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陸家這一處鄉間宅院,在蘇州鄉下一處名叫“同錢裏”的鎮子上。江南水鄉四個字在這裏真正做到了極致:家家臨水,戶戶通舟,晨起時被搖橹聲叫醒。入睡時有水波輕漾作陪。
隸銘策馬疾馳而來,卻在距離那塊刻了“西宅別業”四個字的匾額三條街的地方就下了馬,牽着缰繩。輕輕走在石板路上。想是怕自己的馬蹄聲驚擾了敏之吧。
因是養病,別業中便沒有多餘的人,不過是原本就有的管家、花匠、膳房嬷嬷并灑掃小童,再就是來的幾人并各自的仆從。是以隸銘直到進了二進,遠遠都看見了三進門樓上那塊“望子成龍”石雕圖,才有小厮過來接了他手裏缰繩。
隸銘瞧一眼來人。見正是敏之院子外頭照料花草的,便問了一句:“小姐今日仍然沒有出門?”
“回少爺話,沒見小姐出來,送進去的飯菜聽含香姐姐說也只是略動了一動。”
“行,下去吧。”
将敏之帶往鄉下,是隸銘借母親之名安排的,人少,好探探小姐的真心。可是要怎麽個探法,想了一路,卻連自己都不知道。
再進去時,正看見墨玉下來提了燒滾的水上去。便疾步上前。
“敏之怎樣了?”
自家小姐這兩個月來要麽是昏睡着,要麽就是醒過來了靠在床邊發呆,看着實在心疼,連帶着自己也瘦了一大圈。
墨玉是知道二人婚約的,只是隸銘吩咐了不能說,因此當下也不知道該稱呼他什麽:“姑……少爺。若是讓小姐知道與她有婚約的是你,或許就好了呢?”
這幾日擡頭不見低頭見的,隸銘也看出來這墨玉是個忠心護主的丫頭,便柔聲安慰:“若是你家小姐不想嫁我,告訴了她豈不是徒增煩惱?我知道你心疼她,只是不解開她的心結恐怕她也好不了。”
墨玉似懂非懂,便提了水想要上樓。
“把水給我吧。樓上還有人嗎?”
“沒有了,雲萊給夫人叫了去問話。”
“那你就在下邊看着吧,我上去瞧瞧敏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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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因陸夫人常進敏之卧房,知道她素日愛個什麽,這房間便是照着她在參領府的屋子布置的,可以說是有九成相似,也是進門一張圓桌,靠窗一個繡榻,榻邊是他特意搜來的手抄話本子,方便她閑時翻看。
隸銘将那一吊子的熱水輕輕放在外間圓桌上,在中間門梁上敲了兩下,又清了清嗓子,讓敏之知道是自己來了。
“銘哥哥。”敏之聽見他聲響,起身福一福,禮數周全,眼神裏頭卻是空的。
“今日好些了嗎?”說話時往書架上掃了一眼,仍然是擺的整整齊齊的。也是,她現在怎麽可能有閑情看書。
“好多了,勞煩哥哥挂心。”
隸銘看她蒼白着一張小臉,還要做出笑來,有那麽一瞬,想要伸手将她攬進懷裏。
“帶你來鄉下為着養病,你卻日日悶在屋裏,這樣可不要憋出病來了,若是你願意,可以随我出去逛逛。”
“多謝銘哥哥挂心,只是敏之如今不想見人。”
“我知道,前日來看你時你已這麽說過了。”隸銘笑着再向她近一步,示意她往外頭園子裏看,“這荷花池子通外頭的小河濱,我劃船,這樣不就見不着人了?若是你連我也不想見,”說着從袖口裏抽出一條汗巾子,“我可以将臉蒙起來。”
“好了好了,可算是笑了,這是哥哥我這一個月頭一回見着你笑。”
果然如隸銘所言,敏之坐進艙中,隸銘在外頭撐船,一支篙子輕輕幾點,烏蓬小舟便駛了出去。
江南人家,住家臨水,開了廚房後門便是臺階直通河上,淘米洗菜都在這裏,又有村裏來的裝了新鮮蔬菜雞蛋的小船往來河上,方便人買。此刻正是各家主婦們準備着要做晚飯的時辰,往來的船只上個個坐着喜氣洋洋的人,賣出去的東西多,人自然精神。臺狀諷劃。
也有賣各色小點心零嘴兒的,若是要現做現賣的,比如海棠糕梅花糕各色餡的肉包子,都是岸上臨水那一面拆了鋪板,船上便有人站起來點了要的付錢;若是蓮藕蓮子芡實菊花桂花幹這些的,便都在船上叫賣,離水近了,又格外顯得新鮮些。
日日在狹窄的屋子裏頭,看來看去都是那麽些東西,确實容易将自己趕去牛角尖裏。敏之現在聽着外頭熱熱鬧鬧的情形,自然就暫時忘了那些煩心事,好奇間掀起簾子往外頭看,正看見一個老婆婆笑着往她這裏望。
“嫩個小娘魚漂亮是真格漂亮格,好婆送你個藕節子嘗嘗看。”
就見那婆婆的船擦過他們船身時,一截嫩白豆腐似的東西遞了進來,敏之錯愕,後頭隸銘卻先行道了謝。眼見着那婆婆眉開眼笑接着道:“好格好格,俚個小夫妻兩個生來都蠻漂亮。”
萬幸敏之聽不懂蘇白,否則還不知要引得她如何傷心。
船又行一段,前頭正是一家臨水而開的面館,叫做“朱洪興”的。蘇州的面館除了面條,還有各色包子、馄饨、小籠包賣,正是一屜剛出鍋的時候,那香味引得四周一圈人都往那裏望。
已過了那家老店,隸銘忽的聽見腳下一個弱弱的喊聲:“銘哥哥,我想吃那個。”
隸銘驚喜,連連說好,急急往前撐了幾篙子,才找着個轉彎的地方。幾艘迎面而來的船主初時有些不忿,待看清了船上是一對年輕小夫妻,便都了然笑了:“小公子怕餓着自己娘子,轉得急些也是有的,只是下回可別再這麽魯莽,傷了你那美貌小娘子可不好。”
因是個富庶地,便有好些外來的人,這些人不講蘇白,講的是官話,被敏之聽了個清楚。隸銘小心觑着她臉上神色,卻見她只是怔了一怔,旋即朝着自己釋然一笑,只喊着餓了想吃東西。
隸銘自己并不愛吃姑蘇的面點,因連湯頭都是甜的,可敏之要吃,便替她叫了一碗爆魚面,自己叫了一碗大馄饨,再就是半屜湯包。
敏之的面先上了,清湯細面,飄一點點蔥花,爆魚澆頭是另外拿碟子盛了端上來的。隸銘便教她将澆頭并湯汁澆在面上吃。熱湯襯得出鍋微涼的爆魚更是鮮香,或許也是敏之真的餓了,吃得歡得很。隸銘在一邊看着也舒心,見她瞟了幾眼自己的馄饨,便舀了一個出來在勺子裏吹着,怕燙了她。
“這位公子真是,這麽疼自己家娘子。”堂倌正好送湯包來,見狀笑道。