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02
我解下腰帶上那亮閃閃的東西,準備打開它。一陣咔噠聲過後,我希望自己作出的是目前最好的抉擇,而非,嗯,昏招。
那怪物穿過花海的時間遠比預料的要長。很有可能,在這奇異的環境中,它追蹤我的能力受到了影響。我同時還希望,這意味着它與炸脖龍的那場大戰讓它落下了一定程度的傷,喪失了一些力量和速度。
最後一片花枝終于拂向了兩旁,随即被壓得粉碎。那僵硬的怪物現出身來,停下腳步,目不轉睛地盯着我。弗拉吉亞慌亂起來,我安撫了她。這局面已經有點超出她的應付範圍了。我還留有一道“火泉”咒,但我不屑于去用它。我知道它阻止不了這東西,只會讓它狂性大發。
“你要是想家的話,”我叫道,“我可以指給你回混沌的路。”
它一聲輕嘯,逼上前來。真是太多愁善感了。
它就那樣一步步緩緩而來,身上的十數道傷口中,依然在向外滲着液體。我在想,它是否還有氣力撲向我,或者,現在的它,已是強弩之末?慎重起見,我必須得做最壞的打算,于是我盡量放松自己,準備迎接它的任何伎倆。
不過,它并沒有沖過來,只是一步步,猶如一輛加裝了四肢的小型坦克一般,穩穩地逼過來。我不知道它的致命弱點到底在哪裏。烈火天使解剖學,在家時就不在我的興趣清單之列。不過,臨時抱佛腳,也總比一頭霧水的好。于是,我匆匆觀察了一下。不幸的是,這讓我愈發相信它将一切重要部位都護得極好。太糟糕了。
我不想貿然出手,以防上當受騙。我不知道它都有哪些伎倆,而且也無意以身犯險。最好采取守勢,後發制人,我暗暗告誡自己。可它就那樣一步步逼過來。我知道,這樣一來,自己便不得不作出反應,哪怕是敗退……
它一條長而彎曲的前腿驀地一閃,朝我揮了過來。我擰腰轉身,避向一側,随即斬了下去。斬首劍出鞘!那條腿掉落到了地上,還在動。我也在動。一——二!一——二!斬首劍出鞘!
那怪物慢慢歪向了左側。我已将它那一側的肢體砍斫殆盡。
随後,我繞過它的頭,打算趁着它将倒未倒之際,到另外一側如法炮制一遍。可惜我太過于自信了,它另外那些腳猛地掃了出來。我離得實在太近,而且它也還沒完全歪倒在地。爪尖沒能夠到我,但那不知是小臂還是小腿的部位卻打中了我,直接掃在我的胸口,将我往後送了出去。
待我翻身想要爬起來時,聽到盧克有氣無力地問了一聲:“現在又出什麽事啦?”
“一會兒再說。”我頭也不回地叫道。
“嘿!你打我!”他補充道。
“完全是為了你好,”我說,“治療的一部分。”此時,我已站起身來,再次有了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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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我聽到他說。
那東西此刻已完全側翻在了地上,一條粗壯的腿向我連環擊打着。我一一避過,對它的攻擊範圍和攻擊角度,心裏已有了數。
斬首劍出鞘。那條腿掉落到了地上,我猱身而上。
一連三劍,從不同角度直奔它那顆怪頭而去,無一落空。可它口中發出來的咯咯怪聲依然不絕于耳,軀體依然在殘餘肢體的支撐下翻滾抓撓。
我不知道自己接下來又揮了幾劍,只是一次次地揮動,直到那怪物被剁成豆腐塊。我每砍一劍,盧克都會喝一聲彩。此時,我已汗流浃背,而且留意到不知是熱浪還是別的什麽東西的緣故,遠處的花海似乎起了一圈漣漪。不過,我還是有先見之明的——我先前在酒吧裏順手牽羊得來的這把斬首劍,确實是一件好家夥。我将它朝着高處一揮,劍身上的所有血污便都被甩了出去,變得光潔如初,我将它疊回了先前的古樸模樣。它變得猶如花莖一般柔軟,而且依然寶光瑩瑩……
“好哇!”只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贊道。我轉過頭去,先是看到了一張笑臉,随後一只貓的身子露了出來,正輕輕地拍着兩只前爪。“呱呱叫!別別跳!”他補充道,“幹得漂亮,春風得意的小子!”
伴随着一陣漣漪,背景堅實起來,天空逐漸暗了下去。我聽到盧克“嘿!”地叫了一聲,轉過頭去,瞥見他已經站起身來,向前走去。等到我再看時,只見那酒吧已在那貓的背後現了出來,我還瞥見了那銅欄杆。腦袋開始迷糊了。
“一般情況下,斬首劍可不是讓你白用的,”只聽那貓說,“但既然你已經将它完璧歸趙……”
盧克已經來到我身旁。音樂聲又起,我聽到他正跟随着它輕聲哼唱。此刻,伴随着那酒吧的畫面慢慢堅實起來,顏色和陰影慢慢溶解,這片花海空地,包括被分屍了的烈火天使,似乎都浮了起來,變成了疊加在上面的半透明畫面。
不過這個地方似乎小了一點。桌子都擠到了一起,音樂聲更柔了,那壁畫也顯得有些局促,而且其創作者已不見了蹤影。甚至就連那條毛毛蟲和它的大蘑菇,也退進了一個幽暗的角落,兩者似乎都萎縮了不少,藍煙變得更淡了。我把這當成一種差強人意的好兆頭,因為若我們在此處現身正是盧克的潛意識在作祟的話,那它也許已經不像先前那麽牢不可破了。
“盧克?”我說。
他來到我身旁。
“嗯?”他答。
“你知道自己正在産生幻覺,對不對?”
“我沒有……我不大明白你在說什麽。”他說。
“面具将你囚禁起來時,我想他應該是給你吃了什麽東西。”我說,“有可能嗎?”
“面具是誰?”他問我。
“要塞的新主子。”
“哦,你說的是沙魯·加盧爾呀,”他說,“我确實記得他戴着一張藍色面具。”
我想已經沒必要去解釋面具為何不是沙魯了。他想必早已忘了。我點了點頭,說:“那兒的老板。”
“嗯……沒錯,我想他可能是給了我一些什麽東西,”他回答道,“你的意思是這些東西全都是……”他的手朝着周圍大大地揮了一圈。
我點了點頭。
“當然,它是真的,”我說,“可我們能夠将自己送入幻象。它們在其他地方全都是真的。這是藥物的作用。”
“我會下地獄的。”他說。
“我給你吃了點東西,好讓你清醒過來,”我告訴他,“可那需要時間。”
他舔了舔嘴唇,四下裏打量了一下。
“哦,不急。”他說。這時,一聲慘叫聲傳來,那些魔鬼又折磨起了壁畫當中火刑柱上的那名女子。盧克笑了:“我有點喜歡這兒。”
我将疊好的兵刃放到吧臺上,盧克敲了敲它旁邊的臺面,吆喝着再來一杯。我搖了搖頭,退了開去。
“現在我得走了,”我告訴他,“有人還在追我,而且已經很近了。”
“動物可不算。”盧克說。
“我剛剛砍死的那頭就算,”我說,“有人派它來的。”
我看了看那扇破碎的門,在想它後面接下來會出現什麽。烈火天使一直都是成對行動的。
“可我得和你談談……”我接着說道。
“現在不行。”他說着,轉過頭去。
“你知道這事很重要。”
“我腦子不清醒。”他回答道。
我想這應該是真的,而且将他硬拖回安珀或是其他地方也沒什麽意義。他又在那兒時隐時現了起來。在我們讨論實質性問題前,得先讓他的頭腦清醒過來,體內的毒性消散才行。
“你還記得你媽媽被抓到安珀了嗎?”我問。
“記得。”
“那等你腦子清醒了,呼叫我。我們得談談。”
“我會的。”
我轉身出門,走進了一片迷蒙。遠遠的,我聽到盧克又開始唱起來,唱的是一首更為凄婉的曲子。霧氣異常濃重,四下裏猶如暗夜,無法使用影子穿行術。移動時若是看不到任何參照物,穿行能力就毫無用武之地。另一方面,我也想趁此工夫好好思考一下。此刻,我的意識已清醒了許多。在這種情況下,要是我看不到其他人,也就沒人能夠看到我。四下裏除了我的雙腳落在卵石路面上的聲響,萬籁俱寂。
看看我都得到了什麽?我剛剛打了一個盹,醒來時便接到了盧克送往安珀的奇異請柬。當時的我,在一番費盡心力的旅程過後,早已是筋疲力竭。随即,我便被挾持來了這裏,得知他陷入了幻境,給他喂了一些希望能讓他盡快好起來的東西,還斬殺了一頭烈火天使,最終仍将盧克留在了他的幻境當中。
漫天的迷霧,猶如半空中橫無際涯的棉絮。我一邊在迷霧之中踟蹰而行,一邊思索。不管盧克想對安珀做什麽,此刻都已陷入了僵局。此刻,他已知曉他母親成為了我們的階下囚,在這種情況下,我看不出他再直接針對我們的任何可能性。抛開技術層面的問題不說,這或許就是我不願意帶他一塊兒離開的原因。我堅信,蘭登更願意将他囚在一間囚室中,讓他變得無知無覺,但我也相信,他會給被拔去了狼牙的盧克一點自由,尤其是在盧克很有可能遲早會聯系我們的情況下。賈絲拉畢竟還在我們手上。從個人角度來說,我更願意讓他自己慢慢轉變,慢慢明白過來。我自己的問題,原本就數不勝數,諸如鬼輪、面具、薇塔……更何況此刻,又有一個幽靈挂了我的號,正拿着號碼牌,等在候診室裏。
或許,是賈絲拉利用了那些藍色石頭的定位能力,派了殺手來獵殺我。她有這個能力,也有這個動機。不過,也有可能是面具,我相信他也有這個能力,似乎也有相應的動機,盡管我還不大理解。然而此刻,賈絲拉已沒有了這個可能,而且當我決定同面具一拼時,我相信那些藍色石頭附着在我身上的東西,已被成功洗淨。我還相信,在最近的要塞遭遇戰之中,我很可能已經吓了面具一大跳。不管怎樣,無論面具和賈絲拉擁有何等法力,豢養烈火天使這種事情,都不是他們所能染指的。不會,烈火天使的來源只能是一個,而影子魔法師,永遠也不會出現在客戶名單上。
一縷清風,掀開了些許濃霧,我瞥見了一片黑色的建築。很好,我穿了進去。濃霧很快又合攏了,剛才瞥見的并非建築,只是一片黑沉沉的亂石。又是清風拂面,天際揭開一角,露出了不知是黎明還是傍晚的天空,群星璀璨。少頃,清風盡掃霧氣,我看到自己正走在一片高地上,四下裏亂石嶙峋,天空中星河耿耿,四周物事清晰可辨。我踏上了一條黑色的小徑,朝着這個世界的盡頭走去……
盧克、賈絲拉、德爾塔和面具,與他們相關的這整件事情,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有些零碎。有的地方纖毫畢現,有的地方則讓你如墜雲霧裏。花時間搜集一些情報,它們就會變成一幅完整的畫面。面具最讓人難以捉摸,而且似乎和我是私仇,對安珀并沒有什麽特別的威脅;德爾塔則完全不一樣,在有了新式武器之後,他對安珀已成為了一個嚴重的威脅。蘭登已知悉此事,本尼迪克特也已回到了鎮上,因此我相信,他們已經備下了萬全之策。
我站在這個世界的邊緣,鳥瞰下面那星光燦爛的無底深淵。腳下的山,似乎懸浮于空中。不過,在我左側卻有一帶橋面,探進了黑暗之中,一個星月無光的所在。或許,又是一座懸浮山。我漫步走了過去,踏上了那座橋。所有和氣壓、重力、溫度相關的問題,在此都不複存在。所有的物事,虛實由心。我沿着橋面向前走去,碰巧角度暗合,在遠端的黑暗中瞥見了另外一座橋,伸向另外一片黑暗。
我來到中部,停下腳步。放眼望去,兩頭所能看見的距離都已不短。似乎是一個安全且合适的所在。我從口袋裏掏出主牌,翻出了已是許久都不曾用過的那張。
我将其他主牌收了起來,把它舉到眼前,盯着一頭雪白頭發下面那雙湛藍的雙眼,以及那張年輕、嚴肅而又稍具棱角的臉,看了起來。他穿一身黑,光潔柔滑的合體緊身夾克下,唯有領口和袖口處露出一圈白色。三顆通體黝黑的鐵球,正被他握在一只戴了手套的手中。
有時,想要連通混沌并非易事,于是我凝神定氣,謹慎地全力施為。連接的感覺,幾乎在瞬間便傳了回來。如畫的天空下,他正坐在陽臺上,飄浮的山,從他左側緩緩滑了過去。他雙腳搭在一張懸浮着的小小書桌之上,正看着一本書。随後,他将它放了下來,淡然一笑。
“梅林,”他柔聲說道,“你看起來很累。”
我點了點頭。
“你看起來很安逸。”我說。
“沒錯。”他一邊答,一邊合上那書,将它放在了書桌上。“有麻煩?”他問。
“有麻煩,曼多。”
他站起身來。
“想過來嗎?”
我搖了搖頭:“要是你身上有主牌可以回去的話,我更願意你過來。”
他伸出一只手來。
“好吧。”他說。
我伸出手去,兩只手握在了一起。他向前一步,站到了我身旁的橋面上。我們擁抱了一會兒,然後,他轉過身去,打量了一下四周和裂谷下面。
“這兒有危險?”他問。
“沒有。我之所以選擇這個地方,就是因為它似乎非常安全。”
“而且風景也不錯,”他回答道,“你出什麽事了?”
“我當了好幾年的普通學生,然後又做了一名設計師,設計某種特殊的機器,”我告訴他,“日子一直過得波瀾不驚,直到最近。然後,一切都亂了套,不過絕大多數我都能理解,而且大部分似乎都在可控範圍內。那部分很複雜,而且也不值得你分心。”
他将一只手放在橋側的欄杆上。“那另外一部分呢?”他問。
“到目前為止,我的敵人全都來自安珀周邊地帶。可突然間,正當絕大部分事情眼看着就要解決的時候,有人放了一頭烈火天使出來。我剛剛成功幹掉了一頭。我搞不清楚這究竟是為什麽,而且這事肯定與安珀無關。”
他咂咂嘴,走了幾步,轉過身來。
“你說得沒錯,”他說,“我也沒聽說過這事,不然我早就跟你說了。不過,在我幫你作出決斷前,什麽重要,什麽不重要,還是由我來判斷好了。我想聽聽事情的整個經過。”
“為什麽?”
“因為有時你的幼稚程度真的很令人絕望,小弟,而且至于什麽重要,我實在不敢相信你的判斷。”
“可我還沒說完,就會被餓死的。”我答。
我這位既不同父亦不同母的哥哥微微笑了笑,擡起了他的雙手。迪斯皮爾和朱特是我同母異父的兄弟,是我母親黛拉與鎮邊勳爵薩沃所生,而曼多則是薩沃此前的妻子所出。曼多的年歲比我要大一些,而且他經常讓我想起我在安珀的那些親戚。在黛拉和薩沃的孩子當中,我總覺得自己像個局外人。曼多則老練得多,而且不屬于他們那個小圈子,因此我們有一定的共同點。不過,不管他早期的目的是什麽,我們都走到了一起,而且關系越來越近,有時我在想,我倆之間,甚至好過親兄弟。這些年來,他教會了我許多實用的東西,我們在一起度過了許多快樂時光。
我們之間的空氣扭曲了起來,等到曼多放下雙臂時,一張覆蓋着亞麻刺繡雪白桌布的餐桌,突然出現在我們中間。随後,兩張椅子悄無聲息地出現了。只見那桌上擺滿了盤盞、上好的瓷器、水晶器具和刀叉,甚至有一只閃閃發光的冰桶,當中插着一只造型獨特的黑色酒瓶。
“真厲害。”我說。
“我最近幾年在美食魔法方面可沒少下功夫,”他說,“祈禱,坐。”
我們就在兩片黑暗之間,在那座橋上舒舒服服地坐了下來。我嘗了一口,贊不絕口。幾分鐘後,我才騰出口來,将那些把我送到這個星光璀璨又寂靜無聲的地方的事件,說了一個大概。
曼多沒發一言,靜靜地聽完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等到我說完,這才點點頭,說道:“再來一道甜點怎麽樣?”
“好啊,”我贊同道,“真的太好吃了。”
過了一會兒,當我擡起頭來時,發現他正在笑。
“什麽事這麽好笑?”我問。
“你啊,”他回答道,“你要是細想,會想起當初你前往那個地方時,我告訴過你,別見誰就信誰。”
“哦?我的事沒跟任何人說過。你要是想在盧克這事上大發議論,說我幹嗎不防着他一點的話,我已經知道啦。”
“那茱莉亞呢?”
“你說什麽?她從來就不知道……”
“沒錯。而且她似乎也是你可以信任的人。可是,你把她推到了自己的對立面。”
“沒錯!也許我當時糊塗了。”
“你設計了一臺卓越的機器,卻從沒想過它會成為一件潛在的武器。蘭登一聽就知道了,盧克也一樣。那次你之所以撿回一條命,唯一的原因便是它有了感情,而且不介意有人對它發號施令。”
“你說得對。我更加關心的,是如何解決技術問題。這些結果我全都沒想到。”
他嘆了一口氣。
“你說我該拿你怎麽辦啊,梅林?你冒風險時,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冒險。”
“我沒相信過薇塔。”我趕忙說道。
“我覺得你原本可以從她口中多套一些東西出來的,”他說,“要是你不那麽急于救盧克的話。而且,盧克當時已經脫離了危險。在你們的談話中,她後來其實已經放松了一些警惕了。”
“或許當時我應該呼叫你的。”
“要是你再碰到她,就照你剛剛說的做,我來對付她。”
我注視着他。他似乎是認真的。
“你知道她是什麽東西?”
“我會解開她身上的謎團的,”他說着,搖了搖杯中那鮮亮的橙汁,“不過,我為你拟了一套方案,簡單得不能再簡單。我在鄉下有一個地方,與世隔絕,同所有的安珀人都沒關系。幹嗎不跟我一起回王庭,何必非得在這兒四處碰壁、焦頭爛額呢?蟄伏上一兩年,好好享受一下美好生活,補補你的功課。我會負責保護你的安全。等到一切都風平浪靜了,再出來處理你的事情。”
我喝了一口那辛辣的酒。
“不,”我說,“你先前暗示說有些事情我并不知道,後來都怎樣了?”
“你要是接受了我的建議,那就沒什麽關系了。”
“即便是我接受了,我也想知道。”
“都是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他說。
“你聽了我的事情,我也要聽你的。”
他聳聳肩,靠到椅背上,仰望着星空。
“薩沃快要不行了。”他說。
“他這幾年一直就是這樣。”
“沒錯,可現在是每況愈下。有人覺得這與安珀艾裏克的死亡詛咒有關。無所謂了,我真的覺得他剩下的日子不多了。”
“我開始明白……”
“對,繼位權的争鬥更加白熱化了。人們不是死于這事,便是死于那事——下毒、決鬥、暗殺、蹊跷的事故、詭異的自殺。許多人不明不白地離開了。或者,表面上看起來是這個樣子。”
“我明白,可我還是不明白這事和我有什麽關系。”
“曾經是沒有。”
“然後呢?”
“你知不知道在你離開後,薩沃正式收養了你?”
“什麽?”
“真的。我一直沒猜出他的用意。但你現在是一個合法的繼承人。你排在我後面,卻在朱特和迪斯皮爾前面。”
“可排位依然很低。”
“沒錯,”他沉吟道,“大多數人的興趣都在排名靠前的那幾個人身上……”
“你說的是‘大多數’。”
“總會有例外,”他回答道,“你得明白,這種時刻,通常也是追償舊債的最佳時機。與和平時代不同,現在多死一個人根本就不會引起人們的注意。哪怕是那些地位相對較高的人。”
我搖了搖頭,撞見了他的目光。
“可這事放在我這裏仍然說不通。”我說。
他繼續注視着我,看得我不自然了起來。
“說得通嗎?”我最後問道。
“哦……”他說,“你再想想。”
我确實想了。我心裏一個念頭剛一轉,曼多便點了點頭,就像是早已洞悉我的內心一般。
“朱特,”他說,“剛好碰上了一個希望與恐懼并存的年代。他總是在談論最近的死亡事件,感嘆它們的幹淨利落,而且其中一些人死了,他很顯然松了一口氣,說些閑言碎語,或是笑幾聲什麽的。他一門心思想要增強自己搗蛋的能力,但又沒那個膽,然而欲望終于還是蓋過了恐懼……”
“洛格魯斯……”
“沒錯,他終于還是嘗試了洛格魯斯,并且過去了。”
“那他的自我感覺肯定好極了,驕傲壞了吧?這事他已經憧憬了好幾年了。”
“嗯,沒錯,”曼多回答道,“而且我敢肯定,他感覺到的遠不止這些。”
“自由,”我試着分析道,“力量。”見他依然在沉吟,我又逼着自己補充道,“還有就是為所欲為的能力。”
“看來你還沒到不可救藥的地步,”他說,“現在,你能得出一個合乎邏輯的推斷嗎?”
“好吧,”我想起了朱特那只在我手下飛出去的左耳和那一蓬血雨,“你覺得是朱特派來的烈火天使。”
“極有可能,”他回答道,“不過,你介意再往深了想想嗎?”
我想起了我們在林中争鬥時,刺穿朱特眼球的那條斷枝……
“好吧,”我說,“是他在對付我。這有可能是繼位權争奪當中的一部分,因為我的排名略微比他靠前一些,要不純粹是因為厭惡和複仇,也有可能二者兼有。”
“與結果相比,”曼多說道,“其實背後的緣由沒那麽重要。不過我在想,那只襲擊你的殘耳狼,也只有一只眼睛,似乎……”
“對,”我說,“那幾天朱特看起來怎麽樣?”
“哦,他的耳朵已經長出來半只了。上面滿是豁口,難看極了。一般情況下,他都會用頭發将它蓋住。他那只眼睛也長出來了,只是還不能看東西,通常都戴一個眼罩。”
“那就可以解釋最近發生的事情了,”我說,“只是他選擇的時機也太絕了一點,我正手忙腳亂呢。把水攪得更渾了。”
“這也是我為什麽勸你放下一切,先避避風頭的原因之一。你實在是太忙了。到處都是冷箭,說不準哪一支會直射你的心髒。”
“我可以照顧自己,曼多。”
“你在跟我開玩笑。”
我聳了聳肩,站起身來,走到欄杆旁,俯視着下面的星光。
許久之後,他叫我:“你有更好的主意了沒?”我沒有回答他,因為我正在想那件事。我在想曼多所說的話,他說我鼠目寸光,應變倉促,缺少準備。我想他是對的,發生了這麽多事——賈絲拉那件事除外——我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在倉促應敵。坦誠地說,那些事情都發生得很快。可我,不管是掩護自己、偵探敵情還是回擊,都的确沒有制訂出過任何可行的計劃,似乎我還有一些事情需要去做……
“如果真有那麽多東西需要擔心,”他說,“那你撤出戰鬥最為安全。”
也許他是對的,不管是從理智、安全還是謹慎的角度來考慮,确實是這樣。可他是地道的王庭人,而我有許多額外的責任,這是他沒有的。如果單從我與盧克的聯系來看,那我或許能夠想出一些法子,來鞏固安珀的安全。只要這樣的機會存在,我便有義務去尋求這樣的突破。除此之外,純粹從個人角度來說,我的好奇心實在太強,不容許我在分明可以找到答案的情況下,就這樣抽身離開。
正當我考慮如何措辭來回複曼多時,心靈上突然起了感應,隐隐像是有一只小貓,在撓我的意念之門。它漸漸增強,将其他念頭推到了一邊,直到我意識到,似乎有人正在用主牌遠遠地聯系我。我猜也許是蘭登,他急于知道我離開安珀這段時間裏都發生了什麽。因此我敞開了心扉,等待着連接。
“梅林,怎麽了?”曼多問。我擡起一只手,示意他稍等。随後,我看到他将餐巾放到桌上,站起身來。
腦海中的畫面慢慢清晰了起來,我看到了菲奧娜,她一臉的嚴肅,身後是一片岩石,頭頂是一片淡綠色的天。
“梅林,”她說,“你在哪兒?”
“很遠,”我說,“說來話長。出什麽事了?你在哪兒?”
她冷冷地笑了笑。
“很遠。”她回答道。
“咱倆選的地方風景都還不錯嘛,”我贊嘆道,“這片天空是你專門選了搭配你的秀發的嗎?”
“夠了!”她說,“我呼叫你不是為了跟你分享旅行筆記的。”
此時,曼多出現在我身邊,将一只手放到我的肩膀上面。這可不符合他的風格,當主牌連接正在進行時,這樣做明顯不合時宜——就像別人正在打電話時,你接起了分機,突然插進了別人的對話中一樣。不過……
“哇!哇!”他說,“你能給我介紹一下嗎,梅林?”
“誰,”菲奧娜問,“那位是……”
“這是我哥哥曼多,”我告訴她,“來自混沌王庭的薩沃家族。曼多,這是我姑姑菲奧娜,安珀公主。”
曼多鞠了一躬。
“我聽說過您,公主,”他說,“在下真是三生有幸。”
她瞪大了雙眼,看了一會兒。
“我知道你們家族,”她回答道,“但我對梅林的親戚關系沒什麽概念。很高興認識你。”
“是不是有什麽麻煩了,菲?”我問。
“對。”她一邊回答,一邊瞥了曼多一眼。
“我這就回避,”他說,“能夠認識您真是我莫大的榮耀,公主。真希望您住的地方能離邊境近一些。”
她微微一笑。
“等等,”她說,“這并不涉及任何國家機密。你是洛格魯斯傳人?”
“我是。”他說。
“……我想你們倆應該不是在決鬥什麽的吧?”
“怎麽可能。”我答道。
“要是那樣的話,我希望他也能幫我參謀一下。你願意到我這邊來嗎,曼多?”
他再次鞠了一躬,我覺得他的表演有點過了。
“随時聽候差遣,公主。”他回答。
她說:“那就來吧。”然後伸出了左手,我抓住了它。曼多伸出手來,搭在了她的手腕上。我們一起向前邁了出去。
随後,我們站到了一個亂石嶙峋的地方。微風不斷,稍微有些寒冷。不知從何處,遠遠地傳來了沉悶的低吼聲,像是一臺被捂住了的引擎。
“你最近和安珀的人聯系了嗎?”我問她。
“沒有。”她說。
“你的離開似乎有點突兀。”
“背後有原因。”
“比如認出了盧克?”
“你現在已經知道他的身份了?”
“對。”
“其他人呢?”
“我告訴了蘭登,”我回答,“還有弗蘿拉。”
“那大家都知道了,”她說,“我之所以那麽快離開,還帶走了布雷斯,是因為盧克接下來的目标就是我們倆。畢竟,我曾試圖殺過他父親,而且差點就成功了。布雷斯和我是布蘭德最親的人,但我們都反對了他。”
她将一雙犀利的眼睛轉向了曼多。後者笑了。
“就我理解,”他聲明道,“盧克現在正在與一只貓、一只渡渡鳥、一條毛毛蟲和一只大白兔喝酒。我還知道,在他母親成為安珀的階下囚之後,他已經無力再對付你們了。”
她再次将目光轉向了我。
“你好像很忙啊。”她說。
“盡力而為而已。”
“……所以你現在回去應該會很安全。”曼多接口道。
她朝着他笑了笑,随即瞥了我一眼。
“你哥哥的消息好像很靈通嘛。”她評價道。
“他也是我的家人,”我說,“我們一輩子都在彼此關照。”
“是他的一輩子,還是你的一輩子?”她問。
“我的,”我回答,“他比我年長。”
“算起來得有幾個世紀吧?”曼多接口道。
“我想我确實感受到了一份成熟,”她表示,“我想多信任你一些,而且也樂意信任你。”
“謝謝您的大度,”他回答道,“我會珍惜這份情感……”
“……但你也不希望我濫用吧?”
“一針見血。”
“我無意測試你對家人和王權的忠貞,”她說,“畢竟我們是初相識。這事确實同安珀和王庭都有關系,但我想應該并沒有沖突。”
“我并未懷疑您的審慎,我只是想聲明一下自己的立場。”
她再次轉回到我這邊。
“梅林,”她随即說道,“我想你騙了我。”
我皺起眉頭,使勁想了起來,在想我到底有什麽地方讓她誤解了。最後,我搖了搖頭。
“如果真有,”我告訴她,“我也記不起來了。”
“幾年前,”她說,“當我讓你走你父親的試煉陣的時候。”
“噢。”我感覺自己的臉熱了起來,只是不知道在這片奇怪的天光下,到底明不明顯。
“你占了便宜,記住了我先前跟你說的話,就是試煉陣會有阻力那事,”她接着說道,“你假裝自己的腳步也受阻了,可我卻沒有看到任何火花出現,根本就不像我嘗試時的樣子。”
她緊盯着我,像是在等着我确認。
“所以……”我說。
“所以,”她答道,“現在比那時更加要緊了,所以我得知道,你那天是不是作了假。”
“是。”我說。
“為什麽?”
“一旦我将一只腳放到上面,”我解釋道,“我便不得不繼續走下去。誰知道它會把我帶到哪兒?誰知道接下來會出什麽狀況?我當時就快要收假了,正急着趕回學校去。告訴你我做不到,不失為一種逃避的好方法。”
“我覺得應該不止這些。”
“你什麽意思?”
“我想科溫肯定跟你說了我們其他人都不知道的東西,要不就是給你留了信息。我相信在這件事上,你知道的遠比你透露出來的要多。”
我聳了聳肩。
“對不起,菲奧娜。你怎麽懷疑是你自己的事,”我說,“真希望我能多幫你一些。”
“你能。”她回答道。
“告訴我怎麽幫。”
“跟我去新試煉陣那兒。我想讓你去走一遍。”
我搖了搖頭。
“那不過是我父親幾年前創建的東西,比起滿足你的好奇心,”我告訴她,“我手頭還有更要緊的事情要做。”
“這可不僅僅是好奇那麽簡單,”她說,“我先前便告訴過你,我覺得它應該就是日益增多的影子風暴的禍根。”
“可我也給了你一個合情合理的解釋,我相信這不過是舊試煉陣損毀部分的自我調整和再生。”
“你能來這邊一下嗎?”她說着,轉過身,朝上面爬去。
我瞥了一眼曼多,聳了聳肩,跟上了她。他也跟了上來。
我們朝着一片犬牙交錯的岩石爬了上去。她率先到了那兒,上了一條傾斜的岩架,一路走到石牆斷裂,向下裂成一個V形豁口的地方。然後,她停下了腳步,背對着我們,從藍色天幕上射下來的天光,在她的秀發上染了一層光怪陸離的色彩。
我來到她身旁,順着她的目光看出去。只見遠處是一帶平原,在我們腳下偏左的地方,一股黑色的漏鬥形旋風正在急轉,聲勢似乎已經達到了頂點。它想必便是我們剛剛聽到的那陣咆哮聲的源頭。下方的地面,顯然已經裂了開來。我盯着它看了幾分鐘,但其形狀和位置都未曾變過。終于,我清了清喉嚨。
“看起來像是一場大龍卷風,”我說,“哪兒也去不了。”
“所以我才想讓你去走那新試煉陣,”她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