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HOG基地三樓于炀的房間裏,于炀睡在床上,額間沁汗,淡黃色劉海被打濕了,粘在鬓角。
于炀眉頭擰起,呼吸粗重。
他已經很久沒做噩夢了。
特別是這幾個月,于炀幾乎每天都是沾床就睡,他身體太累,精神卻很放松,不容易焦慮,睡眠質量比過往十幾年都要好,偶爾做夢,也是關于祁醉的,而只要是跟祁醉有關的,都是好夢。
也許是這幾天紋身事件的壓力太大,于炀少有的做噩夢了。
于炀夢到了自己十二歲的時候。
擁擠的房間,昏暗的樓道,面目模糊的繼父的臉龐……
小于炀好像又被打了。
他被打暈了過去,醒來時渾身都在疼,滿臉都是血。
為什麽挨打……不清楚了。
于炀每次挨打都不知道原因。
電視聲音大了,可能會挨打。
電視聲音小了,也可能會挨打。
書本沒收拾的整齊,可能會挨打。
書本收拾的太整齊,可能也會挨打。
地上有一片碎紙屑,洗手臺上有一片水漬,挂在陽臺上忘記及時收起來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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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都可能是他挨打的原因。
繼父揍他的原因千奇百怪,往往是突然暴起,上一秒還在說着閑話,下一秒就一個巴掌扇過來了。
久而久之,小于炀習慣了和人保持距離,就算是在學校裏,最溫柔的女老師講課時離他近了,小于炀也渾身別扭。
潛意識裏,和藹漂亮的女老師可能下一秒就會把書砸到他頭上。
于炀睡得迷迷糊糊的,半天想起來,今天挨打,好像是因為他咬了那個人渣一口。
咬出血來了。
于炀從來沒老老實實的挨過打。
雖然他每次都被揍的更慘,但任憑別人怎麽勸他,他也不會向那個人渣服軟求饒。
現在打不過他,長大了就行了。
于炀就不信,他和他媽媽會被這個人渣折磨一輩子。
于炀從來就覺得自己真的會爛在這灘泥裏。
小于炀被打的有點頭暈,一直犯惡心,不自覺又暈過去了。
夢裏的小于炀再醒來時,已經躺在了床上。
他媽媽紅着眼睛,擰了濕毛巾擦他臉上的血。
于炀睜開眼,無力的問:“你剛才為什麽不跑?”
媽媽哽咽着搖頭。
剛才挨打,是因為放學後,于炀聽見卧室裏有動靜。
那個人渣在打他媽媽。
于炀丢了書包就撲了過去,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腕。
後面的事……就記不太清了。
小于炀躲開毛巾,又一次的提議:“咱們走吧,我想點辦法,大不了不上學了,總歸能活命……他根本沒給你花什麽錢,還得你伺候他……沒他的話……”
媽媽還是流淚搖頭,再一次的。
小于炀疲憊的閉上眼,不懂,他媽媽怎麽就只會哭。
她從來不反抗,于炀被打的時候,也不攔,只會恐懼的低聲勸阻。
小于炀心裏其實是有點不解的。
為什麽你不幫我呢?
為什麽你不離婚呢?
但更大的怨氣還是給自己的。
你為什麽才十二歲?
你為什麽打不過他?
你為什麽賺不來錢?
小于炀這會兒已經不太能接受和人這麽近距離的接觸了,他稍微緩過來點兒氣後,推開了他媽媽,自己去沖了沖臉。
繼父不知道又去哪兒了,估計跟朋友喝酒去了。
小于炀沖過臉,扶着牆往自己的小卧室蹭,路過客廳時,他眼睛亮了下。
客廳電視櫃下面的一個抽屜,是開着的。
那是繼父放零錢的地方,繼父平時就是從那裏拿了錢給他媽媽,讓他媽媽去買菜,買酒。
也許是繼父今天喝太多了,走的時候迷糊了,忘記把抽屜鎖上了。
小于炀慢慢走了過去,從裏面拿了一張紙幣出來,出了門。
于炀家裏沒固定電話,小區裏的電話亭也早鏽死了,他跑到隔壁街道,找了家便利店,丢了一塊錢過去,含混道:“打個電話。”
這年頭出來借電話的人太少了,便利店老板上下打量了于炀兩眼,沒多問,把座機往前推了推。
小于炀手指微微發抖,快速播了個號。
打完電話後,小于炀跑回了家。
回家的路上,小于炀心跳加速,臉上甚至帶了笑意。
小于炀撕掉媽媽給他纏在胳膊上的繃帶,狠了狠心,在自己傷口上使勁攥了一把,鮮血瞬間滲了出來。
于炀回到家,洗幹淨手,躺在了地上。
小于炀又暈了過去,但這次他很放心,這應該就是結束了。
以後怎麽過他還不清楚,但無所謂了,他可以去網吧看機子,去不太講究的飯館幫幫工,他不信自己養不活媽媽。
只要活着就行,就比現在看着自己媽媽時不時的挨揍強。
他受夠了。
小于炀是被吵醒的。
他眼眶已經腫起來了,看東西不太清楚,他依稀看見他媽媽在跟警察解釋。
小于炀踉跄着站起來,他還沒開口,就聽見他媽媽低眉順眼的跟警察說……
“小孩子……調皮,打群架……”
“沒家暴,孩子不受他爸爸管教……”
“我們自己家裏的事……”
“沒有,街坊鄰裏都知道的,小孩子不懂事,整天打架……”
警察警惕的看着于炀母親,轉頭看向小于炀,詢問他細節。
小于炀看着自己媽媽,如墜冰窖。
于炀媽媽在警察身後,對他痛苦的搖頭。
于炀閉上眼,第一次因為挨打流下眼淚。
于炀把牙咬出了血,低聲道:“我瞎說的……”
警察心有疑慮,但這是最難處理的家務事,沒法深究,教育了兩人一通後就走了。
小于炀看着自己媽媽,問她為什麽。
媽媽跪在地上,哭的不能自已:“我懷了……”
于炀把臉埋在枕頭裏,壓抑的喘不上氣來。
于炀眼睑動了動,醒了。
他看看左右,長籲了一口氣,放松下來,躺回了床上。
床墊軟硬适度,是祁醉讓賀小旭給他新換的。
于炀的宿舍有三十多平米,采光極好,帶個小洗浴間,房間不大,但一人住着綽綽有餘。
于炀很知足。
到底受了點影響,沖過涼後,于炀拿出手機來,查了查自己的銀行賬戶。
這個月的錢也按時打過去了。
不多不少,整整五千。
奉養父母是人倫,這些年,于炀一直在給自己媽媽打錢。
賺的少的時候,給的自然少,但賺的多了,給的也不多。
以前最多是給兩千,會漲到五千是因為于炀媽媽終于答應于炀,離婚了。
她帶着個男孩,搬到了另一個城市。
這五千塊錢是她們母子倆主要的生活來源,足以保障她們的溫飽,但要租房子,要負擔小孩子的學費,零零總總不少花錢,絕說不上過的好。
其實按于炀的收入,一個月給自己媽媽打幾萬也負擔的起,但他不願意。
那次報警後,繼父險些将他打死。
他媽媽同以往一樣,只是縮在門口低聲哭。
小于炀被男人揍的說話都不利索了,他斷斷續續道:“有本事打死我……我死了,你去坐牢,留我媽媽過消停日子……”
回應他的,是一記又一記更生猛的拳頭。
小于炀總歸是沒被打死。
活過來以後,他跑了。
走之前,他又問了媽媽,要不要跟我走,我怎麽也能讓你活下去。
卑微了一輩子的女人絕望又無助的搖頭,甚至想要勸于炀別走。
小于炀推開母親的手,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謝辰在給于炀做心理輔導時,嘗試讓于炀釋懷,讓他原諒自己母親。
他暗示于炀,母親并不是無動于衷,她是不想激怒丈夫,也是想保護自己肚子裏的孩子。
于炀靜靜的看着謝辰,反問:“我就不是她的孩子了嗎?”
謝辰啞口無言。
于炀無法接受別人接觸,長年累月的身體疼痛和心裏情緒反複疊加,令他産生了嚴重的思維誤區,讓他将繼父等同于了所有靠近他的人。
要讓他釋懷,必然要有個突破口,但這個突破口上,偏偏又夾雜了一個讓于炀又愛又恨的母親。
謝辰嘗試數次,除了讓于炀情緒變得更極端以外,毫無效果。
無法,只能勸于炀嘗試脫敏治療,至于他心裏無法釋懷的部分,謝辰愛莫能助。
于炀擦幹淨手臂上的水珠,拿起他放在床頭的手表,戴好。
他手機震了下,于炀轉頭,眉頭輕皺。
是個陌生號發的短信息。
于炀拿起手機……
于炀删了消息,如同往常一般,吃午飯,去訓練室訓練。
練習賽間隙,于炀又收到幾條消息。
于炀冷冷的看着短信息,沒再删除。
該來的還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