣聲響。朱利安站在身前,直視着我們。他放開了盧克的手,面無表情地盯着他看。
“這麽說,你就是殺死凱恩的那個兇手?”他說。
“我就是。”盧克回答道。
我突然想到,凱恩和朱利安一直走得很近。如果朱利安殺了盧克,并聲稱那是家族複仇,我敢肯定蘭登只會點頭同意。也許還會露出一絲笑容。很難說。如果我是蘭登,聽到盧克被除掉的消息,也會松上一口氣。實際上,這也正是我要來這兒的其中一個原因。萬一整件事是預謀好的呢?我想維娅爾應該不是其中一分子,但若是朱利安和本尼迪克特聯手設下圈套,很容易就把她給騙了。萬一德爾塔根本就不在外面呢?
或者,萬一他真正想要的是盧克的人頭呢?畢竟最近他還試圖殺死盧克。不得不承認,此刻确實有這個可能性,而且,朱利安是進行這一設計的最佳人選。為了安珀着想。
朱利安的目光和我的撞在了一起,我端着一副與他一樣的沒有任何表情的表情。
“晚上好,梅林,”他說,“你在這個計劃裏有什麽特殊使命嗎?”
“我只負責觀察,”我回答道,“我的一切行為,都将取決于這兒的态勢。”
外面,遠遠地傳來了一聲咆哮,猶如厲鬼在叫。
“只要你別擋道就行。”朱利安說。
我笑了。
“魔法師總有辦法讓別人看不見自己。”我回答道。
他再次看了看我。我敢肯定,他一定是在想這話是不是暗含威脅的意味——保護盧克,或為其伸冤。
然後,他聳了聳肩,轉向了一張小桌。只見桌上放着一張攤開來的地圖,上面壓着一塊石頭和一把匕首。他示意盧克過去,我自然也跟了過去。
那是阿爾丁西部邊陲的地圖,他在上面指出了我們的位置。加拿斯在我們西南偏南之處,而安珀則在我們的東南方。
“我們的部隊部署在這個位置,”他一邊說,一邊移動着手指,“德爾塔在這兒。”他又畫了一條線,同我們的大致平行。
“那本尼迪克特的人呢?”我問道。
他看了我一眼,略微皺了皺眉頭。
“對盧克來說,知道有這樣一支力量的存在确實是一件好事,”他說道,“但最好別知道它的規模、位置或目标。這樣一來,要是德爾塔抓住了盧克并開始審訊,那他就會因擔心而略有顧慮了。”
盧克點了點頭。“好主意。”他說。
朱利安再次指了指,指向了雙方陣地中間的一個點。“這就是我先前和他對話的地方,”他解釋道,“這是一片空地,地勢平坦,在白天,雙方的視野都不錯。我建議咱們再次将它利用起來,作為你們的見面地點。”
“沒問題。”盧克說。我注意到,他說話時,朱利安的指尖有意無意地碰了碰身前那把匕首的手柄,而盧克的右手,也看似随意地放到了自己的腰帶上,略微靠左,離他自己的短劍近在咫尺。
随後,盧克和朱利安不約而同地朝對方笑了笑,僵持了數秒。盧克的身材比朱利安要高大,他不但快,還很強壯。不過,朱利安有幾個世紀刀頭舐血的經驗。我在想他倆當中若是有一人動手,我該如何插手,因為我知道我肯定會阻止他們。不過好在他們随後都把手垂了下來,像是突然間達成了某種協議一般,只聽朱利安說道:“給你來上一杯酒吧。”
“有勞了。”盧克回答道。我在想,是不是我的出現讓他們最終罷鬥了。很有可能不是。我感覺朱利安只想表明自己的态度,而盧克則想讓他知道,自己是絕對不會退縮的。這要是一場賭博,我真的不知道究竟該押誰好。
朱利安在桌上放了三只杯子,倒上了巴利一品,旋緊酒瓶時示意我們随意,然後拿起剩下的一杯,在我們還在聞那酒的味道時徑直喝了一大口,幹淨利落地向我們表明,我們不會中毒,而他想談的是正事。
“我們見面時,每人都帶了兩名侍從過去。”他說。
“全副武裝?”我問。
他點了點頭。
“其實,更多的是為了震懾。”
“騎馬還是步行?”盧克問。
“步行,”他回答道,“我們同時離開各自防線,以同樣的步伐相向而行,會于中點,離雙方各數百步。”
“我明白了,”盧克說,“沒有動手?”
“沒有。我們就談了談,然後回來了。”
“這是什麽時候?”
“日落時分。”
“他看起來還正常吧?”
“要我說沒什麽不正常的。在同安珀作對的那些自大狂中,比德爾塔還不正常的家夥我見得多了。”
“理解,”盧克說,“那他要的是我還是我母親,還是兩個都要?如果得不到,他是不是就威脅說要進攻了?”
“是的。”
“他有沒有透露為什麽想要我們?”
“沒有。”朱利安回答。
盧克呷了一口酒。
“他有沒有明說是要我們死還是要我們活?”他問。
“說了。他想要你們活。”朱利安回答。
“你的印象是……”
“如果把你交給他,那我就解決掉你了,”朱利安說,“如果我朝他的眼睛啐上一口,将他送入戰場,那我就解決掉他了。不管怎樣,我都會提前……”
這時,他的目光移到了盧克左手剛舉起的酒杯上,随即睜大了雙眼。我意識到,他這才留意到盧克正戴着維娅爾的戒指。
“不過,看起來,我只好幹掉德爾塔了。”他總結道。
“印象,”盧克不動聲色地繼續說道,“我的意思是,你相信他真的會發動攻擊嗎?你們知不知道他是從哪兒來的?他有沒有暗示他若是離開,會前往何處?”
朱利安慢慢旋轉着杯中的酒。
“我必須得假設他說的是真的,做好他進攻的準備。我們首次注意到他的軍隊的動向時,他正從伯格瑪和卡什法的中間地帶前來,可能是艾裏克諾,因為他經常在那附近鬼混。至于他離開後會去哪兒,你的猜測估計也比其他人強不了多少。”
盧克飛快地喝了一口酒,但還是慢了一秒,沒能掩飾住他嘴角突然出現的一絲笑容。不,我随即意識到,盧克的猜測遠比其他人要強,或許有着雲泥之別。我于是也趕忙喝了一口酒。雖然我不知道我臉上的這一變化有沒有被遮掩過去。
“你們可以在這兒睡,”朱利安說,“如果餓了,我就叫人送吃的來。我們會把會面安排到破曉。”
盧克搖了搖頭。
“現在,”盧克又看似無意實則有意地亮了亮那枚戒指,“我們希望能立刻安排。”
朱利安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在黑暗中,雙方的視線都不會太好,更何況現在還在下雪。”他說,“任何一個輕微的誤會,都會導致一場攻擊,雙方都是。”
“要是我的兩名陪同人員都舉着大火把——而且雙方都一樣的話——”他建議道,“我們應該在數百碼開外就能看到彼此的人。”
“有可能,”朱利安說,“好吧。我這就派人往他那邊送信,為你選陪同人員。”
“我已經有了人選了,”盧克說,“你和梅林。”
“你真是一個怪人,”朱利安評價道,“不過好吧,我同意。不管情形怎樣,發生什麽,我都想親自在場看看。”
朱利安走向前面,掀開帳簾,召來一名軍官,說了幾分鐘。趁着這工夫,我問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盧克?”
“當然。”他回答。
“我有一種感覺,這可有點不像是随機應變,”我說,“為什麽不告訴我你的計劃?是有什麽隐情嗎?”
他玩味地看了我一會兒,随即說道:“我最近才認識到,我,其實,也是安珀之子。我們倆碰到了一起,而且發現彼此有很多共同點。好吧。那很好。這也就意味着咱們可以一起做點什麽,對不對?”
我皺起了眉頭,不知道他究竟想說什麽。
他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別擔心,”他說,“你可以相信我。在這種時候,你并沒有太多的選擇。不過等一會兒你可能會有。到時,我希望你記住我這話,不管發生什麽,都千萬別插手。”
“你覺得會發生什麽?”
“我們現在沒時間來猜測了,”他說,“所以,先別管它了,記住我今晚所說的每一句話。”
“正如你所說,在這種時候,我并沒有太多的選擇。”
“我希望你過一會兒也能記住。”他說。朱利安放下帳簾,轉向了我們。
“別忘了我的飯,”盧克對他叫道,“你呢,默爾?餓嗎?”
“天,不餓!”我回答道,“我剛剛吃過國宴。”
“哦?”他故作随意地問道,“請的誰呀?”
我笑了起來。這一天未免太精彩了一點。我正打算告訴他我們現在沒時間,朱利安再次掀起了帳簾,正在發布什麽命令,于是我決定往盧克的防守區扔幾個曲線球過去,看他還能不能鎮定下去。
“噢,請的伯格瑪的內閣總理大臣奧庫茲和使團中的一些人。”我解釋道。
我端起杯子,假裝長長地喝了一口。他等待着。之後,我放下酒杯,說道:“就這些。”
“拜托,梅林。到底是為了什麽事?我最近對你可算是公平。”
“哦?”我說。
有那麽一會兒,我覺得他并未發現其中的幽默,但随即他也開始笑起來。
“有時,上帝的磨盤轉得也他媽的太快了一點,于是我們便被埋在了谷物之中,”他感嘆道,“商量一下,免費送我一個怎麽樣?我現在實在沒什麽東西可用來跟你交換了。他想幹什麽?”
“你得先記住,這事在明天之前都還是機密。”
“好吧。明天要發生什麽?”
“阿坎斯,謝德布恩公爵,将會當上卡什法的王。”
“我的天!”盧克說道,他瞥了一眼朱利安,随即又轉向了我,“從蘭登的角度來說,這選擇可他娘的真夠聰明的。”過了一會兒,他又說道,“沒想到他的動作這麽快。”
他盯着一片虛空,看了許久。随後,他說:“謝謝。”
“呵,它有益還是有害?”我問。
“對我,還是卡什法?”他問。
“我并沒有把這二者分得那麽清楚。”
“還好,因為我還拿不準該如何判斷這事。我得想想。想個大概。”
我注視着他,他再次笑了笑。
“有意思,”他補充道,“還有沒有別的要告訴我的?”
“這就夠了。”我說。
“是,也許你是對的,”他贊同道,“不能讓系統過載。萬一咱們錯過了一些細節呢,老兄?”
“只要咱們還了解彼此,就不會。”我說。
朱利安放下帳簾,回到我們身邊,拿起了他的酒杯。
“你的晚飯馬上送來。”他告訴盧克。
“謝謝。”
“聽本尼迪克特說,”他說,“你告訴蘭登,德爾塔是奧伯龍的兒子。”
“我确實說過,”盧克承認道,“所以他才能通過試煉陣。有什麽區別嗎?”
朱利安聳了聳肩。
“這又不是我第一次想要幹掉一個親戚了,”他聲明道,“順便問一句,你是我侄子,對不對?”
“對……叔叔。”
朱利安再次搖起了杯中的酒。
“嗯,歡迎到安珀來,”他說,“昨晚我聽到報喪女妖在叫。我在想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麽聯系?”
“改變,”盧克說,“意味着事情在變,它們在為那些失去的東西哭喪。”
“死亡。它們預示着死亡,不是嗎?”
“也不經常。有時它們只會在事情有重大轉機的時候現身。”
“太糟了,”朱利安說,“但希望總是有的。”
我想盧克應該是想說點什麽,但朱利安再次搶在了他前頭。
“對你父親,你了解多少?”他問道。
盧克的身子微微一僵,但還是回答道:“或許不比其他人多多少。我也說不好。他就像是一個買賣人,總是來了又走。不常和我們在一起。”
朱利安點了點頭。
“後來,他是什麽樣子?”他詢問道。
盧克盯着自己的雙手。
“哦,應該說确實有點不大正常,如果你指的是這個的話,”他最後說道,“就像我先前跟梅林說的那樣,我覺得他獲得能量的過程讓他有些失衡。”
“我從沒聽說過這個部分。”
盧克聳了聳肩。
“細節也不那麽重要,關鍵是結果。”
“你是說,在那之前他還是一個不錯的父親?”
“唉,我也不知道。我只有一個父親,沒法比較。為什麽這麽問?”
“好奇。他這部分生活,我一無所知。”
“哦,那他是怎樣一個哥哥?”
“狂野,”朱利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